第110章
李世英一身官服,将任命文书正给衙上师爷过目,叶烁观其背影,怎觉有些熟悉,等他走近了,只见此人虽着一身常服,可眉宇充满了萧杀之气,惯是个久居在阴司之地,古板木讷之人。
王仁杰怎么会派这么一位下来主审此事。莫非他……
“大人,下官是巡抚大人亲派,主审何子婉一案的李世英,惊扰大人,实在是迫不得已!”李世英虽然是王仁杰亲派官员,到底没有叶烁官职高。
叶烁接过他手中公函一看,果然是王巡抚亲派专员,立刻道:“有劳大人走这一趟,本官正好接了何子康的诉状,既然事发地点在北定城,我们一同前往查勘此事,如何?”
“多谢大人!”李世英躬身行礼,道:“事不宜迟,我们现在就出发。”距离事发已经有几日,也不知道这个名叫何子婉的女子能不能撑到他去。
叶烁见此,立刻允道,着下人去收拾行礼细软,叶为民本就对何子婉极是好奇,这一次叫上三五好友驾着马车跟在叶知州的身后,也往北定城。
“叶兄,我说这个何子婉,真是大胆,河堤修的那么好,你叶大公子一说要见人,人家就逃之夭夭了,我还当你将人忘了,没想到如此心心念念。”一个风雅的秀才公子摇着折扇,笑着打趣。
“是啊,叶兄,我们这一群人去就是为了见见这个何子婉?”另一个华服公子跟着笑道:“以为看,叶兄这是担心佳人儿!”
“元宵节那么比武,这何子婉都成我们叶城的名人了,她武功真有那么厉害,能跟巴丹王子打成平手,莫不是因为美貌。”
“你个孤陋寡闻的,何子婉早让珊瑚公主毁容了,你连这都不知道?”那眯着眼睛假寐的黑衣公子实在听不下去,开口道:“我可听说,这个何子婉……”
公子故作神秘,书生们个个好奇,等着他往下说,不料,他却又眯上了眼睛。
“自古民不与官斗,何子婉这也是狗急跳墙没办法了吧。”
“谁说不是,贫家女跟一品公主对上,只怕是凶多吉少。”这公子话音一落,便被那黑衣公子踹了一脚。
“李容耀,你踹我作甚,虽然你大哥与何子婉有生意上的来往,但也不至于这么维护人吧!更何况我说的是事实,我看就是王仁杰亲判,也不可能站在何子婉这边。”你当李金元的丞相是当着玩儿的么。
又开始装睡的李容耀真心有苦说不出,谁也没料到他大哥居然听了何子婉的消息,连夜奔赴北定城救人,这事到现在家里只有祖母一个人兀自开心。
“只希望何子婉能平安度过这一劫。”叶为民淡淡说道。
刚刚还高谈阔论的几位公子突然噤声,他们也希望何子婉平安无事,要不然,像太阳花那样精致的毯子不就没人卖了。
“谁说不是呢!”
“何子婉这么好玩的人,怎么能被一个珊瑚公主弄死了呢,我还等着她将复盛楼开到叶城来呢,单单听说那羊肉锅子,我就口水直流,没成想,这一口都没吃上呢,酒楼都被人一把火给烧了。”
珊瑚公主做的事太过分了!
皇帝如果在偏袒她,天理不容。
“我决定了,我要为此写赋一首,来歌颂何子婉这个敢于挑战皇权的贫家女!”既然大哥已经冒险了,他这个做弟弟理应帮忙。
“容耀兄,切勿急躁,等我们查明始末,若何子婉真的冤枉,我等愿意与你一起来写这篇赋,你待如何?”
李容耀见开口的是从上车就一路沉默的黄岫岚公子,默默地点点头,好在他胸中还有点文墨,要不然就要在这叶城第一公子面前丢人了。
守在定北城南门口的吴贰零一见知州车驾,再看甲卫轩轩,就知道何子康这一状告成功了,就不知道这个叶知州如何评判。
叶烁下车见围观群众将他们的车驾团团围住,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不明愤怒,远处闻声而来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。
“李大人,我看,我们直接审案!”
“单听叶知州吩咐!”
叶烁再看一看人群不乏身份贵重之人,今日这案,还真不好审理,珊瑚公主毕竟是今上的亲女,出了这样的事,恐怕京城早就得到消息。
突然灵机一动,计上心来,叶烁对着李世英低头耳语了几句,见对方点头,不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心中跃起莫名的兴奋。
“李大人,您是巡抚亲命的专员,我看这案子就由你来审理如何,本官在一旁做个见证。”李世英点头答允,叶烁立刻命人传话,他要当街审理,何子婉告状不成反被下狱中,连着珊瑚毁了何子婉容貌,又烧了她复盛楼的三个案子。
段中正看着端坐案前冥思的魏震勋,只觉今日的他与往日不同,难道他真关心何子婉是生是死?
“侯爷,主审官李世英派人来捉拿珊瑚公主了,您看着?”珊瑚公主现在是镇北侯妻子,可一直没有与侯爷圆房,这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情,可一旦珊瑚公主被捉拿,损的却是侯府的颜面,侯爷前面能将人挡回去,这次,也应该要挡了吧。
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本侯绝不包庇。将人放进来。”魏震勋声音清冷,可段中正毕竟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亲侍,哪里不知道他这是生气了。
“侯爷,圣上怪罪下来——”
“本侯失察,但珊瑚公主是君,我是臣,我哪里管得了她如何行事!有人请我,你就说我巡查边境去了,一月都不会回来。”
“是!”段中正慢悠悠往外走,他记忆里的小世子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,现在到底是长大了,这心也狠了。
“你们放开本公主,我可是当今的珊瑚公主,谁让你们来抓我的!”
段中正老远便听到珊瑚公主歇斯底里的叫喊,突然就放慢了脚步,原来不是他家世子爷狠心,到底是今上欺人太甚。
“何子婉,快随我出去,审案的钦差到了!”雷武雀跃的声音传来,何子婉睁开眼只觉得光鲜刺目,再闻闻身上的味道,真是其臭味无比,她做的臭豆腐,都没有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!
整整十五天,半月之久,她今生的牢狱之灾。
“快点,大人们都等不及了!”雷武再次催促,这阴暗潮湿的牢房有什么可看,再看她一身邋遢,毛毛糙糙散乱的头发,血污连着汗臭的囚服,还有那双被被老鼠啃咬的红红的大脚,这样的何子婉,哪里还有与巴丹王子比武时的一丝英气。
狗官欺人太甚!
若钦差不能给何子婉一个公道,他们北定城所有的有志之士,都愿意跟着严铁头上京告御状。
“何子婉,你要不要梳洗一番?”
何子婉对着雷武呵呵一笑,左手把发往后面扬了扬,淡笑着道:“梳洗什么啊——雷武——你倒是说说,我梳洗了干什么!”一巴掌打在雷武胳膊上。
“何子婉,你疯了,敢打我!”雷武一边怒吼,连忙追上何子婉,将枷锁强行安在她脖颈之上,再将手镣,脚镣也一并绑好。
叶烁看着台下围观的群众,没有一万怕有八千,将整个菜市口围的是水泄不通,见珊瑚公主叫嚣着到场,急命手下的人搬椅子在台下放好。
“何子婉何时带到?”叶烁眉峰一挑看着身边不知死活的侯宪林。
“快了,快了,小贱人脚受了伤,估计应该快到了。”侯宪林连忙答应,一身县令官袍坐的笔直。这个叶烁面容清冷看不出喜怒,可就是让人害怕。
当大家看到何子婉一身邋遢慢悠悠而来,善感的大娘纷纷落泪了,这哪里是何子婉,这分明是乞丐。
当李世英看清何子婉的布满伤疤的脸,看到她赤红的双脚,以及被血渍污染的囚服,他决定一定要为这个传奇的平民姑娘申冤。
“堂下何人,见了亲使还不行礼!”皂吏高声呵斥,坐在椅子上的珊瑚公主志得意满的看着何子婉下跪,连叩九个响头。
“民女何子婉叩请大人,为民女申冤!”
“子婉,娘的好子婉啊!”半月没见何子婉的孙氏和子谦在村里人的维护下想要冲破士兵防线,冲上台来。
何子婉听到她娘的喊声,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滚,心中又愧又感动。
“肃静!”李世英将惊堂木一敲,整个人群顿时鸦雀无声,只听他朗声道:“何子婉你有何冤屈细细道来。”
“多谢大人,民女状告珊瑚公主毁我容貌,烧我酒楼,串通县令行刑逼供,我还要状告镇北侯坐视不理,纵容妻子为非作歹——”
还没等何子婉将话说完,珊瑚公主厉声打断了她的话,喝道:“何子婉你一介贱民,谁给你的胆子状告本公主!叶知州,你就是这样为父皇办差的吗?任凭这个贱人污蔑本公主清誉。”
叶烁眼神一凛,都不知道这个公主是怎么长大的,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收敛半分,无怪乎要被发配到这里来了。
“大家听一听,这就是受我们万人供养的一国公主,对着她的子民一口一个贱民。试问大家,往上数三代,谁家是做官的?——谁生来就是做官的?——谁又甘愿被人一口一个贱民这么叫一辈子?——想我大周开国太祖皇帝,潜邸时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受欺压的平民百姓。”
连你爷爷都是贱民,你还敢骂我贱民。
何子婉说完默默地看了珊瑚一眼,乖乖跪好。
好一张利嘴!
坐在台上的叶烁眼眸一闪。
今上就算亲审此案,这时候怕都要因为姑娘的话忌惮三分。
今日这李世英就要做那不畏权贵、为民请命的李青天了。要问他后悔将主审官的位置让出来吗?现在他的不后悔,未来就不知道……
约莫两个时辰过后,双方举证结束,该是宣判的时候了,李世英将师爷对于堂上发生一切的记录看了一遍,在主审官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依次是叶烁,还有陪同的仵作,一众衙役都填上自己的名字。
获罪的侯宪林不算。
“本官宣判:周氏珊瑚,仗势欺人毁人容貌、烧人酒楼、勾结官员行刑逼供一事,事实俱在,证据确凿。判周氏珊瑚一共赔偿何子婉10万两白银,若不服本判决,可上告朝廷复审。众人为证。”
“青天大老爷!”
“真是青天大老爷啊!”
堂下百姓听闻判决纷纷跪地磕头,口中大声喊道。
喜极而泣的孙氏、子谦等人也磕了头,立刻上前来扶人。
“子婉,你这孩子,就是个冥顽不灵的犟板筋,这下,受了大罪了吧!”孙氏一边说一边将人往台下扶着,走着走着何子婉脚下一个趔趄,往前扑了下去。
“东家,这是吊最后一口气,总是等来了一个好结果。”吴十八悄悄抹泪,与巴丹比武也是一样,总是要亲眼见了结果。
这么倔强。
吴遂看着身旁衣衫偻烂的父老乡亲,第一次觉得,这些人要比上位者有情有义的多了。
“好了,大家快回家休息吧,等我家主子醒了,我们复盛大办十天十夜的流水席面,请各位父老乡亲到时一定赏光。”
“吴掌柜,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何子婉,她是我们穷人家的骄傲,她是我们所有穷人家的好闺女。”一个白胡子老大爷声音洪亮,高声笑道:“谁又甘愿被人一口一个贱民叫一辈子?何子婉这三问,问的极好,问的极好啊!”
叶为民、黄岫岚、李容耀十几个书生听到老大爷的话,各个低头不语。这个何子婉真是胆大包天,竟敢骂人太祖皇帝也不过贱民出身。
这份胆色当真让人羡慕。
“黄兄,这赋还要不要写?”李容耀低声淡问。
“写,我们就以何子婉这三问为题,一人写一篇赋如何?”黄岫岚端的是从容不迫,可心里也知道,他这赋要真做出来,近十年怕是都做不了官。
何子婉就是个刺儿头,不要惹她!
惹了她,她敢将天都捅破了。
何子婉被送到千金堂,顾如发看她遍体鳞伤,尤其是受烙刑之后未及时处理伤口,全身皮肤都化脓溃烂了,又昏迷不醒。
朝众人沉肃道:“她这伤势严峻,再不处理恐有性命之忧,即便醒来也需要静养,我看就在我这里住着,也方便我随时看顾,你们觉得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