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
    挂了潘宏的电话, 宋半烟在窗口站了许久, 直到白薰华从外面走进来。

    “丘布的手术很成功, 现在进ICU观察。”

    宋半烟闻言转过身, 望着白薰华不知道该什么，就听床上的猫娃子焦急的追问：“ICU？丘布的伤是不是很严重？”

    白薰华解释：“不用担心, 进行过静脉麻醉的手术，出来之后都要有个观察期, 这边医院没有苏醒室, 就直接去ICU了。”

    宋半烟静静站在一旁, 心神恍惚的听两人对话，直到白薰华转身对她：“医药费要尽快补交, 不知道这里的ATM机能不能无卡取款。我想干脆回景区一趟, 你留在这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白薰华的口气如常，用词却十分婉转。宋半烟紧抿着唇，想了一会才：“先去ATM机上看看吧。一个来回要七八个时, 实在太累了。”

    “...也好。”白薰华略微考虑了一下，也觉得回去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决定, 她微微颌首, “那我出去看看, 你们中午想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宋半烟垂眼看着她脚边转的猞猁，低声：“我陪你一起你去。”

    猫娃子再迟钝也觉察到不对劲了，他连忙插话道：“对对对，宋姐你陪白姐去吧，我一个人在这挺好, 一会还能按铃找个护士姐姐聊天。”

    白薰华不置可否，拍拍猞猁的脑袋，转身直接出了门，宋半烟拖着脚步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。

    路上人烟稀少，昨夜的落雪已经被踩压成冰渣。这座因为旅游而兴起的川西城，在这个非旅游的季节显得格外冷清，以至于透出荒凉的寂寥。

    宋半烟跟在白薰华身后，像只无精采的兽。车轮和脚印反复碾压而成的冰面，如怪石嶙峋。她心不在焉的走着，脚底一滑，“扑通”摔在地上。

    白薰华正满心烦忧，起先都没有在意突如其来的声音，等意识到不对劲，回头见宋半烟趴在地上，一时竟有些惊愣。

    宋半烟默默从地上爬起来，拍拍手，掸了掸衣服上的冰渣。白薰华见她没有大碍，紧抿了一下唇，没话继续沿路向前。

    宋半烟木愣愣的抬起手，掌心划破的伤口慢慢溢出血珠，在冻得青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。

    ATM机很新，白薰华站在机器前操作，宋半烟站在外面看着她。隔着那个透明的房间，两人就好像隔着万水千山。

    白薰华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键盘，忍不住轻微一颤。她从就很害怕碰到任何东西，因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，都可能会刺激到神经脆弱的母亲。在她歇斯底里的哭泣和颤抖中，年幼的白薰华只能缩在角落里，安静、安静...安静到仿佛自己不存在。

    好在相当多的一部分时间里，母亲还是比较平静的。只是对脚步声和别人话的语气起伏比较敏感，这也养成了白薰华不论如何紧急的情况，语气口吻都能从容不迫。

    那是白薰华很羡慕纪宝，她永远那么欢快，哪怕跟校外的混混的鼻青脸肿，一开口也是黄莺般叽叽喳喳的。

    这是母亲的，她很喜欢纪宝。

    ATM机器出钞口“哗啦哗啦”的响，白薰华唇角微微扬起。她想起操场的树荫下，纪宝嚼着薯片，手舞足蹈的称赞校草三步上篮的姿势多么潇洒，同时不忘吐槽他给白薰华写的情书实在老套到酸牙。

    “嗡嗡嗡，嗡嗡嗡，嗡嗡嗡...”

    宋半烟不耐烦的把手伸进口袋里，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，她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。盯着手机屏幕中间的那串陌生号码，直到震动消失，通货记录上多出一个红点提示。

    宋半烟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，揉了揉不自觉紧绷的脸颊，握着手机就要往口袋里塞。

    “翁！”

    短信提醒的声音，轻轻一下，却如重锤敲在宋半烟心头。

    她抬头望着白薰华的背影，迟疑了一会，慢慢将手从口袋里退出来。握在掌中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，后背的电池板散发出炙热的温度，烫的宋半烟手心冒汗。

    她干咽了一口，喉咙咕噜一声。

    按下电源键，大拇指一划，屏幕亮起。迟疑了一秒，大拇指轻轻碰了一下短信键，消息框弹出来，就是刚刚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——

    1598#334896

    （无主题）

    宋半烟楞了一下，当即反应过来，对方发来的是一张照片。这次她没有再犹豫，立刻伸手一点，开的短信。

    图上是一张老式白葴信纸，红色的线条，泛黄的纸张。竖写的楷，工整沉厚，铁画银钩可见胡石先生书法的豪迈酣畅。

    曾昭燏先生的笔迹。

    宋半烟心头一荡，慌忙将手机凑到眼前，屏住呼吸仔细盯着屏幕——

    至未曾蒙面的你：

    孩子，我时想你或许不在，只因常在念中，你便真的在了。这是极不科学的，可我盼望你在，真真切切的在。于我不知的某日，开这封信。

    信上的内容截然而止，宋半烟慌乱的在手机屏幕上滑点，最终她失望发现，对方只发来了书信的一部分，最上面的、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鱼饵。

    然而没有任何犹豫，宋半烟拨通了那个电话。

    Lanate低沉暗哑的声音，不出所料的在电话那头响起：“大元宝藏，我只要一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宋半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志在必得的决心，她嘴角迸出一丝冷笑：“以你们的能力，何必要我动手。嗯？我想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，才越是安全。”

    一旦下定决心，她又变回那个机敏睿智的宋半烟。

    周饶看了一眼病床上的Lanate，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。软件正在自动修整，让Lanate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。

    “这是一个交易。”Lanate的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缓，“你可以选择交易，也可以拒绝交易。”

    宋半烟发现白薰华离开ATM机，转身走到门边。

    白薰华看见宋半烟举着电话，有些诧异，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。她的手碰到推门的把手，冰冷的金属让她指尖一惊。

    宋半烟平静的与白薰华对视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，她口中答复Lanate：“我并不想拒绝这个交易，但你知道的。这个世界上的事情，并不是想就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Lanate抬起眼睛——病床对面的屏幕上，正转播着数千里之外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一切。

    白薰华推门走出24时取款厅，宋半烟对她比划了一个手势，然后指了指手机，在空中划出一个“L”。

    Lanate垂下眼睛，看着眼前的话筒，提起一股力气道：“迟来的自由，像一位夫人，终于垂怜她疏懒的仆从，给予你温柔的一瞥。那么你呢，要为眼前牧羊女错过？”②

    宋半烟大步上前握住白薰华的手，嘴角扬起，微微一笑：“我醉欲眠卿且去，明朝有意抱琴来。”③

    完，大拇指一按，把电话挂断了。

    周饶看着监控镜头里渐渐走远，最后消失不见的两人，忍不住露出笑意。王子的面孔与蓝宝石的眼睛，如同天使在微笑，以至于连Lanate都无法开口责备他。

    她只能有些无奈的问：“你这么开心？”

    周饶坐在椅子上晃晃腿，拿起坐上的骨瓷杯，双手捧着送到嘴边喝了一口，才欢快的：“她是个很有趣的人。”

    Lanate沉默了一会，缓缓开口，语气笃定的：“她是我们的同伴。”

    周饶不以为然，微微耸了耸肩。他又喝了一口奶茶，舔了舔上唇，想了一会才：“她并不觉得是，唔，我也不觉得现在是...同伴这种身份，要互相认可才是。”

    他们在这个观点上并不一致，Lanate固执的认为：“有些东西是注定的，暂时不是并不代表以后不是，何况她的身份注定要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。”

    “亲爱的，你的茶凉了。”周饶不算跟她争辩，他从椅子上下来，替Lanate把面前的话筒拿开，然后将杯碟放上去，抬起纯银茶壶到了半杯，最后按照Lanate的习惯，加牛奶，镊了三块方糖。

    Lanate一贯冷峻的脸上此刻露出温柔的笑意，她伸手捏住茶杯的手柄，轻轻了一声：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，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。你口味真是一直没变，还是像时候一样嗜甜。”周饶拿起奶盅瓶，朝Lanate晃了晃，露出纯净的笑容，“现在还喜欢舔奶罐吗？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：　　曾昭燏先生师从胡石先生

    ②古罗马大诗人维吉尔《牧歌》

    ③李白《山中与幽人对酌》

    -------------------

    谢谢大家积极留言~~

    恳请再坚持几天，毕竟数据还差一些ON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