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章 两道密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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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国公府

    到后半夜的时候, 雨又大了些许。雨滴砸着青砖碧瓦的声音延绵不绝,风隐隐带来几声闷雷,让人不禁了几个寒颤。

    大梁之变, 所有人、事和地方几乎都受到了牵连, 国公府也不例外。在最混乱的时候,有蒙面持刀的贼人跳墙进来杀抢, 府里下人有偷窃逃难的,还有故意在夜里扔火把进来放火的。好在韩虎和张嬷嬷等人死守着, 倒也没遭多大的劫难。

    章公子酒楼里的一些上好的红木桌椅被人强搬光, 他素日里结交不少豪侠, 亦有人在暗中帮他看守着,他的那十几家铺子损失也不是很严重;

    听吴远山府上被洗劫了一通,连祖先牌位都被摔到地上踩了好几脚。

    是啊, 都乱了…… 可乱总会很快过去。

    屋里有些暗,地上摆了只炭盆,炭火热气将梅雨的湿冷潮气一扫而光。大炕上躺了荣氏一家人,沈晚冬这会儿盖着薄被坐着, 她倚靠在荣明海怀里,和丈夫一起看三个儿子的睡颜。最边上的是麒麟,中间的是乔儿献儿, 这两个子平日里虽动不动就架生事,毕竟是一起从娘肚子里出来孪生子,如今睡着了还互相搂在一起。

    今儿下午,她和明海一起去牢里看唐令, 送了他一程。

    唐令走了,悄无声息。

    二十多年来叱咤风云,在走之后留下了许多秘密和疑惑。他的银钱去哪儿了?忠于他的死士去哪儿了?他为何不趁机逃命?为何没有人来救他?

    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,一定留下了什么,安排好了什么,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是不会有人知道了。

    从牢里出来后,明海摇了摇头,:老唐虽十恶不赦,可也算一时豪杰了。若他生在乱世,不准真的能当上皇帝,那以后的史书怎么写,就难得很了。时和运,谁又能摸得清?找个僻静的地方,将他安葬了吧。

    是啊,如今这具尸体在明海眼里是个惺惺相惜的宿敌老友,可在其他人眼里,就是引出乱党的棋子。

    谁料刚回到家,狱吏就来偷偷禀告。

    吴远山在他们夫妇前脚离开牢狱,后脚就让人将唐令的尸体千刀万剐,骨肉焚成灰,欢天喜地地捧回皇宫复命去了。

    得知这事后,她只感觉腹坠痛,好似有血要流出来。好在这些日子老苗汤躲在国公府里避祸,救治及时,孩子保住了。

    老苗汤摇头,连连叹气,:夫人看的太多、心里的悲伤抑郁也太多,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。这两个月得卧床静养,不能再受刺激了。

    想到此,沈晚冬哀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忽然,她感觉腹一暖,原来明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肚子。

    还好有他在身边,倒也没有那么惊惧绝望。

    “冬子,什么都不要想了。”

    荣明海轻吻了吻女人的柔发,紧紧抱住她,低声道:“我明早就得出征,赶往戍边。”

    到这儿,男人扭头朝窗外看了眼,他双目含着些许狠厉,好似透过漫漫雨丝,看到了那个被焚毁了一半的皇宫。

    “原本我是算把你和孩儿带着一起走,万一大梁再有个变动,我将不会有任何顾忌。哼,他要是敢把我当成第二个老唐,我还顾着什么甥舅情?!可,可你这身子,哎,让我如何是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吧。”沈晚冬声哼道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,完仗再看吧,他现在还用得上我。”

    荣明海眉头锁得更深了,不过很快,男人噗哧一笑,他将怀中的娇妻抱正,让她直面自己。

    他看着她,额头抵在她的额头,低声呢喃:“我的一生在哪儿,或许很快就知道了。冬子,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两个月后

    盛夏的白天总是很长,骄阳无限折磨着花园子中的花红柳绿。后厨的那只老狗寻摸了个阴凉处,趴在地上,伸出长舌头喘粗气;

    树上的蝉嘶声力竭地叫,在哭蝴蝶娘子再也不能翩翩翻飞;

    后厨里的厨娘们这会儿正忙乱着,要将冰凿成块,倒上拿糖水渍过豆子,再淋上些果酱,别提多美味了。这倒不是要给夫人和公子们准备的午后点心,而是要伺候那起上等仆妇、媳妇儿。

    沈晚冬这会儿还歪在床上,她的肚子已经大了,才刚看了会子书,困劲儿泛上来了。

    麒麟昨儿个被戚秀林接走了,乔儿、献儿那两个调皮鬼才刚被奶娘带着去花园子的湖里摸鱼玩水了。

    阿弥陀佛,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不少。

    谁知躺下后,却睡不着,一闭眼,都是当初在皇宫看到的血腥画面;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噩梦,梦见明海在戍边战事不利,被人骑马追杀。大概日有所思,也有所梦吧。

    她而今有了身子,不方便出门,便叫章谦溢和韩虎等人去外面听,都好着呢,可不知为何,她总是心慌慌的,老是感觉出事了。

    但愿一切都好,都平安。

    才刚有了困意,沈晚冬就听见外头传来阵吵杂的声音,她有些烦闷,大约又是那些年轻媳妇和丫头们偷偷拌嘴,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。

    不对,怎么听见个男人的声音?

    沈晚冬一个激灵醒来,下意识将身边叠好的薄衫扯过来,急忙往好穿。谁知就在此时,内室的竹帘子被人踢开,进来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,居然是吴远山!

    “你给我出去!”

    沈晚冬大惊,这是怎么回事,府里的下人丫头们都是死人?怎么会任由吴远山这般横冲直撞进内室。

    果然,紧跟在吴远山身后的那些丫头、婆子们吓得脸都白了,跪在门槛,一个劲儿地扇自己嘴巴子,连连道:吴大人是有圣旨给夫人,奴婢们不敢拦啊。

    沈晚冬怒极,手忙脚乱地将薄衫穿好,怒瞪着眼前这长了张好皮的人,喝道:“这里是国公府,吴大人难道活得不耐烦了么!滚出去!”

    谁料吴远山听了这话竟没恼,噗哧一笑,阴恻恻地了句:“夫人久居深闺,大约还不知道国公爷的事。下官不忍夫人再受蒙蔽,特意前来告知。”

    罢这话,吴远山将内室的竹帘子放下,又把门关了。他环视了圈四周,笑着点点头,自顾自端起茶壶,给自己倒了杯凉茶,仿佛在自己家那般随意。

    他抿着茶,笑吟吟地走到炕边,看着眼前这慌乱且怒的美人,摇头道:“你可真蠢,荣明海都死了一个多月,你还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?” 沈晚冬一惊,脸煞白。

    “没听清?”

    吴远山冷笑,腿一抬,坐到了炕上,身子稍稍前倾,挑眉道:“我,荣明海在出征的路上,被突然袭击的杀手围攻,数十个杀手围攻他一人,拿血滴子摘了他的脑袋,把他的尸体扔下悬崖,被洪水冲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沈晚冬感觉有些眩晕,心口仿佛有块石头压了下来,让她喘不上气。她脑子一片空白,什么都想不到,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做梦。

    “都瞒着你一个人呢。”

    吴远山笑得越发得意,看着惊慌失措的美人,坏笑道:“本官念着旧情,今儿特意抽空来告诉你这事。”

    这话的时候,吴远山眼睛始终没离开沈晚冬,他看着她,她和十多年前没什么两样,依旧那么美,让人心动。

    荣明海这事,他也是这两日才晓得的,其实他也有些奇怪,荣明海既然都死了一个多月了,为何皇上要将此事压下不,为何不派人去找尸体,为何不下旨搜捕那些所谓的杀手,这里边好似有事,但不能猜,大概天下人只晓得安国公在一个半月前被刺杀而死,如此就够了。

    皇上今早上召他入宫,让他抽个合适的机会,将此事告知沈夫人,其余的就不用管了,沈夫人是聪明人,会给自己找一条路。

    是啊,黑鬼死了,冬冬怎么办?她的孩子们怎么办?

    “冬冬,你没事吧。”

    吴远山没有虚伪做作,忙爬到沈晚冬身前,他咽了口唾沫,忽然隔着薄被抓住了女人的脚腕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,有我在呢。”吴远山眼中似有柔情和激动,他呼吸有些急促,贪婪地看着又爱又恨的女人,低声求道:“跟了我吧,好不好。我会把你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,真的,这么多年兜兜转转,咱们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,你,”

    啪!

    沈晚冬使尽全身力气,狠狠地甩了这恶心的男人一耳光。她感觉自己的手是抖得,刀,她现在只想要刀,她想杀人,杀吴远山,再杀自己。

    明海,明海怎么会死,怎么会!

    这里边一定有猫腻,对,冷静下来,只要不见到尸体,绝不相信明海会死!

    “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吴远山大笑,用手背蹭了下被到发烫的那半边脸,斜眼看着这个有些崩溃,却还在拼命让自己保持理智清醒的女人。

    果然厉害,在大梁这么多年,她果然锤炼出了几分手腕。

    “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香饽饽了,不过是福满楼里出来的婊/子,得意什么?你这个克夫的贱人,克死我大哥,现在又克死了荣明海,你怎么不去死?”

    到这儿,吴远山目中似有痛苦之色,低声哀求:“你难道忘了麒麟?咱们是麒麟的亲爹亲娘啊,我今天来府上,就是担心你们母子。国公爷死了,难不保秦氏母子会来寻事,难不保荣明海往日的政敌会借机报复,难不保章谦溢会占你便宜,你放心,我会为你主持公道,帮你度过难关。”

    正在此时,只听院子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,不多时,就先后进来三个人。走在最头里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,样貌俊美非常,气质柔中带刚,额上绑了缀了明珠的护额,穿着藕粉色直裰,脚蹬双厚底皂靴,正是秦氏的“儿子”棠哥儿。

    紧跟在棠哥儿身后的是章谦溢和老梁。

    章谦溢脸红扑扑的,带着明显的暑气,好似在外头奔走了许久;

    而老梁风尘仆仆,脸和脖子被晒得黑里透红,他是同明海一起出征的,怎么先回来了?瞧他的样子神情,并未有任何悲痛,到底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“哼!”

    只见棠哥儿瞪了眼仍在炕上趴着的吴远山,重重地冷哼了声。回头看向跪在外室的婆子丫头们,喝骂道:“一群没用的东西,国公府是什么地方,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,通通给我跪在日头底下反省!”

    罢这话,棠哥儿给老梁使了个眼色,老梁会意,走上前去,一把抓起吴远山的腰带,将男人拽了下来,正要拔剑,蓦然记起这人如今马上要做首辅了,位高权重,硬生生将怒气忍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呦,本官还当是谁呢。”

    吴远山轻甩了下袖子,站起来,扫了眼面前站着的三个男人,不屑笑道:“原来是个不受宠的庶子、卑贱如泥的商人,还有个指甲盖大的校尉。怎么,本官奉了皇上的口谕,过来给沈夫人带几句话,你们难不成还敢违逆?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棠哥儿冷笑了声,淡漠道:“吴大人对了,本公子还真敢违逆。听闻大人快要进内阁了,内阁和中阁到底有什么区别,大人心里清楚,皇上哥哥对你是明升暗贬,这个节骨眼你要是再张扬多事,怕是大梁会容不下你!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得吴远山脸色煞白,他干笑了两声,一甩袖子,憋着怒气离去。

    待屋里不再有碍眼之人后,章谦溢忙倒了杯压惊的凉茶,他没敢上炕,只是站着将水杯递给淌泪的沈晚冬,柔声问道:

    “你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“是真的?”沈晚冬哽咽着问。

    “是真的,可你先别慌。”

    章谦溢忙摆摆手,他迅速跑到外头,确定里外再没有外人了,这才进来,将门关好。

    他动手给棠哥儿和老梁倒了杯解渴的凉茶,搬了张椅子,坐到炕边,对沈晚冬道:“其实我昨儿个就听这事了,怕你动了胎气,没敢跟你。我总觉得哪儿有点问题,不上来,怎么好好一个大将军忽然死了,里头着实透着古怪。这两日我派人到处去听,谁料今儿正好碰见棠哥儿和老梁回来,问了才知道,这里边果然有事,你别急,听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能不急!”

    沈晚冬急的将茶杯摔到地上,挣扎着起身下炕,她跟棠哥儿不熟,便径直走向老梁,着急问道:“他到底怎么了!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,他呢?人呢!你过会和他一起平安回来,他人呢!”

    “你没听吴远山那人么,他死了。”

    老梁咕咚咕咚连喝了两杯凉茶,长出了口气,道了声爽快,他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臭汗,对着沈晚冬神秘一笑:“可是,他现在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沈晚冬的心仍紧紧悬着,也不避嫌,一把抓住老梁胳膊,急着追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,我怎么听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。”

    棠哥儿掩唇轻笑,她将沈晚冬扶着坐到椅子上,皱眉细思了片刻,叹道:

    “当日父亲出征到定阳一带,忽然传来宋国要求和亲停战之事。他自然是满腹的怀疑,可什么都没,晚上和诸将在帅帐中饮酒议事,忽然发觉自己被人下了药。当时,他根本动弹不得,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里信任的副将、校尉、各指挥使、千户提剑围着他,:吾等是奉了皇上的密旨来行事,皇上的意思是,安国公在出征途中遭到唐令旧部暗杀,一朝命丧,尸骨无存。皇上惦念着国公爷是娘舅,不愿痛下杀手,他在洞庭湖边给您造了个行宫,叫“天水碧”,请舅舅后半生不要再忧国忧民,去与妻儿共享天伦吧。

    父亲一生强横,哪里肯受这个委屈,他自然是不答应,是要回大梁找这臭子好好道道,还敢给他来阴的!

    那些将军见父亲不肯就范,便拿出毒酒,要强请父亲饮,国家再也经不起另一个唐令折腾,请国公爷为了皇上,为了国家,饮酒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

    沈晚冬心猛跳,皇帝的目的果真不仅仅是唐令这么简单,还要对付明海。

    “那他,他真喝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棠哥儿抿唇一笑,脸颊红粉霏霏,她从怀中掏出两封明huangse的经折装密旨,递到沈晚冬手中,傲然笑道:

    “当年太后驾薨后,人都道她留个封对付父亲的密旨,其实太后当时留了两封,临终前派人交到我手里,非到万不得已,任何一封都不许拆开。我这些年一直在皇上哥哥身边,知道他早已对父亲怀有忌惮之心。父亲两个月前出征,我便带了密旨紧跟其后。当他们逼着父亲喝毒酒时,我携了太后懿旨出现。”

    到这儿,棠哥儿指着第一封密旨,道:“这第一封,是留给皇上的,若是父亲当真行不臣之事,可赐其一死。”

    棠哥儿轻抚着第二封密旨,叹道:“第二封,是留给父亲的,若是皇帝不顾骨肉亲情,不仁不义毒杀大臣,行无道暴君之事,那请荣爱卿召集宗亲重臣,另择新君。太后什么都顾虑到了,不愿看着他们互相残杀。可皇上哥哥如今已经亲政,想要大展抱负,是容不下另一个唐令的。于是我当机立断,让人将父亲暗中送往洞庭湖,他就算不接受,也得认清现实。”

    沈晚冬深深地看了眼棠哥儿,这孩子果真不简单。

    “那他现在被囚在洞庭湖么?”沈晚冬总算松了口气,忙问。

    “他不见了。”棠哥儿摇头一笑,目中满是景慕之情,道:“父亲刚在天水碧行宫住了两日,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,他没有回大梁,也没有召集亲信旧部,仿佛人间蒸发了般。他的行踪,我是不知道了,只不过皇上前天接到封秘信,笑了笑,只是了句:留沈夫人在大梁住一年。所以我想皇上是知道父亲的行踪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懂了。”

    沈晚冬莞尔浅笑,软软地靠在垫子上,不知不觉间,她竟出了一身冷汗。皇上知道她是明海的软肋,让她在大梁住一年,大约是要将她和孩子们当成人质吧。

    “还有个事我不太明白,依照明海的性格,不会如此轻易就范,他为何会?”

    “咳咳。”

    老梁皱眉咳嗽了两声,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,这铁骨铮铮的男人叹了口气,此时双目中竟流露出些许恐惧。

    “唐令谋逆,皇上似乎早都了然,他下旨让老荣带精兵回来救驾,其余人慢慢向戍边行进。等到了戍边我才知道,原来皇上早就派了章大先生去和宋皇帝斡旋,宋人来戍边,只不过是个障眼法,哄骗远在大梁的唐令入瓮,让他放心大胆地zaofan。”

    到这儿,老梁看了眼脸色极难看的章谦溢,摇头叹道:“章大先生有多厉害,不用我了吧,他在宋国时,顺便杀了个铜面人,据是那七块灵牌里最后活着的一个。这些年章大先生奉了皇帝的密旨,代替皇上走遍了大江南北,看到民生疾苦,看到国家弊病……他就快回来了,到时候就是变新法、行新政的时候。你问老荣为何轻易就范?这大概就是原因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