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五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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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五、

    不过,即使伊怜再怎么纠结,这种纠结并不会伴随他很久。

    “我们在岸边停留三五日,等洋流一变,不出十天就能回到出发地,结束旅行。”

    “太好了!”

    “终于可以回家了!”

    如上消息很快传遍了船内上下。

    当天晚上贵人们相聚在一起唱歌跳舞,庆祝接下来将要重归陆地上享受生活的日子。

    在高兴的人群中,显然并不包括尤恩。

    船靠在岸边,没有波浪的冲击,平稳如同站在陆上。尤恩却脸色苍白,如同换了晕船症一般。

    房间内干燥舒适,明亮的顶灯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楚。左边的墙上挂着拉斐尔派圣母像,在灯光的照耀下,圣母的眼神柔和且平等地关照着每一位乘员。

    伊怜先生坐在主座,穿的并不庄重。他的领带甚至松了一些。

    在今晚的宴会上,他喝了不少的红酒,脸颊的颜色变得微红,平时故意装出来的冷淡表情不复存在,眼神中难以伪装起来的柔情展露无疑。

    在不知不觉中,伊怜先生吸引了许多贵族姐的注意力。

    他的眼睛难以用语言描绘其美,如果只是看照片的话,那种灵动性会被降低许多,只有亲眼见到伊怜先生本人,才会明白为什么和他交往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。

    一位胆大的姐走上前去,用红酒将伊怜先生的酒杯装满。

    “先生,从未见您喝过如此多的酒。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低低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因为有好的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马上就能上岸了?”贵族姐反倒叹气,压低声音道:“一方面来,这当然是个好消息。只是不能再和您一起旅行,也令人遗憾……起来,航行结束后,我可否和父亲一起去您家中拜访?我听您在佛罗伦萨买了新的庄园。您真的很能干。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一直安静地听着,随后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才:

    “我只是很幸运。”

    他今日当真喝了许多酒,大概是醉了一些,较平时显得反常。

    譬如他并没有直接同意女士的请求,反而只关注了最后一句话。聪明人大概明白他并不想让客人来到自己的家。

    女士虽然失望,却也顺着他的话下去。

    “如果有人能够凭借幸运,就达到您今天所达到的成就,那才真是闻所未闻。”女士:“幸运可能是一部分的原因,但我听您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因素。您不仅会读拉丁文,还得流利的法语。只要一有空闲,您就会在船舱内的图书室里学习,即使那里的环境让人难以忍受。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种传言不是毫无根据吗?实际上,我只读过拉丁文的圣经,法语也只是会讲一些。我总是在奇怪,为什么别人总喜欢给我按上一些莫须有的谣言,有些尚且是捕风捉影,但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。”

    外人对于伊怜先生为什么在今日取得如此成就这件事上,编了不少的故事。

    有人认为努力者必须勤奋聪明,因此在他们口中的故事里,伊怜几乎无所不能。他似乎每个国家的语言都有涉及,看过无数本国内外名著,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哲学家、物理学家、化学家、医学家……

    伊怜却觉得自己十分无知。

    如果非要为自己冠上因何成功的标签,他自己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那就是“幸运”。

    凡是熟悉伊怜的人都知道,他在诉自己为何成功时,那种神态绝对不是沾沾自喜,绝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得意。伊怜先生话时异常谨慎,甚至还带着点谦卑的味道,确实是在诚恳地诉自己的观察。

    他出身高贵,权势显赫,然而家产在父亲那一辈早已败落,徒有其名而无法支撑整个家族的运行。年幼时,伊怜先生一直在饿肚子,无法支付私人教师的费用,他时候读书不成体系。所以在有人他聪明时或者博学时,伊怜会有一种无名的自卑。

    不过,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赚了很多的钱。与他合作的人不嫌他年轻,反而愿意信任他。现在伊怜先生已然可以挥金如土锦衣玉食,他却并不怎么骄傲。

    他自己只是因为幸运才能做好。

    “可能是因为您身上传奇色彩太过于浓厚,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流言。”贵族女士终于抓住了时机,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:“不过,我知道有一个流言不仅仅是流言,反而是得到过本人的证实。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抬头看了看她。

    “那就是您已经有了深爱的人,并且和她有了婚约。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沉默了一阵。当他再次抬起头来,女士有一种感觉,好像伊怜并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,也没有对着她话。

    女士向周围看了看。除了一个瘦弱苍白的仆人站在他们旁边,其他的贵人们都在较远的地方跳舞,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。

    女士只当自己感觉出了错。

    伊怜略微垂下眼睑,道:“这确实不是什么谣言。我想也没有必要遮掩,我有心爱的人,也有了婚约。”

    女士略微失望。

    伊怜先生本身极具吸引力。虽然社会地位差的不多,但即使船上所有的贵族加起来,可能也没有他那么有钱。

    在金钱的推动下,所有人都想讨好他,然而伊怜更加神秘的一点是,他展露出友好的一面时,同时保持着距离感。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,但是又不和人深交。

    所有人对他了解甚微,只有一点是大家的共识:想要讨好他的女性不用白费力气。因为伊怜有了未婚妻,而且对那位感情很深。

    这位女士却有些执着,想要从对话中探寻到蛛丝马迹。她问:“她的名字是……?”

    伊怜的回答却十分肯定。

    “戴安娜。”

    这与流言的内容一致。

    女士叹了口气:“看来您真的很爱对方。”

    他们没有再多的交流,很快女士转到了其他的地方,和其他的贵族热切交流起来。

    伊怜先生垂下眼睑,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。

    那个一直站在不远处畏畏缩缩的仆人向前走了一步,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“先生,您喝得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伊怜攥住杯子的手紧了紧。

    刚才的话,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。

    听到自己亲口的事实,还会做出那种无理的举动吗?

    莎士比亚,血液中的火焰一旦燃烧,最坚强的誓言也就形同干草。

    他以前当然是不相信这句话的。然而最近几天,他却因为自己身体难以克制的反应而难堪,进而产生了对于自己的怀疑。伊怜痛恨那种控制不住身体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伊怜先生,”那个仆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悲伤,“即使您要继续喝下去,也请您吃些东西吧。您身体的健康远超过我的生命,当您责罚自己的身体,对我来是痛入骨髓……”

    伊怜的脸有些发热。

    他心想这仆人在什么胡话。然而沉默半天,伊怜也并未真正出斥责的话,反而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一旁。

    只听伊怜淡淡地问道:“航行结束后,你算如何?”

    那仆人跪在主人的脚边,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恭敬地回答:“我身有残疾,本就不适合在海上工作。太过粗重的活儿,我又没有力气,像我这样的废人……我可能会回到家乡。”

    “你家乡有亲人在?”

    尤恩摇了摇头:“我没有亲人。只剩下我一个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伊怜先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请您不必道歉,是我从未提及。我什么都不会做,也可能走不到家乡。”尤恩顿了顿,继续:“走到哪里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尤恩的轻描淡写,但任何人都知道,凭借他自己的力量,他是回不去的。

    他没有攒下一分钱,光凭走路是决计不可能回去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。”尤恩很快改了口,不再提家乡的事情:“我会四处闲逛,找份工作糊口……如果有合适的人,我希望不再一个人孤独终老。”

    仆人还未完,就自嘲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。

    他对于未来的设想中没有提及到伊怜先生。

    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
    两人本来就不可能再产生任何的交集了。

    这次航行之后,伊怜先生就可以恢复他旧有的生活,安心幸福度日。

    而尤恩,会在某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死去。从某个角度来讲,他也是幸福的。

    起码他得到了心爱的人的肉|||体,即使这段时间异常短暂。

    尤恩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,他的手向前伸了伸,好像要触摸主人的鞋子一般。不过到最后,他还没有触摸到,就把手缩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我以生命,祝愿您日后一切顺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