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
松江, 杜宅
“老爷, 太太, 书买回来了!”王叔兴奋地跑着进了宅子。
屋里的人都站起来,杜老爷有些兴奋地接过王叔手里的册子:“给我,我看看, 这一版到底有什么不同。”
米氏挨着杜老爷, 因她身材瘦,被高大的杜老爷挡了一半的光, 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见册子上的内容, 有些不满地问道:“老王, 怎么就只买了一本?”
王叔擦擦汗, 拿袖子直扇风,道:“太太, 您是没看见, 汗牛书铺刚才围着多少人,我好辛苦才挤进去买到的这一本。”
“书铺而已,怎么会有这么些人?”杜氏不好与父母相争,只好抓着王叔问话。
王叔笑了,面上的自豪满得都快要溢了出来:“这些人当然都是为了看咱们表姐的《谐趣画》呢。”
“是吗?你没弄错?”米氏争不过相公, 只好将注意力也投到了王叔身上。
王叔笑道:“那当然不会错了。上回老爷不是特意过, 等姐的《谐趣画》出来之后看看情况吗?要是卖得不好, 家里多买几本送人也好。”
“对,我记得有这回事。”米氏道:“上回特意叫你多带了钱,结果你人家老板只许一个人买一本。”
因江月儿叫达州一个叫金四有的货商带信, 信里写了她画了《谐趣画》,过些天在松江的汗牛书铺就能买到,家里虽有些不敢相信她一个丫头还能出书,但出于对外孙女的疼爱,杜老爷和米氏还是叫经常出门的王叔去书铺里多问问,准备等书到了之后多买几本支持外孙女。
王叔笑道:“对啊,那时候老爷太太不还担心这书卖不完,书铺不愿意再跟表姐合作,让我过两天等书铺人没印象了再去买一本?结果我过两天去,人家书铺书早卖完了,但是马上第二版加印的故事就要来,叫我今天再去吗?”
“没错,我都记得呢。那今天书铺也只准买这一本?”米氏问道。
王叔笑道:“可不。就这一本,那也都是我千辛万苦抢出来的,好多人一大早就去了书铺排队,就为了买表姐的谐趣画呢。”
“是吗?”米氏欢喜极了,拄起拐杖就往外走:“那我可得去好好看看热闹,大妹,你去不去?”
杜氏眼巴巴盯着杜老爷手里的书,就是拿不到,只好跟她娘告状:“阿娘,你看阿爹他——”
米氏板了脸,骂道:“死老头子你还要不要脸?这是外孙女写的书,你谁也不给看,还准备霸占到什么时候去?”
杜老爷护着书,“哎哎”连声,赶紧翻到了书的最后一张,埋怨道:“老婆子你凶什么凶?我这不马上翻完了吗?”把书给了迫不及待的女儿,道:“大妹直接翻到最后五页,那是月丫儿自己的故事,这丫头啊,还不是一般的鬼机灵。”
“是吗?”米氏凑过去跟女儿一道看,只还是看不清,只好催促杜老爷:“你怎么知道这是月丫儿自己的故事?不是这上面几乎没什么字,是给不识字的人看的吗?”
杜老爷笑着伸指点点书上梳着双丫髻的丫头:“你看这上面的姑娘,是不是就跟咱们月丫儿一样?”
米氏凝神看去,上面画的姑娘果真跟自己的外孙女有些像,因为看书费眼睛,她索性催促丈夫:“月丫儿遇到什么事了?怎么还给画下来了?”
杜老爷道:“那事月丫儿也在信里提过一句。”便将江月儿在达州城遇到奸商,被人抢了生意,她画画报复回来,叫达州知州老爷知道,还宣传给全城,让奸商成了丧家之犬的故事又了一遍给米氏听,再加上书里的结局。
这件事,江月儿在去信时也没瞒着,只是她写信时,周全安在街上被人追着笑的事还没发生,杜家人也不知道后续的发展。如今在《谐趣画》上看到奸商的报应,当然各自称快。
米氏双手合十,微笑道:“还是咱们月丫儿吉人自有天相,总算叫那奸商没得着好。”
“是啊。月丫儿这样机灵,也算叫我们放了些心。”杜老爷叹一句,对闺女道:“现在月丫儿身边还有女婿在,肯定出不了什么事的,你就别再瞎操心的。”
杜氏摩挲着画册上女儿那张胖乎乎的脸蛋,擦了擦眼睛:“哪能不担心呢?月丫儿出生以来,就没离了我这么长时间。”见父母面上随着自己的话都露出了担忧之色,忙道:“不过,知道她一切都好,我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,就是不知道,她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米氏便问:“女婿不是在信上过吗?恐怕他们短时间内回不来,要回来的话,最快也要年底了。”
杜氏神色悒悒:“是啊,但望一切顺利。”
江栋后来在安远县养伤期间又寄了一封信到松江,分别给岳父母和妻子,给岳父母的信里除了报平安,再就是简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。给妻子单独的那封信里,自然还了这两个孩子从家里偷跑的原因。
杜氏自然知道这回杜衍回去,还肩负着寻找他生身父母的重任。
每每想起这件事,她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:她是真心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心疼,因而江栋的来信非但没有使她安心,她就怕孩子到时一去不回。
米氏不知道那么多,见女儿神色不佳,以为她是思念自己的孩子,不预她总想这些事,便来拉她的手,笑道:“大妹,你随我一道去看看月丫儿的书到底怎么个好卖法。我活这么些年,早年还是张温公的话本子头一回发售才听过一回呢。”张温公是松江一带有名的话本文人。
杜氏知道米氏好意,加上心里也好奇,便道:“好,阿娘且等我换了衣裳就去。阿爹去不去?”
杜老爷被王叔得也好奇不以,此时听了女儿的邀约,自然兴致勃勃地答应了下来。
一家人相携而出,还没到汗牛书铺,就听前面闹哄哄的,人群里有人骂道:“哪有仗着人多就以为自己能多买的道理?掌柜的你管不管这事?”
里面不知有人了什么,一个穿衣着锦的少年公子怒气冲冲地排众而出:“我又没预备都买,就多买一本看把你们给气的!”
杜氏一看,还是个熟人,叫王叔招呼一声:“兰少爷,您也来买《谐趣画》?”
兰少爷见到杜家人,方收了怒色,上来行了礼,道:“可不是?就是这商家忒奸诈,只许一人一本不,连奴仆代买也不行。”
杜老爷问他:“兰少爷手上不是有一本吗?怎么还要买来送人?”
兰少爷叹了口气:“另一本是准备给我阿娘。她马上就要动身去杨柳县,我又要去京城进学,陪不了她老人家,就准备把这本画集买来给她取个乐。”
杜氏讶道:“前些天兰夫人来我们家时还没过,她难道已经办好了——”和离的手续?
兰少爷点了下头,倒没有多少忌讳:“昨天财产文书和和离书我爹已经给了我娘,她今天收拾好东西,马上就要走了。”
“唉哟,兰夫人怎么不同我们一声?她去了码头没有?我们得去送送她。”米氏道。
因着两个孩子私跑这事,杜家人没少去叨扰兰夫人,兰夫人自己麻烦事不少,但每回杜家来人都招待得周周全全的,不管问什么,问多少遍,也都帮着他们一遍遍回忆,从不嫌烦。
杜家人对兰夫人,包括兰少爷的印象一向很好。
兰少爷正要拒绝,杜老爷又道:“正好,家里那本《谐趣画》你们都看完了,今天给兰夫人带去,把画送她也好。”
兰少爷踌躇了一下:“这,不太好吧?”步子已经自动自觉地走到了杜家人前面。
杜老爷笑道:“有什么不好的,兰夫人帮了我们这么多,我们也没个谢礼。只是希望兰少爷别嫌我们送用过的东西。”
兰少爷忙笑道:“怎么会?杜爷爷若愿割爱,兰元淳只有感激的份。”又问道:“贵府姐和少爷现在到哪了?”
兰夫人也很关注江月儿的下落,曾特意过,若是有消息了,杜家人一定要跟她一声。因此,前头几回来信,杜家人都去兰家报过信,兰少爷也都知道。
杜氏便道:“他们父亲已经找到他们,算再游历一段时间就回家。”
兰少爷羡慕不已:“杜婶,你跟江叔真是太好了。他们俩跑了,你们居然没把他们捉回来一顿,而是由江叔继续陪着他们胡闹,啊不,我是,游历!”
杜老爷对女婿的决定其实是有些不满的,闻言道:“就是胡闹!要是我在那,早就把这两个混帐一天照三顿的了!也就是那个混帐爹才干得出来这种事!”看看自己的女儿,总算没连两个外孙都一道骂了。
兰少爷吐吐舌头,见杜老爷发了火,只好把话题扯到了其他的方向。
杜氏在旁边看着,兰少爷神色没有多少忧悒,显然他父母和离一事对他的影响已经不是太大。心道:必然兰夫人在和离时为儿子挣到了不少好处,才放心离去。
…………
远在松江的杜老爷等人现在恐怕还想不到,自己的几个外孙女这一番胡闹居然把自己胡闹成了□□座上贵宾。
江月儿老半天没回过神,她盯着面前这个换过藩王世子服,戴着金冠的男孩,又问了一遍:“你,你是秦王世子?”
这个自称是达州城首富儿子吴庸,实际叫令庸的男孩红着脸又点了点头,一遍又一遍地跟她确认:“嗯,”他紧张不以地问道:“江姐姐,你不会怪我吧?”
他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,一话就一脸笑的姐姐,不希望她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改变了态度。
江月儿掐了掐杜衍,换来对方一个怒目而视后,闻到一阵肉汤的香味之后,她才感觉回过了神:“不是,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啊?”
令庸低下头:“我了,那些人都我大话。后来,他们捉到了阿方,就是冯方,他们冯方很值钱,不能随便卖了。我就想,要是我也是冯老爷的儿子,肯定也不会有人随便卖了我,就……”
江月儿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:“没关系,你也是逼不得以,为了自保的,我不怪你。”
而且,想起那时候的他,江月儿就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敬的时候。
那时候,阿敬的处境比他还惨,却——
她看了阿敬一眼,见后者神色发沉,显然也想到了当年的事。
杜衍虽然对当年的事没有印象,但那些病痛,那些经受折磨一直跟随着他,被他带到了江家,为他的人生烙下了深刻的印记。
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他多疑,害怕所有人要来害他,害怕阿叔阿婶的好意是因为别有所图,至到那双柔软的手将他从冰冷的河水中拉了起来……
一只手覆住他的手,抬头,对上的是一双关切的眼睛。
这双眼睛的主人最是跳脱,可在他遇有困境,被往事折磨的时候,又最快地到他身边,温柔地为他抚平所有的伤害……
喜欢,或许不是一刹那,而是朝夕之间,日夜相处,点点累积,终于到了今天,看见她,就看见了安心。
杜衍回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太好了。江姐姐,你真的不怪我?”世子笑了起来。
江月儿摇头:“当然不怪你。可为什么那天我救了你之后,明明你可以向安远县令表明自己的身份,可你为什么还是没呢?要是我们的目的地不是金州,你岂不是就回不了家了?”
世子不知道想起什么事,瑟缩了一下,没有马上答话。
“这件事还是我来吧。”秦王妃一直笑中带泪地看着孩子同两个救命恩人话,这时才开了口。
江月儿和杜衍忙作出“洗耳恭听”的姿态。
在城门口时,有人便认出了秦王世子,被城门兵丁围上之后,好在有了世子的解释,他们被押到府衙之后没受什么苦。
后来□□衙又去了人,将他们放了出来,便被邀请到了□□作客。
当然,江栋因为“旧伤复发”留在了客栈里,严二见过兰夫人之后,对这些贵人都失去了兴趣,自愿留在了客栈“照料”江栋,带着两个孩子来□□的只有祁珏一个人。
现在祁珏正在前厅接受秦王的招待,江月儿和杜衍在见过秦王之后被带到了秦王妃面前。
秦王妃年约二十左右,生得不是很美,但自有一股端严之态,想来这就是王妃的气势。光从面相上来看,是看不出她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的。
看来之前与儿子相认,已经让她哭了一场,现在虽手里拿着帕子,倒没有掉眼泪。
她红着眼眶道:“此事原是家丑。不过,两位既然是儿的救命恩人,也没什么好瞒的。吾儿,他是被人故意拐走的!”
江月儿和杜衍同时吃了一惊:“谁有这个胆子敢故意拐走世子?”
江月儿从王府外院到内院走来,起码看到了不下二十个人沿途守卫,即使出府,世子身边的守卫必然会更加森严,这样严的戒备,如果不是有意诱拐,怎么可能掳得走世子?
王妃勉强一笑:“是啊,这件事,我们还在查。我们从就告诫过他,王府世子的身份有时候不一定是护身符,如果遇到危险,尽量保密。庸儿他也觉出了有些不对,因此,即使被救了出来,他也怕自己因为王府世子的身份再遇意外,才一直瞒到了今天,直到回到藩地。”
江月儿惊叹地望着世子:这孩子才六岁多点吧?这么就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好了?这也太厉害太聪明了!
哪像身边那个笨蛋,明明自己家人都是为他好,他还猜忌防备了这么长时间,才慢慢放下心防。
唉,要不是遇到阿爹阿娘还有她江月儿这样的绝世好人,像他这样浑身是刺的家伙,肯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不过,江月儿有一点也很奇怪:“那背后的人是什么目的呢?如果想让世子死的话,他们有很多方法啊,为什么千辛万苦地要拐他?”
世子瞪大了眼睛:“姐姐,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我死的?”
江月儿一听,就听出来这里面还有其他的故事啊!正要再问,忽然杜衍拉了下她的衣角,起身对王妃拱拱手:“既然世子已经平安归来,我等也算功成身退。若没有其他事的话,草民们便告退了。”
江月儿呆了呆: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告辞的事上?
不过,她出门在外,一向不会拆阿敬的台,他既然告了辞,江月儿就顺势跟着起了身。
世子一下着了急,拽住江月儿的手:“姐姐你别走!”眼睛里迅速包起了眼泪。
江月儿握了握他的手,听秦王妃道:“我认为,两位还是先别急着走为好。”
秦王妃解释道:“现在王爷还在追查拐走庸儿的人,你们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认出来,我怕,万一幕后的人知道了,没办法再拐走庸儿,会拿你们撒气。”
娘哎!她竟是救了个大|麻烦!
江月儿一下急了:“那我爹还在客栈呢!”
秦王妃道:“江姐不必着急,你们来王府做客后,王爷已经派了一队兵丁去保护你爹,一时之间,他们倒是无臾。”
江月儿先是松了口气,但再一想,还是很着急: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秦王妃道:“现在只有请你们暂留王府一段时间,等这件事过去之后,我们再送你们离开。”
杜衍问道:“那会是多久?”
秦王妃道:“若你们有急事离开,我们也可以派人送你们一程。现在请你们留下,也是为你们着想。”她顿了顿:“不瞒你们,自吾儿出生以来,针对吾儿的暗杀已经有好几次了。”
江月儿差点没喘上气来,她惊悚地盯着世子:“好几次了?那我们是不是因为救了世子,也被盯上了?”
秦王妃不语,等着两人的决定。
江月儿还能怎么决定?只有顺着秦王妃的话,赶紧拉着阿爹搬到了王府指定的一个宅子中。
她不是没怀疑过:“该不会是秦王认出了我爹是谁,想暗暗把我们扣下来,好交给梁王处置?”
杜衍自然也不知道。
几人当中,只有祁珏因为家庭原因对朝局略知一二。
闻言,他道:“应该不可能,据我所知,秦王同梁王一向不对付。别你爹都二十多年没露面,不大可能被没见过几面的秦王认出来,就算他认了出来,也不可能为了讨好梁王把你爹献出去。”
“那为什么?秦王和梁王不都是王爷吗?难道他们还不帮着自家人?”江月儿百思不得其解。
祁珏也想不明白,但他道:“都是王爷就不能不对付了?别民间的兄弟之间都还有不和睦,何况秦王与梁王八竿子都不到一块儿去,他们两个人,见了面不起来就不错了。”
江月儿大为好奇:“为什么秦王和梁王八竿子不到一块儿去?”
这个江栋知道,还敲女儿一记:“秦王姓什么?”
江月儿捂了一下额头:“姓令啊,阿爹你我做什么?”
江栋又敲她一下:“笨。我朝国姓是什么?”
“姓卫。”江月儿一下回过味来:“秦王和梁王不是一个姓,他是先帝的私生子,他跟他娘姓!”
“噗!”杜衍一个没忍住,哈哈笑了出来。
连祁珏都笑得东倒西歪的:“贤侄女儿,我才发现,你真是个开心果啊。”
还是杜衍看她可怜,给她解释了一句:“秦王姓令,是因为他祖上就姓令。他是异姓封王,懂了吗?”
虽然都是县城里出来的土包子,但杜衍毕竟接受的正统读书人教育,比江月儿这个连诗词都没读过两句的丫头强得不知道到哪去了。
江月儿闹了个大红脸,见一屋的几个男人都笑得不能自以,不由恼道:“笑什么嘛!我哪知道什么异姓封不封王的事,别笑啦!”
几人见江月儿发了脾气,倒不好把她逗得太恼火,还是祁珏咳嗽一声道:“所以,我秦王与梁王不对付,你明白了吧?”
他看的是杜衍。
杜衍先问道:“秦王是不是世守南疆?”
祁珏点点头:“不错。”
杜衍便也点点头:“那我明白了。”
明白什么啊?
江月儿还什么都不明白呢,忍不住嘟了嘴:“你们在什么哑谜啊?”
祁珏看了看江栋,江栋点点头:“既然她已经卷进这些事中,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,祁兄,你跟她也讲讲。”转向杜衍:“你也好好听着。”
祁珏压低了声音:“秦王世守南疆,南疆素来富庶,又是王爵之尊。举朝上下,哪一个不盯着他?原先秦王无嗣,金州尚且安稳,但自从继王妃生下世子之后,金州就没有安静过。你们也听秦王妃过,世子出生以来,这不是他头一回经历险境,便应该知道朝中要对付世子的人不少吧?”
江月儿似懂非懂,看杜衍绷着脸,便跟着一点头:“还有呢?那这跟梁王和秦王不对付有什么关系?”
祁珏看他一眼,道:“梁王郡主死得不体面,因此,固然梁王夫妇恨透了江兄,便是想杀他,也没提过真正的缘由,而是他盗走了画圣的残画。但这些事在外人眼中或许就以为情况真是如此,可瞒得过像秦王这样的人吗?若是秦王真认出了你爹,即使为了让梁王出个大丑,他也不会放你爹住在外面,绝对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你爹控制下来了。”
江月儿询问地看她爹。
江栋捋了捋胡子,补充道:“还有,秦王远在南疆,我从来没来过南疆,当年便是在京城,他是权贵圈,我是文人圈,也是不同的圈子,大家只远远见过几回。因此,秦王认出我来,这是不大可能的。何况——”
“何况什么?”江月儿追问一句。
江栋神色有些恍惚:“没什么,或许是我想岔了吧。不过,虽他不太可能认出我,你们这段时间出门还是要心,千万不能做出引人生疑的事。”
江月儿有些不满自己的爹居然不信任自己,但想想他现在连门都不敢出,也是够可怜的,便乖乖道:“放心吧,阿爹。你看这段时间除了世子来找我玩,我什么时候出门乱逛过?”
江栋本来想,就是世子找你来玩才最危险。
但想一想,万一做得太刻意,引来秦王的怀疑就不妙了。
何况女儿一派天真纯然,这段时间,自己的事已经令他够提心吊胆地,再拘着她不让她跟世子来往,他也不忍心。
江月儿跟她阿爹保证了又保证,直到杜衍要请教阿爹一个问题,才算把这个事情绕了出去。
不过,看见杜衍读书,江月儿倒想起一件很久没想起的事。
听另外两个人在忙,江月儿便出了门,问起了祁珏:“祁叔叔,我阿爹的学识这样好,为什么当年没考到一个功名?”她还记得那段时间在客栈里,她的阿爹过,如果他身上有一点功名,梁王不一定敢欺他至此。
没考功名,一定是阿爹的执念。
祁珏便道:“你以为考功名是那样简单的?别看你阿爹现在指点阿敬,但当年他读书时只拣自己有兴趣的读,四书五经一律没有兴趣。江世叔,就是你祖父,他只有你阿爹一个儿子,哪舍得下狠手管教啊?到了你阿爹大一点,他还敢偷偷跑出门去游历,直到后来——”他叹息一声:“给你祖父母守完孝,才回京城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事。你爹他啊,他命好,前半生是首辅公子,不呼风唤雨,在京城的官宦子弟圈里,也是独一份。便是后头家业没了,他缺钱花了,卖一幅画就是别人一辈子都挣不着的钱,从来不知道‘穷’是什么滋味。要不是出了梁王府这事,他又没个爹娘管着,这辈子估计就这么浪荡过去了。”
“唉,祁抠,你还编排我上瘾了不是?要不我跟两个孩子,你当年是怎么混的?”房间里,江栋喝斥了一句。
祁珏摸摸鼻子,讪笑一声:“我这不是给侄女释疑吗?”
江栋斥道:“要不要我修书一封给侄子讲讲你当年的丰功伟绩?”
祁珏一僵,突然往天上一指:“唉呀,天上有个七彩鸟!”
江栋:“……”还是这么不靠谱。
杜衍:“……”没看出来,祁叔原来这么不靠谱啊!
江月儿畅想了一回她爹当年在京城马街头,鲜衣怒马的日子,怎么也没办法跟这个因为喝多了酒,被阿娘数落得头也不敢抬的男人想象到一块儿去。
看祁珏跑远了,追上他,突而心生了一点感慨:“这明啊,不管是谁,做了什么事,总在天上飘着总要出事的,最后还是要回到生活里去的,看我爹这些年不也过得不错?”
祁珏讶异地看她一眼:“想不到侄女还能出这样的话。”
他看一眼笔直站在江栋面前的杜衍:后者神态平静,但眉眼间天生自带一股仙气,要是不话,活脱下凡的仙童一个,但每每叫眼前的这姑娘一拉,仙童就变成了俗人。
难怪面前这个瞧上去性情普通,毛病一大堆,只是看着特别活泼的丫头能把屋里那个假仙儿一样的少年牢牢抓住,果然是一物降一物。
江月儿被祁珏专注的目光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,问他:“祁叔叔,你看什么啊?”
祁珏眼珠一转,指指她背后,笑道:“看他啊。”
江月儿背心一麻,僵硬地转过身去,果然看见她的背后,严二正站在那。
看见她看过来,严二这次居然没上前,而是转头就走。
江月儿松了一口气,偏头一看,祁珏居然背着手在看她:“这就不厚道了吧?人家为你做了多少事,你连个准话都不给人家?”
江月儿脸一红,讷讷道:“我没有……”
祁珏便一偏头:“没有,那你现在在干嘛?人家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吗?天天围着你转?”
江月儿低下头,想了一会儿,最终下定了决心:“你得没错,我得把话清楚了。严二哥,等等!”追了上去。
祁珏斜眼一溜,里面那个少年飘忽着视线与他对了一眼。他狡猾地一笑,追了上去:长日无聊,看看儿女之间的戏码也可略作消遣了。
江月儿不知道祁珏的如意算盘,她追着严二的脚步,没想到他低着头越走越快,江月儿不得不跑着追上他,伸手拦住他:“严二哥,你干嘛这段时间见到我就跑?”
严二嗫嚅两下,居然还伸手挡了她一下:“月妹妹,你让开路。”
严二力气多大啊,江月儿没防备,被他一下薅到墙上贴住半张脸:“嗷!”她揉着脸,要哭不哭地扁扁嘴。
严二着急地道:“……月妹妹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要俯身来看她的伤:“你没碰到哪吧?”
江月儿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,对他那熊掌一般的手掌还有心理阴影,连连往后退:“不用了,我没事。”
严二看她哭了,更慌了:“怎么会没事呢?一看就撞得好疼,给我看看。”着,他逼近了一步。
江月儿赶紧又后退:“真没事,严二哥你别过来了,我——唉哟!”
屋里,江栋挥挥手:“算了,快滚吧。看你在这估计也背不出什么样来了。”
杜衍得了大赦,赶紧出了门,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跑过去。
隔了老远,就看见严柏身下压着一角熟悉的玫红的裙角,他正半跪下来,身子前倾——
“严柏,你在干什么?!”杜衍大喝一声,飞奔过去,就要——
严二一把拉起江月儿,还给她理了理头发,看向杜衍,目光挑衅:“反正我没拐人帮他寻亲!”
杜衍盯着严二拽着江月儿的手,目光阴沉。
江月儿:“……”这气氛好可怕!这俩人不会起来吧?
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紧绷的气氛,忽地一抬头,叫道:“呀!天上有个七彩鸟!”
杜衍:“……”
严二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