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
翻船事件对江月儿而言, 只是证明了她梦境又一次的正确性。
但对其他人来, 就不一样了。
把王妃给的柿子交给荷香和墨玉抱着, 两个人出了王府就直接回了暂住的别院。
倒不是江月儿不愿意出门逛逛,想也能想到,官船第一次出海就遇到了翻船事件, 这对金州城, 乃至于整个朝廷而言,将会是件多大的事。
这一点, 从秦王下了严二他们的船就不见踪影就可以看出来, 形势紧张到了什么程度。
要知道, 当日她救了世子, 秦王都肯拨冗相见一面,现在她这艘船救的可不止世子一个人, 但秦王只是除开透过王妃表达了谢意, 送了他们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外,并没有现身。
这段时间,几乎是全城风声鹤唳。
因此,当江月儿在王府别院看到上次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富家翁时,别提有多惊讶了:“老, 老爷?”
前几天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, 瞧上去这事对富家翁一点影响也没有。看见江月儿, 他还乐呵呵的:“巧了,我正要来找你,你就回来了。”
江月儿心惊肉颤的:她又不傻, 那天秦王对他的态度就表明了,这人别看是看着和气,可肯定不是那么好惹的。
想到别院里坐着的她爹,江月儿汗都快流下来了:“您来找我?是有什么事吗?对了,还不知道老爷您的贵姓?”
跟秦王差不多的来头,只有顶顶尖的那几个了。据他阿爹那天跟他们俩的坦白来看,本朝二十多年前的权贵,他几乎都认识。
只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,是不是旧识。不是的话,倒好了,要是的话……江月儿都有点不敢往下想了。
富家翁指指院门:“你不请我进去坐坐?我姓卫,你叫我卫老爷便是。”卫?国姓,那是梁王的那个卫吗?
这人……从年龄上看不是梁王,但他跟梁王会不会有什么关系?他认不认识阿爹呢?他跟阿爹以前会不会有什么关系?
江月儿正在想,她该找什么借口阻止那人进门。门开了,祁珏走出来,对富家翁行了个礼,笑道:“听见门外面有人,就猜有贵客到,您请进吧。”
他跟江月儿使了个眼色,落后一步,将人引到了院子里。
江月儿悄步蹭到祁珏身边,低声问:“我爹他……”
祁珏对她悄悄一摆手,就看见杜衍从正房走了出来。
江月儿一怔:他不是跟她一道回来的吗?怎么——
很快就想明白了:肯定是他先看到这位卫老爷在门口,猜到他要来家里拜访,必是先一步悄悄从后门进屋去提醒阿爹,避免了两下相撞。
这时卫老爷也在问杜衍:“怎么不见你们的父亲?”
杜衍仪容从容:“阿叔养病途中百无聊赖,如今略好一些就坐不出,在您来之前,先一步出了门。”
卫老爷果然不疑有他,笑道:“却是不巧了。”
走到正房,祁珏张罗着让荷香沏茶,卫老爷便同江月儿道:“那日你这姑娘救了我,我一直未曾登门相谢,你不会怪我失礼吧?”
看到他那天的阵势,江月儿吓都吓死了,哪还有什么怪不怪的?要不是今天他来,江月儿早就想不起来这人了。
她连忙道:“只是凑巧赶上来罢了,倒是我,那天我如此失礼,老爷您不怪我就好。”
卫老爷笑道:“你这姑娘,那天如此大胆,今天却又这样拘谨,可不大好。”
江月儿便更“拘谨”了:“我还从来没跟您这么威严的老爷过话,心里有点紧张。”
“哦?”卫老爷道:“你跟秦王也是这样吗?我看你跟世子的关系瞧上去倒很不错。”
江月儿声道:“那是因为在知道他是世子之前,我已经跟世子很熟了。秦王那样威严,我要不是想到他是世子的爹,我也很怕的。”
卫老爷应当是对他们一家子了解过的,他什么也没问,看江月儿紧张得直抠凳子,以为她真是个胆没见过世面的姑娘,原想跟她多聊两句,只好直陈来意:“你上次,你出门前在你家乡的寺庙求过签,真有如此灵验?”
得到江月儿点头确认后,卫老爷又问了无名大师的形貌,感慨道:“不出门还不知道这天下间奇人异事不少,我啊,差点就成了坐井观天之人。”
江月儿只低头作怯怯状,祈祷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佛爷赶紧走人。
但老天爷偏没听到她的祈祷,卫老爷感慨一句,又转向杜衍,问道:“你不是江姑娘的哥哥吗?为何管她父亲叫阿叔?”
杜衍略略一顿,道:“我是被阿叔收养的,随了阿婶的姓。”
卫老爷目中精光一闪:“是吗?你因何被收养的?”
杜衍便将自己被拐卖,机缘巧合下到了江家的事了。
卫老爷笑赞一声:“果然积善之家有余庆。江姑娘的爹娘必是时常做善事攒下了福份,想来才帮江姑娘你避开了这场祸事。”
江月儿心道:我从避过的祸事可不止这一桩。
不过,卫老爷的话她是极赞同的,破天荒多了两句话:“我阿爹常教我,做人不可计较太多。若遇着有人有难处,就手帮一帮,不定便是救了人家的一条命。”又道:“卫老爷您也必是常行善事之人,否则怎么会这么巧遇到了我,上了我的船呢?”
卫老爷被她这婉转的马屁拍得一笑,道:“你这姑娘会讲话嘛,怎么刚刚跟个闷葫芦似的?”
呀!差点漏馅!
江月儿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,这回是真不敢话了。
卫老爷也不为难她,了这一句后,转向杜衍,道:“那你可还记得你家乡何处?”
杜衍摇头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
卫老爷又问:“那你如何会想到往金州游历?”
这个问题,他在船上的那天已经问过一回了!今天他再问,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!
杜衍没有时间像江月儿一样心里想东想西的,他直觉中,这个姓卫的老爷看似在与他闲聊,问他的家世,但若是一个答不好,只怕——
他来不及多想,道:“学生除了仰慕金州第一大港之外,还为来顺便寻寻家人。”
他竟然出来了!阿敬这话…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嘛!他什么时候变得有问必答这么老实了?!
还有祁叔叔,他去倒个茶而已,是淹死在茶缸里了吗?怎么现在还没回来?!
江月儿得庆幸,她现在是垂着头,否则她脸上的变化早该引起卫老爷一行人的注意了。
卫老爷果然又问:“哦?你不是,你不记得家乡何处吗?”
杜衍道:“前些时日偶尔听了一些事,我准备先找,等找到了再。”
卫老爷还追问一句“什么事”,江月儿都快讨厌死他了。
好在叫杜衍敷衍了过去,他笑道:“还没找到,也无法确定,现在我的亲人是谁为时过早。”
卫老爷总算作罢,他喝了两口茶,忽然道:“正好,我后天要去梅州,你们若是方便,不如随我同去如何?”
不方便!一点也不方便!
江月儿几乎想喊出来,但杜衍不知在想什么,居然道:“我需要跟阿叔商量一下。”竟然没有一口否决。
好在卫老爷没有勉强他,笑道:“要出行的话,跟大人商量是应该的,可别再犯错了。”
江月儿骇得心都快跳出来了:卫老爷什么意思?他是想,他已经知道他们偷跑出来的事了?那他还知道了什么?
这个时候,她就不得不佩服阿敬的镇定了。
他还笑一声:“再不敢了。”问卫老爷:“若我与阿叔商量好了,去哪寻您?”
卫老爷很敏锐,笑:“你这是在撵我走啊!”
杜衍抿嘴笑道:“只是怕阿叔去街上逛得忘了时辰,要您久等。”
卫老爷摇摇头,起了身往外走:“你与我同去的话,去跟□□带个信,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。”
送了卫老爷出门,江月儿如释重负,转身关了门要骂他:“你怎么回事你?”
杜衍一扯她,低声道:“你点声,隔墙有耳!”
江月儿见他面沉如水,弄得她也不得不跟着神秘兮兮的低斥他:“不是好了你寻亲的事绝不能透给别人吗?”
杜衍双眼亮得极是骇人:“你没听见卫老爷最后一句话,会有人来接‘你’吗?”
他重重强调了“你”这个字,江月儿思索一下,也明白了:“你是,他今天来就是为了带你到梅州?!难道他已经知道你就是那什么的儿子?”她还是没敢把“顾敏悟”这三个字出来。
杜衍不知道是过度的亢奋还是紧张,他重重点头:“我猜可能就是这样。”
江月儿大急:“可他是怎么猜出来的啊?这事连祁叔叔都不知道呢!”
杜衍道:“你还记得,曾经有一年,有人在陈县尊宴席上过我与一个人很像吗?”
江月儿点头:“记得,云州通判是吗?”
他点点头:“不错,我应当与我的生父长得很像。有人从我的相貌判断出我的来历应该不难。他,在十多年前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,见过他的人应该很多。”
“完了完了。”江月儿跌坐在太师椅上,双眼无神:“你干什么要跟你爹长得那样像?现在好了,你爹都还没见着,倒被一大堆人给认了出来。”
杜衍心情看着倒不差,还有心思与她笑:“哪有一大堆人?即使我再跟我生父像,但我现在才多大,我生父成名时多大,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,肯定无法单从相貌上所我们俩联系到一起去。”
江月儿都着急死了:“你笑什么啊?我们在你的前程问题呢,不许笑!你你那个倒霉爹——”一着急又叫错了。
杜衍揉揉她的丫髻,还笑:“你没看见吗?今天卫老爷来是与我们道谢话家常的,他对我们俩应当没有敌意。”
江月儿哀嚎道:“他对你有没有敌意有什么用啊?关键是,你被他认出来,现在想不认祖归宗都不行了!”
“不一定。”杜衍双眼亮得惊人:“我觉得,我与他一道去,不定我的事将会有新的转机。”
“什么新的转机?”江月儿问道。
杜衍却道:“我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,这种感觉不清楚,但我就觉得,我此行应该不会遇到解不开的难题。”
他看了看江月儿茫然的脸:这几个月的操劳,已经让她那张有些圆胖的脸露出了些许轮廓,两颊边以前坠得圆圆的腮边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。
他心道:不该让她再操心这些事了。
胖妞,哦,现在不该叫她胖妞了,月丫儿她见识所限,只模糊感觉到卫老爷身份不一般,可他那天看得真切,秦王跟卫老爷虽是并肩走在一处,但那种隐隐以他为尊的架式……
这世上,比秦王更加尊贵的人,还会有谁?!
何况,卫老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查到了他们是从家里偷跑出来,他甚至怀疑,卫老爷可能已经知道了阿叔的身份,只是没有戳穿而已。
他对自己今天这样和善,除了那天的救命之恩,难道真没有其他因素?
杜衍握了握拳,想起江月儿曾经过的话。
他的生父是陛下的心腹重臣,他从先帝时期便被安插到巡盐御史这一职位上,待到当今一登基,即刻发动,推翻了延续国朝近百年的私盐制。
不提其他,他的生父推行的这一举措,绝对大大丰盈了国库,才使得当今有余力在三年之后,发动对外族战争,收回燕北马场,将国境线推回到了前朝时期。
顾敏悟于国朝有大功,可他只是因为一个出身忍垢这么些年,陛下难道真会忘了他?
若那个富家翁一样的卫老爷真是当今,以他的性子,绝不可能如此迂回地来跟他们两个孩子递话。
卫老爷应当是真心示好。
但江月儿……她原本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,这些天,为了自己的事殚精竭虑,便是在卫老爷面前暴露,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他。
如果他把这些猜测出来,只怕她会骇得连觉都睡不好了吧?这些天,她已经够累了,不如先让她定定心。
杜衍这颗定心丸的效果立竿见影。
在这些事上,江月儿从到大都一直特别信服他,因此,听他这样一,她也就信了,还道:“那我们想个办法,看怎么,才能叫阿爹不跟着去。”
杜衍笑了笑:恐怕阿叔这回是躲不过去了。
他猜得不错,两个孩子等到江栋到了天擦黑才回来。
江月儿神情紧张地把这事跟她爹一,她爹果然苦笑一声:“看来我不去不行了。”
江月儿问他,她阿爹只敷衍一句:“我也就是猜猜。但他与我往日无冤今日无仇,而且看他行事,不是公私不分之人,应当不会太为难我。毕竟,在世人眼里,我只是‘偷’了画圣的残画而已,罪不致死。”
到最后,他不免带上了两分讥诮之意。
待把江月儿哄回了卧室,两个大男人加一个男人在江栋寝房一聚,才正式开始了谈话。
江栋先劈头盖脸地骂了祁珏一顿:“早叫你别跟着我,你非要跟着来。这回瞒不住了,我要是哪天死了,就是你连累的!到时候你别怪我拖着你一块儿死!”
祁珏叫道:“怎么就是我连累的?还不兴你自己露出马脚?还拖着我一块儿死,你的是人话吗?”
江栋冷笑道:“你可算了吧。你祁抠冷心冷肺的,除了我和老郑,恐怕就没什么朋友了吧?冷不丁的,你身边跟个姓江的世侄女,是个人心里就该个顿儿,别是他们那些人了,人人心里都恨不得长百八十个心眼子。你别想抵赖,就是你暴露的我!”
祁珏自知理亏,也没反驳,想想还道:“你以前的胆子都哪去了?我虽不在朝堂中,但我看得出来,这些年,他与梁王矛盾日深,你跟梁王有旧怨,不定他还觉得放心呢。”
江栋哼道:“我现在有家有业,能跟以前一样吗?他放不放心有什么用?我就是个画匠,既没有经世之才,也跟他没有多少交情。哪天万一他想用我跟梁王卖个好,我拖家带口的,怕是连京师都跑不出去。”
祁珏恼道:“那你也不能怪我,谁让你闺女运气好,碰到他了。我又没长前后眼,怎么会知道他偷偷跑到金州来看出海?”
江栋瞪眼道:“怪我闺女,你也好意思这话?她知道什么——”
“两位阿叔先别吵了好不好?”眼看两人吵得都快起来,杜衍不得不出来断道:“不是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吗?”
两人齐声对哼一声,转过头去。
杜衍:“……”
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”江栋道:“我决定,还是跟你一道去梅州。趁梁王不在他身边,看有没有机会把这件事清楚。”
见两人都看着他,祁珏方道:“你们这些年是不在京城,才不知道,梁王与那位到了什么程度。”
“什么程度?”
祁珏示意他们三个凑过头来:“据,有一次梁王告假,自己病了。陛下准了假,可觉得他在怠工,还专门下了一道旨骂他,他倚老卖老。”
这两人确然不知,杜衍问道:“陛下经常这样下旨骂人吗?”
“当然不经常了!”祁珏问江栋道:“你忘了?那位你在京城时就是出了名的面团儿脾气,好吧,事实证明最后我们都走了眼,但他,他做事除了刚登基有些急燥之外,从来都不在面上显出手段,而是事后才叫人激出一身冷汗。如今那位跟梁王连面子情都不顾了,你他们俩关系恶劣到了何等严重的时候!”
虽然如今梁王如日中天,但朝堂之争,看得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的关系。
如果此事属实,这对两人来,的确是件喜事。
但江栋还有问题:“你又不在朝堂上,这些事不一定看得准吧?”
祁珏道:“我虽行商事,但一事通万事皆通。当今那位近些年软和惯了,朝里相当一部分人都忘了,他一登基就收回了盐业专营权,还收回了燕北马场。尤其是梁王,他近些年变得如此骄横,其实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。”
江栋没话,倒是杜衍问了一句:“为何这样?”
祁珏笑道:“当年他逃出京师时,我还觉得他堂堂首辅之子不战而逃窝囊透顶。这两年年纪大了,我才想明白来子这招‘逃之夭夭’棋也也精妙之处。”
想到如今已经有人识破了江栋的来路,祁珏也懒得为了避讳叫他“江兄”了。
见杜衍作出“洗耳恭听”的态度,他清了清嗓子,道:“当年梁王郡主以死相迫,逼得梁王不得不咬死梁王郡主腹中之子是你阿叔的,你阿叔百口莫辩。便是不想娶梁王郡主,迫于情势和梁王的权势,恐怕也难得逃脱。即使他是前首辅之子,可男未婚女未嫁,便是他喊震天冤孩子不是他的,但这种事女方才是吃亏的那一方,只要女方敢豁出脸皮赖在他头上,他喊出来,也不会有人信。何必沾在污泥中把自己蹭得一身烂泥?”
“阿叔,一开始应当不是准备躲一辈子的吧?”杜衍插了句嘴。
“不错。”江栋叹道:“我原本预备避个风头再回来,但后头梁王郡主身死的消息传来后,我便知道,梁王与我怕是要不死不休了。即使是不死不休,我却不必怕,只是,对方骄横,我没有必要与他硬顶,便是先退避一二,也不算什么。想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逼得多年不出,纵然不是很满意,想必也是畅快的吧。”
“对,”祁珏恨恨道:“那些年你不出来,梁王一桶桶地往你身上泼污水,我恨得好几次都忍不住要跟他对质。但他仿佛与你斗上了瘾,你越是不出来,他越是——”
“我猜到便是这样。”江栋哼道:“我为人如何,世人不知。但京城里那些权贵,我的那些朋友,只要认识我,总不会上他的当吧。我原也不是要在世人面前搏个好名声。倒是他,觉着我不出来便是胜了我,没少得意过吧?”
祁珏一挑大拇指,道:“猜中了。梁王少时到现在,做什么事都顺利,唯独栽在梁王郡主身上。偏他心思偏狭,梁王郡主的死压在他心里,他认你为最大仇人。这其中尤以你给他的挫折为甚,偏偏你避而不出,他连口气都出不得。他焉能不恨你?这口气堵在他心里,恐怕会令他性情更暴燥。这暴性子在你这出不得气,你与亲眷都闹翻,孤家寡人一个。而我与你好,可我也不是那样好惹的,他找不到我身上的不是,他怎么不会在其他地方寻找出气桶?我看,他找你这许多年,开始或者大部分为了郡主,但后来怕是为了出气才是吧?”
江栋道:“我如何有这样大的能量?不过,有一条你的很对,我不过是忍他,让他,由他,再等过几年罢了。”
祁珏叹道:“如今,便是真的‘再过几年’了。”
杜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刚刚祁叔叔与阿叔的是与梁王之间的旧事,可阿叔那样的人,如何不知道梁王的性子?他在梁王那里背了那样的一口黑锅,怎么可能一躲了之?
阿叔的遁走,未必不是他的报复。
如今,梁王性情益加暴燥,便如祁叔叔所,肯定有阿叔的一份功劳。
他忽然想起来,时候他为了月丫儿去报复姓宋的那家人,阿叔对他过的话。
他的算计,他的计谋皆可放在明处。便是他应对梁王的手段,他亦可光明正大的出来:我在避你,可我避你,也是在算计你。知情人还都会站在我这一边。
要做到阿叔这样谋算无不可对人言,才是真正无形无迹的计谋啊。
江栋还不知道他一心教养的孩子已经顿悟,还与祁珏道:“如今我退了这些年,也听到梁王的一些事,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现身。如今既然他来了,不得,这也是我的机会。”
祁珏问道:“你预备怎么办?”
江栋却没正面答他:“要看,那位预备怎么办了。”
…………
三个男人深夜的谈话一结束,很快便被送到了一个隐秘的处所。
卫老爷听完来人的汇报,叹了一句:“我二十多年前就过,江东来此人鬼才,若他想谋算人心,无人可算过他,可惜了。”
“是啊,他窝在那么个地方这么些年。听头些年,他连画笔都不敢动。要不是生了女儿,要谋生计,才同陈其英以论画之名交上了朋友,恐怕他瞒得会更死。凭他的本事,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呢?”
静静的房里,另一个人话的声音突然响起来,若是江月儿在这,必能认得出来,这个人就是当时大叫着叫他们开船的那个人。他敢直呼杨柳县县尊的大名,想来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。
那人面白无须,声音有些阴柔的圆润。
卫老爷笑着摇摇头:“他若真想动,也不是不能拉下梁王。可那个时候梁王风头正盛,他便是拼尽全力,也不过是挣得个清白,最多咬下梁王一块肉,让他痛一痛。不定他为了这个清白,失去得更多。梁王只要不倒,他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。他不是不能那么做,只是这件事对他而言,不合算罢了。”
听卫老爷话里的激赏之意,另一人便笑道:“江东来向来行事磊落,在京城时便颇有侠名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卫老爷便笑道:“看见了吧?你明知道他用了手段,还不得不赞他一句磊落,这就是他的手段。”
另一人垂下头,讪讪笑了:“老爷英明。只是他这样未免太憋屈了些,如奴婢这样的,是忍不了这么长时间的。毕竟,谁知道——”
他的未竟之意卫老爷也明白,他又笑道:“你是看错了他。他是真磊落,便是遇到了这样的冤屈,你看他的生活不是过得仍是有滋有味的?明那件事对他的确是有影响,但那影响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大。或者,并没有真正影响到江东来的生活。”
“可江东来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?他在杨柳县,奴婢还听他好些年因为不敢画画,连房子都买不起呢。这怎么叫没影响?”另外那人大着胆子反驳了一下卫老爷。
卫老爷并没生气,还笑着与他道:“你忘了?江东来原就不是常人?哪个官宦子弟会推掉父母给的仆僮,独自一人仗剑游历?听他游历期间还被人偷光过钱财,最穷困的时候连老鼠都吃,他不也没有半途而废?这明,钱财在他眼中,不过是取用的工具罢了。他爱不爱财我不知道,但他不恋财我是看得出来的。不信,你看他养出来的那个姑娘,如果爹娘过得不好,是养不出这样天真纯稚的丫头的。”
鬼精鬼精的丫头,连总督都敢吼,还天真纯稚,倒是莽撞无礼才对……
另外一人心中腹诽一句,但知道因为杜衍,卫老爷现在看那父女两个是最顺眼的时候,笑着奉承道:“还是老爷您心明眼亮,什么都瞒不过您。那对江东来,您算如何处置?”
江老爷笑看他一眼:“好了,我知道你也不是全信,不必在这乱拍马屁。江东来嘛,他识趣点是最好,既然他想去,后天便带上他吧。”
完全忽视了情报里,江栋顾虑到他的存在,才不得不去的。
“是。”那人想了想,还是担忧道:“可是,老爷,金州翻船一事虽查明是触了暗礁,但那里本就是码头,哪里有那么多暗礁可触?此事就是针对您的,您再想去梅州,还请您三思啊!”
“好了!”卫老爷圆团团的脸突然皱了起来:“这些话这段日子你们一个个地都没少。把我当什么了?我不知道吗?但,当年是我对不起敏悟,今日知他之事,我明白他的心结,这一趟,我必得去的。”
另一人叹息一声:“老爷,我就是担心您……这才翻了船,还要乘船去梅州去,这不大吉利啊。”
卫老爷道:“谁我要乘船去梅州了?”
另一人啊了一声,“可金州到梅州行水路是最方便的,您不走水路怎么走?”
卫老爷笑道:“那个姓江的姑娘,我瞧着她长得一副福相,要不是听了她的话,有她的船,我今天怕是也站不到这来了,她啊,不定就是我的福星。她不也是要去梅州吗?我跟着她走,应该没错吧?”
另一人目瞪口呆,急忙想劝:“老爷千金之躯,您若是出行,岂可如此草率?”
卫老爷道:“就这样定了,明天等他们来之后,你问问她。不,也不能问她,让她决定怎么走,我就跟着怎么走。”
另一人还要话,卫老爷突然沉下脸:“便是之前再定好了又怎样?还不是该翻船翻船?!你不必再劝,就这么定了!”
…………
江月儿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肩负一个重要使命,她现在正在为了跟着去梅州使尽手段:“凭什么不让我去?阿爹你不讲理!”
没错,今天江栋一醒来,就先宣布了他最新的决定:让祁珏送江月儿回松江,他陪着杜衍回梅州!
这个主意得到了包括杜衍在内,家里其他的两个男人的一致拥护。
祁珏甚至叫荷香:“不用理你们姐,只管给她包行李。”
江月儿都快气哭了:“你们过河拆桥,太过份了!阿敬,我们好的,要陪你一起去梅州的,你要反悔了吗?”
叫江月儿那双会话的眼睛一望,少有人不动容的,便是杜衍,也忍不住躲闪了一下:已经快到梅州,却让她回家,是有点不太厚道啊!
不不不!杜衍一个机灵从那双水光闪闪的眸子里□□:我不能这么想,我是为了她好!她什么都不知道,又这样害怕,怎么能让她在这样危险的人物身边?
就在杜衍纠结来纠结去的时候,王府别院来了人。
待来人完卫老爷昨晚的吩咐后,三个男人傻了眼:还能这么干?
没听见他们的回答,来人催促了一句:“江老爷,您的意思是?”
他还能有什么意思?卫老爷都摆明这么了,他只能不甘不愿地应了声:“是,敬听吩咐。”
江月儿看看几个男人的苦瓜脸,两眼顿时亮了:这个卫老爷,好像也不那么可怕啊?那么……嘿嘿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