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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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卫老爷跟江月儿走陆路到梅州的想法, 不管让谁来, 都是很任性的决定。

    因为金州所在的州郡一向是山多水多, 各种水系交织,几乎纵横整个郡。山路又难行,虽走水路也有水匪之险, 但因金州城里秦王这尊大神, 至少金州附近百里地是安全的。因此,走水路才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。

    但谁让江月儿那奇怪的坚持让卫老爷深信不疑呢?关键是, 谁也无法推翻卫老爷的决定。

    至少在场的人都没有这个本事。

    经过刚刚蟒蛇过路的事, 骆大叔带着众人行走, 难免更多了一分心。

    像他们这样的山里人看见那样深的蒿草, 必要先用长竹竿探一回路的。但若是碰到那样的蟒蛇,它还恰恰在饥饿期的话, 用竹竿探路不定还会激怒它, 提前惹来众人的灾劫。

    卫老爷对福寿和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,几个人慢慢退到了江月儿的身后。

    祁珏和江栋几个当然发现了。

    对卫老爷这种让自己女儿走在前面探路的行为,他当然生气,但对方恰好是他在这世上最惹不起的人,再生气他也没办法把对方怎样, 只好多加几分心, 尽量让女儿走在自己身后。

    但江月儿本身就不是个很乖的姑娘, 江栋便是再有满腔爱护之情,他怎么可能拦得住对世界探索之心正浓的女孩?而且,他闺女有时候她聪明得连阿敬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厉害之处, 但当她没有提防的时候,又迟钝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换了个人。

    当然,她的迟钝是有原因的。

    从松江到达州,再从达州到金州,作为一个本该足不出户的姑娘,江月儿走过的路不必跟她同年龄的姑娘比,甚至可以,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男人都要多。

    即使一开始再心,走到了这里,她的心态也开始变得更加自然大胆。

    江月儿根本没看出几个人的暗潮汹涌,她还推开她阿爹挡在她身前的半拉身子,抱怨道:“阿爹,你别总挡着我。唉,那花是什么?好漂亮啊!”

    没错,在其他人累死累活,提心吊胆地觉得自己行走在死亡的深渊边缘时,江月儿轻松得就像随着她梅夫子和女学的同窗们郊游一样自在快活。

    江栋想扶额,最终只是拽住她:“你走慢些,跟在我身后,这里危险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最不喜欢跟她爹娘出来玩的原因就是,她阿爹总以为她才三岁一样,怕她碰了伤了被咬了被摔了,不管做什么都不许她尽兴地玩,敞开了玩,总管着她。

    她有点生气,将手上的树枝重重顿在地上:“我知道,有长虫是吗?我这不是在跟着骆大叔一起吗?阿爹你别总当我孩子,我知道轻重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她知道轻重的。”从山洞塌掉就没怎么出声的卫老爷忽然了句话。

    有人支持她,江月儿当即高兴起来,蹦蹦跳跳地跑到卫老爷身边道:“是吧?阿爹,你看连卫老爷都这么觉得呢,对吧卫老爷?”

    江栋:“……”你这傻丫头知道个什么啊!简直愁死个人。

    “噗”地一声,祁珏低笑道:“一报还一报。”这些天这家伙一直在看他笑话。

    江栋懒得理他,跟杜衍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杜衍走到江月儿身边,不着声色地把她拉离卫老爷:“你看你那驴子,是不是累得口吐白沫了?”

    江月儿当即紧张:“哎呀,还真是。骆大叔,快歇会儿啦,看黑宝累得。”又忙着解行李,给杜衍和墨生各塞一包:“你们俩帮它背背。”

    这头驴子如今是队伍里的负重主力,她这一叫,其他人也关心起来。

    骆大叔走过来扒了扒它的嘴巴,叽哩呱啦地一通,江月儿跟众人商量:“骆大叔黑宝渴了,我们得让它喝水。”

    江栋道:“如今我们的水囊就只剩下月丫儿和骆大哥手上的两个,这水不能给它都喝了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骆大叔也是这么的,他他知道有个地方有水源,阿爹你别担心黑宝喝了你的水。”

    江栋:“……”他哪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祁珏:“噗。”

    不过,找水源的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。

    骆大叔看着日头辨了辨方向,领着众人朝一处山凹中走去。

    大约半个时辰后,众人脚下的土地越来越湿润,这时,只要有经验的人就都能判断出来,离水源必然是越来越近了。

    众人疲乏的神色一扫而空,不由加快了脚步。

    还没走到近前,就听见溪淙淙流动和几声鸟叫,转过两块大石头,一行人就看见一条浅浅的石流在山石间流动着而去,汇入到不远处那个水洼中。

    江月儿欢呼一声,牵着黑宝就要往那块水洼跑。

    还没跑到两步,原先在水洼边上饮水的燕隼被惊吓住,突然振翅飞走,顺便,一坨鸟粪从天而降,落在那一汪清澈的水洼中!

    江月儿:“我的水!”

    看她蔫哒着脑袋的模样,杜衍上前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同情,道:“我们去上游找水吧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真倒霉。”江月儿抱怨着牵着黑宝往反方向走,“这鸟的水都喝完了,还来恶心我们一把。”

    江栋视线从水洼后面的那颗大石头一闪而过,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六个侍卫——那两个侍卫自从山洞坍塌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,到现在也没回来。

    而现在,那里又少了个侍卫。

    卫老爷,包括福寿的脸色都难看得很,当然,从早上的事出了之后。他们的脸色都没好看过。

    又往上游走了五十多米后,江月儿总算找到了一处比较满意的水潭。

    不用她招呼,黑宝就欢腾着一头扎进了水潭里。

    它累坏了,还想抬着蹄子往水潭里伸,幸好被江月儿拽着缰绳阻止住了。

    正在这时,山林里好像传来一声惨叫跟刀剑相击的声音。

    江月儿吓得手一松,黑宝整个脑袋都栽了进去。

    她顾不上教训这头倔驴,回头问众人:“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江栋一口否认:“哪有什么声音?”

    他的闺女要是听见这些事,不得吓坏了?坚决不能啊!

    祁珏和杜衍当然看江栋的脸色行事,杜衍还拉拉骆大叔,示意他配合。

    就连一路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个家仆都收到主人的眼色,一致摇头。

    卫老爷和福寿他们不知出于什么心思,竟也配合着江栋摇头:“没听见,你听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江月儿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了几步:“可我就是听见了,你们真没听见吗?真的有声音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听见的,是这个声音吧?”

    那名消失的侍卫从他们的来路走出来,扔下一只狍子:“刚刚看见它,就去猎了来。”

    “呀!孢子!我们的午饭有着落啦!”江月儿登时把什么都忘了,还特别谄媚地去跟那位侍卫攀交情:“侍卫大哥,你能把这狍子剥了皮吗?”

    那位一看就很威严很不好话的侍卫满身的血腥气,身上还带着血,叫了另一名侍卫出列,好声好气地道:“让张成来给你剥吧,他手艺好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以为他身上的血是杀狍子带来的,这时候看他别提有多亲切了,还奉送了两个大笑脸:“好啊,谢谢侍卫大哥了。”

    这丫头……

    侍卫大哥克制住自己伸手揉她脸的冲动,转向卫老爷时,神色严肃地对他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下意识地离欢天喜地开始拾柴禾的江月儿远了些,低声同卫老爷禀报道:“已经问清楚了。这次来的共有五个人。他跟其他人是分开的,还有四个。”

    着,他不免忧虑:从上午发现的痕迹来看,这次参与炸山洞的有三个人,如果去除这一个的话,还有一个人没有找到。再者,那另外的两个同僚去追踪那三个人,到现在都还没有赶上来,也不知道事情进行到了哪一步。

    “这次来的,人怎么这么少?”卫老爷没话,福寿插了句嘴。

    侍卫道:“这就不清楚了。但这座山本来就有些邪,或者他们只是五人一组,其他人在其他地方迷路了也不准。”

    “注意清扫痕迹。”卫老爷了这一句,目光沉沉地往潭水的方向看去。

    侍卫顺着卫老爷的视线望过去,看见那个一无所知的姑娘唱着歌架柴禾,感叹道:“这个姑娘,要是个男人,我一定会想法子把她征召进来。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见福寿神色怪异地望着他,侍卫以为他觉得自己话夸张,不信他,解释道:“做我们这一行的,武艺高固然好,但武艺再高,都比不过运道好。这姑娘,真是难得的好运道。有她在,我们这一行人竟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这么远。”

    除去这段路本身的危险性,能毫无知觉地坑死追杀者,这运气已经不能单用一个“好”字来形容了。

    而是逆天啊!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侍卫就是相信。刺杀者绝不止这五个,而是其他的刺杀者根本没有机会走到他们面前,就遇到了不测。

    (红蟒了佧饱嗝:两脚兽好像比其他的兽是好吃一点啊)

    福寿哪是不相信他啊?作为亲历者,他再看江月儿,一双眼睛里已经全是敬畏了:得把这丫头,啊不是,得把这活神仙贡起来!改明儿等他回去了一准儿马上贡!

    而且,像这种避邪利器,是万万得罪不得的。

    没看见他头一天因为有眼不识泰山,差点滚到山崖下面吗?

    不光得罪不得,还得好好巴结。

    于是,一顿饭吃完,江月儿就发现,卫老爷身边那个白面皮笑面虎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,非要帮她背行李不,还时不时地赔着笑跟她两句笑话,简直莫(吓)名(死)其(人)妙(了)好吗?

    坚决拒绝了福寿之后,江月儿顶着他幽怨的眼神直往后躲:这人唇薄有尖,脸颊无肉,眼发亮,一看就是忘恩负义心怀鬼胎之人,谁知道他接近自己有什么企图啊?别她哪天被坑了都不知道呢!

    福寿:“……”惊天奇冤!

    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个更大的主子要伺候,他简直恨不得趴地上给这姑奶奶当坐骑使了好吗?

    卫老爷对这奴才的狗腿行为看了半天的笑话,此刻方道:“莫做得刻意了,江姑娘是天真自然之人,你若是刻意了,怕是适得其反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以前在京师时,也时常与些道士法师之流的人物谈玄论道,而且在未登基之前,为了向先帝表明自己无争的心思,还去道观里住过几年。

    道家的本事他学了几成没人知道,但道家里“清净无为”的思想,他是深有体会。

    像江月儿这样的人他没见过,但他隐约明白一些,如这类奇人,万不可当奇物对待,不可强求,态度越寻常越好,亦即是时人常的“破就不灵”,“无为”便是彼此最好的相处状态。

    他明白江家人的顾虑,对江栋和杜衍明显的回护自然未加阻止。

    反正他跟在这姑娘旁边,若他出了意外,这姑娘自然无法幸免,她的“好运”就破了。

    事实上,他对江月儿的调查比江家人以为的还要深。

    那三天他未现身的时间里,来自杨柳县的密探已经将她从到大发生的大事摆在了他的案头。这姑娘自身边发生了这么些意外都能安然度过,换一个人,不定早就死了,而她一直活蹦乱跳的,还越活越精神,就明了,她的好运道必然是在持续中。

    卫老爷有种莫名的笃定,跟着这姑娘,路便是再险,他们也会安然度过。

    只要听从她的安排,顺着她走的路走便是。然后,这次的旅程好像就是为了验证他身边这个姑娘有多幸运一样,明明暗中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次危机,这一行人仍然平安无事。

    但这不代表什么事不做就可以了。

    老天爷给人机会,这机会也需要人伸出手来抓住。

    卫老爷从来不是坐等机会上门的人。

    骆大叔哇啦哇啦地又对江月儿了几句话。

    另一名侍卫上前低声道:“他,马上就快要下山了,去铃县县城的路上有一片林子,那里有种很厉害的桃花瘴,等会儿让我们服下他的药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的队伍里其实有人懂骆大叔的话,只是,得知江月儿经过简单的交流就能跟众人翻译后,卫老爷就没让这人出来。

    卫老爷不着声色地点点头:“快到平地了,必然会有图穷匕现的时间,你们准备着。”

    果然,江月儿跟众人翻译的话也是差不多的。

    她还加上了自己的话:“阿爹,骆大叔还,不急着下山,有一处野蜂窝的蜂浆可好喝了,可以采回去给阿娘他们带回去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不由失笑:丫头是刚刚跟那山民话,听见他蜂蜜的事,自己馋了吧?

    果然,江栋一口拒绝:“不成,万一被蜇一口,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嘟了嘴,还没等施出她的“歪缠大法”,卫老爷就十分善解人意地道:“野蜂蜜?听上去不错啊,便是去看看又有什么?”

    江栋只好瞪了她一眼,什么都不了。

    江月儿可看出来了,卫老爷就是她的保|护伞哪!而且还是特别灵的那种!

    当即眉开眼笑地跑过来,跟他道:“谢谢卫老爷。到时候蜂蜜挖出来后,我分你一半啊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笑眯眯地,还没回答,瞥见旁边的祁珏眼神怪异:“祁叔叔你是有什么话吗?”

    祁珏像被蜜蜂蛰了似地猛回头: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他要什么东西没有?还用得着分侄女的这点东西?

    卫老爷可不觉得江月儿的东西不稀罕,还问她:“就剩一个水囊了,你怎么分我?”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这有何难。我先把蜂蜜放到水囊里,等到了铃县再买几个罐子呗。”觉得卫老爷问的问题很无聊。

    天晓得,卫老爷是亲眼见了她的神奇之处,是真切想跟她好关系的,才会跟她没话找话地来这么句。

    好在江月儿本就不是需要话搭子的姑娘,她此时对卫老爷好感已经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,也有心与这新的靠山好关系,便自动走到落后一截,呱啦呱啦地跟他个不停。

    江家几个人走在前面,听得无语极了:这两个人从出身到学识,从性别到性格都是南辕北辙之人,难得也能找出些话题聊得津津有味,还你附和我我附和你,像是多年不见的至交一般。

    直到前面骆大叔叫了一声,江月儿跟卫老爷了一声:“骆大叔蜂窝到了,喊我过去呢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不经意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树林,和气一笑:“去吧。”几名侍卫,包括福寿都开始暗暗戒备。

    完,她跑到最前面,看骆大叔站到一块大青石上,正在拿布条缠着树枝。

    杜衍指着他的头顶道:“你要的蜂蜜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看见,约两米高的山壁间生出一株刺槐树,刺槐树跟山壁间的窝角上那黑乎乎的一团。

    “好大的蜂窝啊!”

    可不是大?据江月儿目测,那蜂窝比黑宝的两个驴头都大,这么大的蜂巢,可想而知,里面的蜂蜜肯定少不了。

    她惊叹着将目光移到下面,突然大叫一声:“等等!”

    所有人不名所以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江月儿有些赧然,但动作绝对堪称快速地从黑宝背上的行李袋中掏出一套文房:“不是,我是看那块石头怪平整的,想先画张画。”

    江栋揉揉额头:“不是快到铃县了吗?我们进了铃县再画不成吗?”

    江月儿连连摇头,还振振有词:“不行的。阿爹你忘了,我们早上看到的云雾,那么美,我得把那画画下来。时间过去得越久,我感觉我的记忆就越不真,我得趁我还记得的时候赶紧把画画下来。”

    她还想,原本她想在山崖上就画的,可被她爹一吓,就忘了带文房,现在看到这么大一块平整的石头,当然得把她心里的东西赶紧变成画画下来啦!

    江栋不知道是该骄傲闺女刻苦自律,随时都能找到地方练习画技,还是叹她神经太粗,都这会儿了,还惦记着画画……

    但他这回识趣地先看了看卫老爷,后者果然轻轻摇头。

    他只好叹声气:“好好好,我的祖宗,你快画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想,画画怎么能求快呢?可想想这么大一群人守着她,就为等她画画,她再得寸进尺地提要求,那也太过分了。

    她只好什么都不,示意荷香给她铺纸,墨生给她磨墨,将画具摆放完毕之后,开始落笔。

    江月儿执起画笔来,跟平常完全不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从落笔的那一瞬间,整个人就多了一分沉静的气质。

    此时,外界的一切声音她都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她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到眼前这幅画里。

    她先用兼毫笔勾勒出了一个太阳的轮廊。

    但江栋发现,她并不是用平常最擅长的工笔。

    当然,画景原本就不适合用工笔。

    但江栋又发现,她的笔法也不是写意,而是……江栋不清她用的是什么笔法。

    但随着那轮太阳在她笔下成型,江栋发现那太阳虽如平常的画一样夺目,但多了一分柔和的雾气。

    这雾气随着江月儿的晕染,渐渐流泻在整幅画当中。

    这一幅云海初阳图整个图里有种似有实无的仙气,但笔法不似写意一般豪放,而是透着女儿平时就会有的细腻,细腻而不失明艳,既灵且美。

    女儿这是悟出了自己的画道啊!

    正在这时,对面的林子里惊起几只蜂鸟!

    江栋紧张地探望:这个时候,他反而比任何人都怕女儿受到扰。

    他也是从这一段路走过来,最是知道,这种灵感,这种创新来得有多不容易,它是有多珍贵!

    他固然喜欢女儿的平凡,可当女儿愿意自己发出光芒时,他亦会守护这份光明!

    江栋看了一眼卫老爷的方向,他身边的侍卫又少了两个。

    后者感觉到他的视线,还能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。

    要不是这个人,自己一家子从这段路悠然自在地走过来,女儿恐怕会收获更多!江栋负气地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好了!”江月儿收起画笔,满足地看了一会儿,问她阿爹:“阿爹我这幅怎么样?”

    江栋捻捻胡子,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江月儿看他这神色,不由得也忐忑起来:“难道很差吗?”

    江栋猛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不错。总算画出了点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江月儿开心极了。

    别看她爹平时这么宠她,有事没事还特别喜欢夸她,但涉及到了画画这件事的话,他就会非常严厉,一点敷衍都不会容忍。

    从到大,尽管看见江月儿作画的人都过她天分高,假以时日必成大器。但反而是这个教她最多,对她最严厉的阿爹最少夸她。

    此时得了他这样轻飘的一句赞,对江月儿来,也是莫大的好待遇了。

    她喜滋滋地举起来欣赏了一会儿,道:“我也觉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江栋抽了抽眼角。

    就听祁珏那讨人厌的笑声:“嫌弃什么?那时候你比侄女张狂多了。”

    杜衍:“……”阿叔的黑历史,无论什么时候听都是这么的甘香可口啊!

    江栋咳了咳:“好了,画现在干得差不多了。你先把画具收起来,让骆兄割蜜吧。”

    “哦对了,”江月儿赶紧指挥着收画具,道:“骆大叔,你准备好了吗?要不我们先服下药丸?”

    骆大叔拔了一根草试探了下风向,哇啦哇啦地着话,从背褡里掏出药丸分发给众人。

    江月儿就翻译道:“骆大叔让我们到上风口,一会儿烟大,蜜蜂被熏出来后肯定要顺着下风口跑的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隐晦地看了眼位于下风口不到十米远的树林。

    众人听着骆大叔的指挥各自散开,并拿布紧了头脸。

    骆大叔也拿出布包住露在外面的皮肤,举起刚铡在附近找到的湿树枝和树脂,点燃了火把。

    浓烟滚滚而起。

    一大团蜜蜂如黑云般从蜂巢中嗡嗡涌出,顺着下风口的方向钻进了树林。

    江月儿专注地盯着蜂巢,按骆大叔教的方法观察着还有多长时间就能割蜂蜜。

    她还很羡慕地看了眼墨生和荷香:她爹不许她亲自割蜂蜜,把荷香他们派过去,只许她站远了看着。

    树林里突然“啊啊”有人连声惨叫着冲了出来,没跑两步就砰地倒了下来!

    江月儿吓得叫起来:“树林里怎么有人的?那人会不会被我们放出来的蜜蜂蜇了?快去看看哪。”

    其他人都没作声,神色诡异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还是卫老爷淡淡了句:“去看看,人死了没。”

    一名侍卫快步离去,片刻后,道:“没死。是在里面待得时间太长,瘴气吸多了,又中了蜂毒,暂无生命之虞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松了口气:“没事就好。”想想又纳闷:“不是林子里有瘴气不能久待的吗?这两个人不知道的?”

    卫老爷笑道:“可能是外地人初入此林吧。”片刻后,看见此前离去的侍卫从树林中折返,对卫老爷作了个手势。

    福寿倒吸了一口气:里面埋伏的人,一个不落全昏了!要不是江姐临时起意画画,最后还熏了蜂巢,哪会有这么顺利?

    他这回对之前杀狍子那名侍卫的话领会得更深了:无知无觉就干掉了这么多敌人,果然凭江姐的运气就能当最好的侍卫啊!

    可惜了,这是个姑娘……

    不过,她不能当侍卫,可以当——

    福寿隐晦地看了眼卫老爷:得找个机会把这个办法跟老爷提一提。

    江月儿还不知道福寿的鬼主意,她盯着骆大叔割了蜂房的蜂蜜,待蜂蜜流满一水囊,她满足地嗅了嗅蜂蜜的甜香味,对卫老爷道:“走喽!进铃县给您分蜂蜜去啦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指指还在滴蜜的蜂房,道:“还有这么些蜜,你不要了?”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可我们就这一个水囊啊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道:“那山民不是还有一个吗?”

    江月儿看了看骆大叔手中的水囊,又不舍地看了眼蜂房,居然拒绝了:“算啦,骆大叔的水囊里可是咱们仅有的水,不用割了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似乎很不赞同江月儿这样浪费的行为,道:“可不是就快到铃县了吗?”

    江月儿忽然苦了脸,凑到卫老爷耳边,声道:“您可别啦。他们会有意见的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讶道:“为什么?哦,你是有意不要那蜂蜜的?为什么?”他连问了两个为什么,似乎真的很诧异江月儿的选择。

    江月儿很难为情的样子,但还是了:“我们已经抢了这些蜜蜂这么多口粮,已经够啦。要是我们都拿走的话,它们会饿死的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扬扬眉头:“你本身就要来取蜂蜜的,这些蜜蜂饿不饿死,ganni甚事呢?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能这么,”江月儿正色道:“我娘常了。天生万物,各有其道。我们即使是人类,也不可仗着聪明才智对其他动物赶尽杀绝。这样万事不留一线的做事,老天爷是会收回福报的。”

    “收回福报?”卫老爷的视线陡然锐利。

    但这个女孩子的情绪一向一眼可以照见,她即使有时候会耍一些心机,在他这样的人眼里,也是一眼就能看透,她是有意这些话,她是感觉到了什么吗?

    “这样,您要是觉得您吃亏了的话,那些蜂蜜大不了我再分你一些,只求您别了好吗?”为了堵卫老爷的嘴,江月儿也是拼了。

    为了点蜂蜜,江月儿觉得她牺牲已经大了。

    但是,她也是有自己的九九的:虽然她这么了,可卫老爷一看就是又有钱又大方的人,他能跟自己争这点野蜂蜜吗?

    但是,这一回江月儿想错了,卫老爷不但争了,他胃口还特别大:“那你还得再给我一半。怎么样?要是觉得吃亏的话,把那剩下的蜂蜜都割了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觉得他此刻简直是引诱兔子跳下陷阱的猎人。

    “啊?”江月儿目瞪口呆,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宝贝蜂蜜:“您也太黑了吧?”

    卫老爷看了一眼正若有若无注视他们的众人,威胁意味十足。

    最终,江月儿只能哭丧着脸:“那,那好吧。呜呜呜,阿敬。”

    被割了这么多肉,她要找阿敬安慰安慰啦QAQ

    江月儿离去之后,福寿凑了上来:“老爷,江姐的这身本事太厉害了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平静望着他:“你想什么?”

    福寿舔了舔嘴唇,心里有些发慌:老爷他,对这个姑娘是怎么想的呢?

    “奴婢是觉得,江姐这么厉害的姑娘,如果只留在杨柳县也太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旺盛的求生欲让福寿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改了个法。

    卫老爷深深地看他一眼:“你得不错,这丫头只留在杨柳县就太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福寿一愣:老爷也同意他的意思?可刚刚明明老爷看上去很不满意啊!他对这姑娘,到底是个什么意思?

    “收起你其他的心思,”卫老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随着众人走在了前面:“记得,万事留一线,方不损福运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如重锤一般敲击在福寿的心头,他顿时吓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了,赶紧追上去:“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!老爷,老爷!您等等我啊!哎哟!”

    “哎哟!”江月儿扭头过来,看见福寿正摔个狗吃|屎,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福寿呸呸吐掉嘴里的泥巴:刚起点心思,他就摔一大跤,这也太可怕了!这丫头他改明儿就把她当佛菩萨一样贡起来!绝不她主意了!

    真的!

    好疼QAQ