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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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月儿可不是那没见过人间疾苦的姑娘。
杨柳县因为富庶偏远, 这些年风调雨顺的, 没有几户人家愿意卖儿卖女。但出了杨柳县, 江月儿很是听过见过几个因为家贫不得不卖了亲骨肉,导致骨肉离散的惨事,包括她家的荷香和莲香都是她娘买的外地的灾民。
可她再想不到, 这世上有那爹娘尚在, 也不认回儿子找回儿子的狠心人。
她都被这一家子奇葩气哭了,拽着他头也不回:“阿敬, 你别伤心, 反正头前十年, 你没有爹娘也这么过来了。我以后让阿爹阿娘多疼你, 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。”
在这本该十分心酸愤怒的时刻,杜衍竟忽然冒出一个想法:这丫头总算改了一哄人就乱许东西送出去的脾性。
但江月儿要走, 哪是那么容易走的?
那个叫芙娘的妇人把杜衍抱得极紧:“容宝, 娘错了,你别走,容宝。”
便是江月儿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,也听得难受极了,更是下不了狠心把她用大力气拨开。
也不知道那个妇人哪来这么大力气, 明明那样瘦, 杜衍偏挣了几挣也没有挣开。
不过, 江月儿旁观着,觉得他也没有下死力气挣开,大概阿敬心里更想要求一个明白吧。
毕竟是骨裔血亲, 无法轻易割舍得断。
“光认错有什么用,”江月儿别过头,道:“当年,是你们不要的他。现在再认回来,凭什么?”
“姐,你们不知道。老爷太太这些年受了大罪,老爷和老太爷都被贬斥回了乡,几代不能为官。要是当年不管不顾地把少爷认回来,他只会受到更大的牵累。”两个主人家,一个哭,一个不作声,只有那个梳圆髻的妇人抹着眼泪道出隐情:“少爷这么聪明,怎么能被家世影响,当一辈子的平民百姓?”
“是这样吗?”杜衍的问话依然轻轻。
他这个样子,江月儿反而更担心了:明明是他在认亲,可他到现在都理智得不可思议,这绝不正常!
但是他的生母仿佛以为得到了他的体谅,点头哽咽着道:“当时老爷就是这么跟我的。卢老爷给我们的信,我们都看了,知道你在江家待得好,江家人对你如同己出。娘虽然不放心你想去看你,可是,我若是去了,只会连累你。你不知道,你爹他三年后流放回来,我们家附近都还有人窥探,我怎么敢把你接回来?认回来?”
芙娘完了话,期盼地看着杜衍。
江月儿心里叹气:她猜阿敬的爹娘不肯认他,就是怕影响了他的前程。想不到,还有这样的隐情。若为了他的前程,这对爹娘狠心扔下他十年不管还有可恶之处,可假如把孩子认回来有性命之忧,换作是她……恐怕也会选择让他离自己一家人远远的吧。
“还有,”梳圆髻的妇人抹着眼泪补充道:“老爷被罢了官之后,老太爷身上的族长之位没了。这些年,我们不知道受了多少族里人的白眼,少爷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委屈?为了给老爷点,家里那点家底也快干净了。”
杜衍垂下头,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。
江月儿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“听也听完了,还留在这干什么?”顾敏悟咳嗽了起来:“我不需要你回来认我,回你的江家去,快给我回去!”
“老爷——”芙娘泪眼朦胧,祈求道:“让我跟容宝再几句话吧,就几句。”
她今天的失态完全是因为乍然见到儿子,大悲大喜之下没有控制住,可她知道,到底怎么做,对自己的儿子才是最好的。
顾敏悟又要发脾气,可视线触及到芙娘哀求的泪眼,忍不住别开了,没话。
江月儿忽然开口:“你们出去,我也有话跟顾老爷。”不行了,阿敬他这倒霉爹忍得住,她可忍不住了!
这是阿敬盼了十年的亲爹亲娘,哪那么容易就算了?有苦衷大家都得摆开来啊!她最讨厌藏藏掖掖自以为是地为了别人好的那种人。
“月丫儿!”杜衍突然抬头,警告地看着她。
江月儿道:“你不想出去?那我在这也一样。”
芙娘跟那圆髻的妇人都怔住了,包括顾敏悟的眼皮都是一颤,万想不到这个原来跟过来以为只是陪客的丫头此时跳出来抢戏了。
“你别乱来!”杜衍纹丝不动,还想来拉她。
只被芙娘绊住手脚,一时没能走到江月儿面前。
就见江月儿俯下身子,在顾敏悟的耳边了一句话。
一只大手将她扯到一边,还想捂住她的嘴!
可是已经晚了,顾敏悟身子剧颤,逼视着江月儿的眼睛:“你的是真的?”
江月儿挣扎着喊了一句:“是不是真的,我不信你查不出来。”又道:“阿敬现在是我们江家人,你要是真不管他呜呜呜——”嘴终于被捂住了。
杜衍生拉活拽把她拉出来,问她:“你了什么?”
江月儿突然当着陌生人出这样的秘密,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,她哆嗦着嘴唇,道:“我了什么,你猜不出来吗?”
杜衍气急败坏:“你脑子被黑宝踢了吗?这种秘密你随口就了?”
江月儿自知理亏,又委屈得很:“可那是你爹,为了你的前程,病成这样也没去找你,我觉得——”
“你觉得什么?”杜衍简直想把她脑袋里的水摇出来:“我还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是笨死的,这辈子比上辈子还笨!比猪还笨!”
江月儿她最恨阿敬拿智商事了!顿时大怒:“你才笨!你才是猪!爹娘都在身边了,被两句话一气就要走,这也是你聪明人的做法?”
杜衍气得直呼气:“你——”
“少爷,姐。”圆髻妇人突然插话进来:“老爷想请江姐再进去话。”
她扶着杜衍她娘,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止了哭声,只是望着这两个孩子的目光……江月儿忍不住捂了下脸:好像,她破坏了人家母子谈话吧?
她往后退了两步,干笑:“你们,你们。我,我进去了。”
杜衍简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,一把拽住她:“我跟你一道进去。”就不该答应她来,不然她总冷不丁地闹出件大事来,再多几次,他准得被她吓得命都去一条!
江月儿这回倒没拒绝他,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进了杜衍他爹的卧房。
顾敏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坐了起来,目光灼灼盯着江月儿:“你的是真的?你爹是江东来?”
杜衍重重捏江月儿一下手掌:就知道她的是这个!这丫头为什么他先前还觉得她嘴紧可靠呢?
反正都了,江月儿也无所谓了:“是他。所以,你别以为阿敬到我家他就安全了,他姓顾最多做不了官,受点白眼。他要是姓杜的话,不定什么时候命都没有了。”
从杜衍他爹听到“江东来”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来看,他肯定对他爹的事不是一无所知。
也是,就他们听到的情况来看。顾家原本在京城世代为宦,顾家的老太爷还跟她爷爷同朝为官过,她爹逃跑的那一年,顾家老太爷是内阁首辅,肯定对前首辅之子跟梁王府的那点猫腻有所了解。
她没再下去,神态就是“反正已经这样了,你看着办吧”。
顾敏悟苦笑一声,果然道:“人算,不如天算哪。”
叹了这一句,他的精气神好像被抽干了一样,又要往床上卧下去。
江月儿道:“什么算不算的我不知道。反正你把阿敬丢在我们家这些年,你也太省事了吧。现在轮到你帮我爹出主意了,你就要甩手,没这么便宜吧?”
顾敏悟忍不住看向江月儿:“你觉得,我这样还管什么用?”
江月儿一摊手,十分光棍:“我不知道。我就知道,我是想不出办法来的。阿敬太,也想不出来。我阿爹为人磊落,更想不出来。你要想阿敬不受牵连,那你就赶紧想办法。对了,你别出让阿敬认祖归宗的馊主意,阿敬不会同意的,是吧阿敬?”
阿敬:“……什么话都让你了,我还什么?”虽没直,却也表达了自己与江家共进退的想法。
顾敏悟听得心里一堵:“你你阿爹十分磊落,想不出办法,你的意思,是我是坏人,我想得出办法了?”
江月儿哼道:“反正好人是干不出来让别人给他白养儿子的事的。”
顾敏悟:“……”
杜衍眉眼温软:这丫头为了他去堵人的时候,还是挺可爱的。
至于这个被堵的人是不是他亲爹,是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。
江月儿话还没完呢:“你别以为我阿爹养阿敬轻松。他时候可难带了,整天阴着个脸不话,生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。我跟他开回玩笑,他就想逃跑,我阿娘为了他,没少过我,就怕他什么时候被气跑了在外头吃亏。更别我阿爹阿娘那么教育他,我敢,就算我们县尊的儿子都没有阿敬得到的关爱多。反正吧,我们养阿敬这么些年,你付我们些利息是应该的。”
江月儿嘴叭叭叭的,都把一屋人快晕了。
顾敏悟的脸色原本腊黄腊黄的,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月儿臊了这一顿的缘故,脸上居然多出了两道红晕,看上去总算没像痨病鬼那么可怕了。
“你爹的事,我解决不了——”
顾敏悟的话只起了个头,江月儿便一把拽起杜衍:“阿敬我们走!往后你是生是死,跟他们姓顾的都没关系!”
杜衍就顺从地站了起来,还没走两步,就听顾敏悟急道:“你站住!”
江月儿道:“你要是净些丧气话,我们就当没来这。反正我爹的事一时半会儿也发作不了,我们活一日算一日,且快活着再吧。”
杜衍:“……”这丫头戳人心肝还是那么一戳一个准啊!
顾敏悟被气得又开始狂咳,江月儿脚步带风,果然停也不停。
走出门,看见扒在门缝偷听的芙娘,还与她道:“阿婶若是想找阿敬话,就去杨柳县找他,反正梅州我们是一天也不待了!”
也不管杜衍他娘什么表情,雄纠纠拉着她家阿敬往外走,果真十分绝然的样子。
梳圆髻的妇人急得想拦他们,被墨生和荷香拦住了。
“等等!我话还没完!你们先进来!”顾敏悟终于咳完了,在里屋叫道。
江月儿头也不回:“就两个字,帮还是不帮?你在这,我听得见!”
她等了一会儿,里屋人没话。
她就接着往外走。
快出门的时候,听见里面人终于叫了一声“帮!”
她忍不住抬头,冲杜衍灿然一笑,换来杜衍一瞪。
江月儿怒瞪回去:不识好歹!要不是为了他,她能把家里的大秘密出来嘛!他爹这种人一看就跟他一样,死拧死拧的,要不是有一个更大的威胁在面前,他爹真能干出赶亲儿子出门的事!
墨生和荷香还好,两旁的杜衍他娘和那个梳圆髻的妇人都看呆了。
梳圆髻的妇人声咂舌:“我从来没见过老爷这么服人的短。”
江月儿早收拾好脸上的表情,进了门,板着脸先数落顾老爷一顿:“你早帮不没这么多事了?吧,你有什么主意?”
顾敏悟也板着脸,可江月儿看着,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生气,只是话口气不好听:“我能有什么主意?梁王如今权倾朝野,我不过一介带罪之身的布衣,拿什么去跟他周旋?”
他其实得没错,可江月儿一来看不得有人这么丧气,再者,她不这么,阿敬和她现在早被赶出去,还冤枉受了这么些气。
可她记着刚刚被这人一再往外撵的仇呢,的话就不好听了:“看你这样子,不要梁王,就是我再多气你两回,你自己都能被气死。”
顾敏悟吼吼直喘气:她这是故意的!
江月儿才不管他怎么看呢,又道:“算了,看你也顶不了什么大用。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。死就死吧,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。”
“你——”顾敏悟坐起来,指着江月儿鼻子。
他还没话,门先被开:“夫君,你能坐起来了?!”杜衍他娘扑到了床边,惊喜交加。
顾敏悟:“……”
杜衍:“……”
江月儿:(@﹏@)~
…………
去顾家的认亲以一个连杜衍都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结果。
经过他娘那一喊,原本卧床据都有大半年的顾敏悟居然都能坐起来了。
虽然阿敬他娘一喝破之后,顾敏悟就泻了那口气,又躺了回去,但是随后的郎中过来诊脉时也了,他的脉相有力多了,再好生调养一段日子,不定病就能好。
江月儿看他那样,还以为他是得了治不好人的肺痨,想不到郎中,他的病原本就不大,只是情志不舒,加上觉得生而无望,不肯积极治疗,就拖成了这个程度。
现在被江月儿一气(当然郎中不是这么的),郎中他肺窍通了,病气可以尽快散去,只要谨遵医嘱,这病不出半月就能好。
现在顾敏悟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,杜衍他娘就握着儿子的手坐在偏厢里不放:“你别怪你爹。这些年他谁也不,但我知道,他每天都牵挂你。卢老爷的每封信他不知道翻来覆去要看多少遍,只是他来信不多,也不敢通过官驿,这些年也只有三封来。那天香婶,就是你的奶娘,你还记得吗?”
杜衍摇摇头。
江月儿不怀好意地接了一句:“她是不是会唱《十二月花》?”
杜衍他娘眼睛一亮:“是啊,就是她!香婶以前经常唱这首歌哄你睡觉,你还记得?”
江月儿:“噗。”可不单单是记得,还会唱会演呢!
“香婶怎么了?”杜衍暗暗捏江月儿一把,岔开话题。
杜衍他娘奇怪地看这俩人一眼,道:“香婶扫书房的时候,不心扫到桌上的信,信破了一个大口子,老爷他不开心了很久。你怕是不记得了,老爷时候多疼你,他每天下衙之后,总要抱你一会儿,还让你骑大马——”
杜衍他娘着着就要抹眼泪。
江月儿听着也难受:虽她刚刚骂得很痛快,可她不能否认,像顾敏悟之前的选择才是最理智最正确的。
“我是怎么丢的?”杜衍闷闷道。
杜衍他娘眨下眼泪,道:“那天我把你交给卢志远,就是卢老爷,卢老爷把你抱上船之后,你趁他不注意溜下了岸。你聪明,不管看了什么,到了哪,只要一遍,第二回就错不了。先时我们也到码头玩过,你肯定想自己找回家的。等卢老爷发现你不见,你已经下了码头。他他就撵在你后面下了船,就这么一会儿,你就被那人牙子给抱走了。”
这件事显然也是杜衍他娘的痛苦之处,她才这两句话,就又滴下泪来。
“是我的错,我该直接把你送上船的。”她呜咽着道。
若不是两年后卢老爷来信,找到了他的踪迹,她早就撑不下去了。
苍天有眼!人拐子曲曲折折地,也把容宝带到了杨柳县。她的儿子苦尽甘来,进了江家这样的好人家里,她再没什么放不下的了!
杜衍犹豫了一下,握住了她的手。
杜衍他娘身形剧颤,抱住他失声痛哭:“我的儿,我的儿啊!这些年,你想煞娘了啊!我的儿啊!”
江月儿眼窝子又漫上了眼泪:像顾老爷那样又臭又硬的,她能翻着花样骂他一天都不解恨,可杜衍他娘……她是真的苦。
她听不下去,起身出了房,还把墨生和荷香拉了出去。
她觉得,这个时候的阿敬,一定希望跟他家里人单独相处一会儿。
然而,一出了门,江月儿就呆住了:卫老爷带着福寿站在顾家门外,不知道听了多久。
江月儿头皮一乍:他不是吧?今天不是好了,她陪着阿敬到顾家来吗?就这一会儿的功夫,他记得还来催更?
她完全没想到,卫老爷也可能不是来找她的。
不过,面对两个催更狂魔,不管是哪一个,江月儿自己的心先虚了。
她碎步蹭到卫老爷面前,赔着笑:“卫老爷,您怎么来了?”
走近了她才发现,卫老爷那张圆团团的脸上写满了伤感。
他看了江月儿一眼,迈步进了顾家的院子。
随即,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:“见过陛下!”
江月儿跟在后头,傻了。
陛陛陛,陛下?是她想的那个陛下????
…………
到回到客栈的时候,江月儿都觉得自己还在梦游。
被杜衍戳一下,她终于半条魂魄从九天云外落下来:“阿敬,你,卫老爷会不会把我捉到皇宫里催我画画啊?”
杜衍:“……”为什么这丫头总是能找到这么奇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?正常的情况,她不是应该担心自己有没有哪得罪卫老爷,免得被当今皇帝记恨穿鞋吗?
江月儿显然不是一般人物,她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场面吓坏了:“可我画不出来啊,怎么办?阿敬,被皇,不是,被老爷陛下他老人家一吓,我更画不出来了!怎么办?”
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,即使自己思绪也纷乱一团的杜衍也忍不住为她一揪心:“放心吧,不会的,卫老爷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。”最重要的是,她即使被带进皇宫,也只会因为她那诡异的运气。
当然,运气这种事,这丫头也把控不了,干脆就不来让她白担心了。
对杜衍来,此次认亲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。
“对了,我娘之前,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?”杜衍皱眉苦想。
江月儿不疑有他:“不是了吗?三月三,上巳节那天你出生的。”
“是啊,上巳节那天。”杜衍重重地强调道:“我比你大半岁啊。”
大半岁?江月儿这才迟钝地抬头,见这个之前还一脸苦大仇深的家伙可恶地大笑一声:“来,叫声哥哥我听听!”
“……你休想!”
江月儿怒目圆睁:就知道这家伙无时不刻都在想着翻身当哥哥!
杜衍好整以暇:“哦,我知道你现在还想不转,我们不着急,等你适应几天,别忘了到时候叫我哥哥啊。”
白喊了这么些年姐姐,这回可得好好找补回来。
为什么之前她觉得这人可怜来着?他明明这么讨厌,让人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嘛!
她气得要跟从前一样来推他,被一把捉住手,那人还挑起了眉毛:“以下犯上,这就是你这当妹妹的该做的事?!”
“啊!!!!”江月儿一怒之下张嘴就要咬下去!
杜衍早在跟她斗智斗勇的过程中练就了先知之力,还不等她咬下去,抢先托住她的下巴,还没开口。
“你们在干嘛?”一声断喝自他后边响起!
江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,拽住女儿,怒视这臭子:“你在干嘛?!”
那臭子居然敢摸他女儿的下巴,简直是岂有此理!他女儿的下巴也是他能摸的?!
虽作为当爹的,这些年早把这子纳入了女婿的第一候选人之中,但不代表这子可以占他女儿便宜了!
以前是兄妹,还能睁只眼闭只眼,眼看以后这子要改姓顾了,那就得趁早划清界限!
杜衍:“……我,我就是跟月妹开个玩笑。”
以前叫姐姐也就算了,叫月丫儿也勉强可以。现在不叫月丫儿,连月妹都叫上了!这子……江栋觉得,他的手有点痒,迫切想用这子的脸皮蹭个痒!
“阿爹,阿敬他要我!”
靠山来了,江月儿就不怕了,躲在她阿爹后面,先告上一状再!
谁知道,她这一告状,她阿爹的眼神变得很怪异:“你他要你?”不是要摸你?
“嗯!”江月儿气鼓鼓地道:“他逼我叫他哥哥,我不叫,他就要我!”
杜衍:“……我那也叫要你?”简直是六月飞雪,明明是他在防卫啊!
江栋却放松了下来:“他要你啊?”不是摸你——不是,要人也是不对的!
这样一想,江栋目光顿时又凶狠起来:“怎么回事。”
杜衍:为什么阿叔对我的态度变得这么快?
江栋:废话,你以前是我儿子,现在是“有可能觊觎我女儿的臭子”,不对你凶点,我女儿吃亏了怎么办?
杜衍委屈道:“是月妹要咬我,我才捉住她下巴没让她咬下去,不是要她。”
月妹?这称呼……江栋听得也很想你好吗?
不过,听见女儿没吃亏,江栋就选择性地忘了前面那半句话,把女儿拉走,还不忘丢下一句警告:“以后他再想你,赶紧叫阿爹,知道吗?”
杜衍:“……”不是了,我没她嘛?!!
江月儿大获全胜,美滋滋挽上自家阿爹的胳膊,得意且响亮地应道:“知道了,阿爹!”
杜衍:“……”总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办。
江月儿却完全没体会杜衍的预感,她被她阿爹拉走后,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想起先时自己在顾家的事,有点忐忑地道:“阿爹,我把你的身份跟阿敬他爹了,怎么办?”
江栋却不吃惊:“顾敏悟那个样子,你出来,刺激他一下,未必不好。”
他跟梁王的恩怨还没有结束,虽自这一路行来,从蛛丝马迹中江栋可以判断出,陛下跟梁王之间并没有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和睦,但梁王从先帝时期就手握重权,如今到了现在,历经两朝荣宠,已经是尾大不掉,梁王,并不是那么好除去的。
他得为女儿尽早算起来。
如果没有卫老爷探访梅州顾氏的这一事,江栋或许会另外考虑女儿的归宿,但有了这件事,可以证明顾敏悟圣眷仍在。而且卫老爷不远千里从京师来看他,恐怕整个朝野这也是独一份了。
有了圣眷,顾家东山再起的时候指日可待。
他即使没有进过朝堂,但他自受父祖熏陶,深知什么罪过都比不过圣眷优隆。
尤其顾家的事完全是被盐务整顿牵连才导致的,这些年陛下一直没放下它,明这件事在陛下心里也是意难平。
刚登基的时候,根基不稳,陛下无法对抗这么多朝臣,现在十年过去,今非昔比,只要顾敏悟能够再度展现他的才华,卫老爷肯定会重用他。
那么,将月丫儿托付给顾敏悟的独子,他也可以放心了。
他对顾家有这样的重恩,不怕顾家不善待月丫儿。当务之急,是先把月丫儿的事定下来,迟则恐生变。
江月儿不知道这片刻功夫,她爹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,听见她阿爹不怪她,立刻高兴起来:“那就好了。阿爹,那你,顾家那人会好起来吗?”
江月儿对顾敏悟的又臭又硬很有意见,现在还不想叫他阿叔呢。
江栋笑道:“陛下给他赐了药材,有秦王爷从府里带来的御医,他怎么可能不好?”
江月儿舒了口气:她那么骂顾敏悟,其实也怕把人气死了。如今她爹这么安慰她,可叫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。
又问她爹:“对了,阿爹,怎么没看见阿芹?”
江栋道:“阿芹先回山里去了,过两日就下山。”卖沉香也好,开辟商道也好,都不是阿芹这一个未来的女族长和跟着她来的几个长老可以作主的,她是去叫她爹了。
江月儿先还听着欢喜不已,待听到过两日阿芹还要下山时,差点跳起来:“那阿爹我们快回杨柳县去吧,别等她下山了。”
江栋挑挑眉:“你不是,要给她画完画吗?怎么现在不想守信了?”
江月儿苦着脸道:“我没我不守信啊。不过,现在看见她那张大黑脸,我就吓得什么都画不出来了。我越画不出来,她越跟着我。她越跟着我,我越画不出来。这是恶性循环嘛,所以我得先离她远一点,等画出来后再托骆大叔送她不就成了?”
她自觉自己想得挺周到,她阿爹应当不会拒绝她,哪知道她阿爹很干脆地一摇头:“不行。”
他也没想到女儿的运气这样好,还叫皇帝发现了她奇异的运气。如今皇帝看上去对女儿没有那方面的兴趣,但若是他私自带走女儿,恐怕皇帝也不会同意,谁会舍得让保一个能保平安的平安符离了自己身边呢?难办啊!
江栋从来不舍得把这些压力告诉给女儿,他是这样的:“阿敬才认了亲,你若走了,把他一个人留在梅州怎么办?”
江月儿一呆:在她的心里,阿敬一直跟她在一处,两人从来没分开过的,她这一走,可真的要分开了,不定这辈子都见不了面了。但是,她又不出让阿敬跟她一道走的话,顿时左右为难。
“可是,我想阿娘,想外公外婆了啊。”
不还好,一,她心里对亲人的思念全勾了起来,扁着嘴要哭:“不知道阿娘还生不生我的气?我还想兰夫人,不知道她和离后过得好不好,还有华华……”
江栋被灌了一耳朵的话,加一兜子女儿的眼泪,早心疼得不得了,正要话安慰,还在想办法劝她自己留下来,女儿自己竟淌着眼泪抽了一叠子纸出来:“对了,我还得给阿娘写信。阿爹你先出去吧。”
江栋:“……”敢情你自己早想好要留下来,白叫我看了这一场热闹是吧。
他突然特别想问,如果他现在带她回家,她会不会跟着他一起走。
但是,理智告诉他,最好不要问,万一问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,平白惹得心塞就很讨厌了。
女大不中留啊!
作为一枚合格的女儿奴,老父亲江栋心酸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