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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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看见福寿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 江月儿下意识地就开始胃疼。

    跟他认识也算快三个月了, 江月儿也略微了解一些他, 每每他露出这样的神态,就代表着有人要倒霉了。

    不过,想想她上午把稿子已经交给祁珏, 再见卫老爷也没啥心虚的, 她腰板便又挺直了起来,问他:“老爷叫我何事?”

    福寿眉毛一跳, 赔笑答她一句:“姐进宫便知。”又提醒她道:“进了宫, 姐可得叫‘陛下’, 不能再叫老爷了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嘟哝一句:“总是喜欢搞得神神秘秘的。”又谢过他的提醒, 让荷香留下,跟她还不见踪影的爹报信, 坐着宫里的马车悠悠闲闲地进了宫。

    福寿看得眼皮直抽:这位姑奶奶真是轻松, 哪个人接到进宫的消息之后不按品大妆,战战兢兢的?偏她像去逛自家的菜园子一般,手里握的那是什么来着——反正不知道从外边哪带回来的东西,也没搁下就进了宫里,真不怕自己带的什么犯忌讳的惹得皇上不开心。

    不过, 他提醒江月儿一句已经够了, 反正这位姑奶奶跟老爷这么投缘, 就算她自家园子里摘两颗韭菜,估计老爷非但不嫌弃,还会很高兴。

    江月儿不知道福寿在猜她拿的什么。

    一上车, 她就把手上的东西展开了。

    这是她从刘二茶馆出来时,茶馆给包间客人送的礼品,是一个吝啬鬼形象的皮影儿。

    她当然得带进宫了!

    这可是根据她的画本改编成的第一个戏剧人物呢!

    要不怎么,她看完了戏愣是没留在茶馆里一并把午饭用了再回呢?当然是为了赶回来跟她爹显摆啦!

    结果她爹中午竟没回家,可把她憋得啊!

    现在卫老爷自动送上门,那可不得让她逮着好好炫耀一番!

    江月儿一想,要显摆的东西不能留在外头叫人一眼看见了,那就不新鲜了。就把那皮影往袖子里一掖,坐在车里美滋滋地,等着见了卫老爷好怎么叫他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大约因为这几天在死命赶稿,江月儿在车里摇了没一会儿,就觉得头重得不得了,眼皮直往下落,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中间马车仿佛停了两回,马车帘子还叫人掀开了一次,江月儿模糊听着福寿喊了几声“到了”,揉揉眼睛,揭了帘子就要往下跳。

    还好还没跳下去,就被人接了手,一个发髻梳得溜光水滑,髻上簪着朵紫绒花的女子扶着她的手,笑道:“江姐请慢着些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看清脚下的石凳稳稳踩下,暗道好险:原来那马车停在宫道的一侧,正对着搁脚的石凳,要是她迷迷糊糊跳下去,没看清石凳,搞不好得摔个半死。她忙对女子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福寿在旁边看着,也暗道一声好险:就知道这姑奶奶下个马车也不规矩,还好他提早叫了人在旁边看着才没出事。万一她进宫就摔了,皇上可不会怪她莽撞不会看路,到时候罪责全到他身上去了。

    他对那个戴紫绒花的女子点点头,同江月儿笑道:“江姐,这是尚嬷嬷,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先问问她。我有事先走一步,陛下在谨华殿等您。”

    也不等江月儿问他,完话就捂着肚子一道烟地走了。

    这位尚嬷嬷还扶着她笑道:“江姐是头一回进宫吧?”

    看江月儿点头,她暗道一声果然如此,对福寿叫她提早在这等着有了主意,又问:“那您家里人教您见了陛下该做什么吗?”

    江月儿摇头:“没有。”她跟皇帝在外头从来只用行福礼,但现在进了宫嘛,肯定会有所不同。

    江月儿理解。

    尚嬷嬷心,现在教多的也来不及了,就跟她道:“那我教您先行个稽首礼,待会儿您见了陛下别忘了行这个礼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表示明白,看尚嬷嬷双手举过额头,开始跪拜,自己照葫芦画瓢跟着拜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睡了一觉,却是忘了,来时她袖子里还藏着东西哪。

    现在她手从袖子里拿出来,一合一甩,那轻飘飘的皮影人儿立刻就掉了下来!

    京城现在正是二月间,虽地处南方,总体天气还不太冷,但京城风大啊!

    这一下一甩,那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皮影儿翻了个筋斗登时飘到了三尺开外。

    江月儿“哎呀”一声,赶紧追着那皮影儿跑了过去。

    眼看那皮影三翻两翻地刮过了拐角,一个人的声音从拐角里传出来:“咦?皮影?这怎么有这个?”

    江月儿暗叫不好,叫道:“那皮影儿是我的!”冲了过去!

    宫墙里果然有个披着海马皮斗篷的高大胖子站在那,手里拿着皮影道:“是你的?这是什么皮影?好像有点眼熟啊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蹦着高道:“这是新出的谐趣戏主角,你当然不知道了。快还我!”

    那胖子将手一挑高,想起来了:“对了!是那吝啬鬼的皮影儿吧?今天刘二茶馆的戏开场,我差点忘了,这皮影给我玩玩吧。”

    玩什么玩啊?这是她送进来给皇上显摆的!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不行。这是要给皇上看的,你快还我!”

    那胖子弯下腰细瞅她一回:“你这丫头也能见皇上?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瞅准他弯腰的那一瞬间,跳起来夺了皮影戏就要跑!

    谁知那胖子攥得紧,皮影儿被她猛地一发力,哧啦一声给撕破了!

    江月儿傻了眼:这可是她吝啬鬼的皮影儿!她就这一个!

    顿时气得眼泪都上来了:“你赔我皮影儿!”

    喊了这一声,江月儿才听后面尚嬷嬷行礼的声音:“见过梁王世子。”

    尚嬷嬷擦擦头上的汗:这位江姐跑得可真快,要是再跑快点,自己就把她追丢了!

    江月儿瞪大眼:梁王世子,这是仇人的儿子啊!

    想起他爹在他们家刚回来时干的晦气事(她还不知道是梁王世子干的),气不一处来,拽了他的袖子就往前走:“你把我给皇上的皮影弄坏了,走,跟我到皇上面前评理去!”

    梁王世子看江月儿这气势汹汹的劲,还真以为她是哪家不认识的勋贵之女,再一听江月儿要拽他去找皇上,吓得直往后缩:“这皮影是你自己弄坏的!你别赖我!”

    他立刻就想溜之大吉,谁知道这丫头看着瘦这把力气可不,他抽着袖子居然没抽回来,顿时急了:“快把这丫头拉开啊!”他生平最怕的两个人,除了他爹就是他这位皇帝堂哥。听他手里的皮影戏是给皇上的,也不问江月儿要了,把剩下那一半扔她脸上就要跑!

    江月儿一看不好,跟尚嬷嬷叫道:“尚嬷嬷快帮忙,我的东西是给皇上的,他给弄坏了,必须让他来,好跟皇上交差!”

    尚嬷嬷原还在犹豫,但听了江月儿这是“贡上”的东西,也不犹豫了,她身边还跟了两个宫女,三个人拽着梁王和他身边的那个长随正僵持不下,前边来了一队侍卫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福寿跑在最前面:“我的姑,不是,江姐,这又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刚刚要下马车时,他一阵内急把江月儿抛这,怎么就这一会儿时间她就又出了夭蛾子呢?

    江月儿把事情跟福寿了,福寿倒也干脆,同梁王世子道:“世子还是同奴婢走一趟吧,不然,奴婢不好交差啊。”

    对福寿这个皇帝身边第一人,梁王世子还是忌惮的,闻言,虽有些不愿,还是怏怏随着他一道走了,路上跟江月儿求情:“不就是一个皮影戏吗?等会儿我出了宫,给你弄它十个八个回来,你保准天天都有得看,怎么样?”

    他只差求着这位不知何方神仙放他一马。

    可江月儿新仇旧恨加着呢,脸板得紧紧的,就是不松口,硬是让侍卫看着梁王世子进了谨华殿。

    谨华殿里人还不少,据江月儿问福寿得到的消息,这些头戴燕翅帽,留着长须的中老年人全部是本朝重臣。

    福寿把梁王世子和江月儿请到一边的偏殿,生怕他一个错眼,江月儿又出了什么事,跟他徒弟了一声,自己守在俩人面前希望这俩人在皇帝召见前安安生生的。

    江月儿倒是想安安生生的,偏那梁王世子不知道是太怕了还是怎么的,问她:“你跟皇上什么关系?怎么连皮影儿都送?”

    江月儿心:我跟皇上什么关系那能告诉你?嘴上哼一声:“关你什么事?”

    梁王世子自讨了个没趣,不作声了,心,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丫头,脾气这么大。她就这么肯定,皇上堂哥会为她出这口气么?

    福寿暗暗舒了口气。

    大约等了两盏茶的功夫,正殿里有人来了传唤。

    皇帝早在传他们进门前就知道了两人在宫门口的官司,此时听了江月儿抢先告状,都不等梁王世子申辩,道:“卫世丰,我发现你越来越长进了,跟个丫头抢皮影是吧?你怎么不去抢奶娃娃的奶吃呢?”

    梁王世子已经没了在江月儿面前的嚣张劲,他此时缩着脑袋,听皇帝损人不带脏字地把他骂了半天,一个字也不敢吭,最后得了一句“你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,罚抄《礼记》抄十遍。”

    “思过一个月?就因为一个皮影儿?”卫世丰即使再怕皇帝,这下也忍不了了,质问道:“大哥,这丫头是你什么人哪,你这么帮她?”

    皇帝圆团团的脸一沉:“怎么?你还有意见?”

    卫世丰吓得一缩脖子,结巴一句:“没,没有。”别看他堂哥生得和气,他可有法子把人整得死去活来还不出话了!

    皇帝便道:“没有那快滚吧。”

    他召见江月儿,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听她一回来家里就被人送了丧仪,想着过去了二十多年,江家的那些故旧现在肯定也顶不了什么用了,便召她进宫,也让梁王行事太没有顾忌了。

    梁王世子完全是撞到窗口上去了。

    可怜卫世丰话没到两句就被撵出来,连告状的丫头是谁都不知道,就糊里糊涂地出宫被罚了一顿。

    暂且不去梁王府中的事,单江月儿。

    她看见她一来,皇帝二话没便罚了梁王世子,高兴地奉承道:“老爷您真英明!”

    福寿清了清嗓子:这姑奶奶怎么忘了他刚刚交代的话,要叫“陛下”的好吗?

    江月儿根本没听见,她还跟皇帝她这几天做的事:“……总算赶在祁叔叔登门之前交完了稿。祁叔叔本来要带我去刻印章,结果半路上听那谐趣戏开演,我们又去看了谐趣戏。老爷您没看着真是可惜了,那个演吝啬鬼的丑角演得可好了,他本来蹲坐在地上,两条腿还像青蛙一样在地上弹去弹来,我都看傻了……”

    卫老爷就含笑听这姑娘夸啦夸啦一通,间或问上一两句,得正高兴呢,就听“咕噜”一声叫。

    江月儿笑容一滞,摸摸肚子不好意思道:“对不住了,老爷。中午没喂它吃东西,管不住它的嘴了。”

    她回了家就马不停蹄地到了皇宫,本来今天有这么多新鲜事,她也不觉得怎么饿,现在坐下来了,没一会儿就觉得了饭。

    皇帝道:“你一,倒提醒朕了。朕也没吃午饭,跟你一块儿吃一顿吧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顿时激动不已:“真的?我能吃御膳了?”她还记得卫老爷许过她的,会请她吃最好吃的御膳呢。

    卫老爷笑道:“我还骗你不成?你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阳春面!”江月儿毫不犹豫地道。

    卫老爷斥她一句:“好不容易吃回御膳,居然吃阳春面,真没出息。”

    没出息的江月儿就虚心讨教:“那您,我该点什么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就点了道烩羊舌,熘鲜虾,红烧肘子,樱桃肉,还加了道炒时蔬,最后又叫上了个二色点心盘。

    这些菜除了樱桃肉,红烧肘子比较耗时之外,其他的都挺好做。

    江月儿又同卫老爷吹嘘了半天谐趣戏的盛况,最后还跟他展望:“等我谐趣画出来后,肯定至少能赚二百两银子!”

    这回江月儿同祁珏的合同是在江栋监督下签的,除了五十两的定金之外,还有三成净利分成,江月儿觉着,凭她这些书卖起来的势头,肯定能发财的!

    卫老爷笑她:“家子气,你想了半天,就只指望赚二百两银子?”

    江月儿不服:“二百两银子还不多?这都够我花一辈子了!”

    卫老爷又笑:“你爹平时也没亏待你啊,怎么二百两银子就把你掉到钱眼里去了?”

    江月儿跟他算帐:“掉钱眼里怎么啦?有这二百两银子,我就不用每个月问我娘要银子还得跟她汇报上个月的花销啦,以前多花一个铜板买糖我娘都能念我三天,这多好,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很有父母心地道:“你别的你娘这么气,她这是怕你乱花,给你攒着钱。”又吓唬她:“父母在,无私财。就是你有了二百两银子,这银子也落不到你手里,还不是你娘给你拿着?”

    江月儿吓一跳:“老爷你少吓唬我,我爹都没问我要呢,我娘不能够吧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老神在在:“你爹管过你花钱没有?”这父女俩都是花钱没数的主。

    尤其是这姑娘,从没吃过苦,也不是不会赚银子,或者就是她无论干什么事总能赚些钱,但是她左手赚,右手就花了出去,跟她爹一样,大手大脚的,手里攒不住钱。

    也不怪她娘要管着她花银子了。

    江月儿一呆:“坏了!那怎么办?”

    卫老爷特别坏心眼地加了一句:“你这回手里有了一点钱就跑了这么远。我估计啊,你娘为了让你不能走,肯定一上京就把你的私房钱全收起来,到时候,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你。”

    想到她娘指挥着青在她房里翻箱倒柜的样子,江月儿面色如土:“老爷,你给我想个办法嘛,要不你管管我娘,让我娘别收我银子?”

    卫老爷笑道:“我可想不了办法,再了,我一个皇帝,你让我下旨让你娘给你私房钱,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面的?”看这丫头吃瘪,也是很有意思的事。

    看把人吓唬得差不多了,卫老爷方道出他真正的目的:“我倒是有个主意,你娘不是要个把月才上得了京吗?这段时间,你赶紧把你手里的钱全花光,你手上没钱,你娘不就收不了你的钱了吗?”这丫头手里完全不能有钱,一有钱她就犯懒,都过去几个月了,《谐趣画》第二本还迟迟出不了本!

    对此,卫老爷很有意见!

    江月儿完全没看出卫老爷的险恶用心,虽然她觉得这个主意也不大好,可现阶段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,她皱起眉头:“你让我再想想。”

    卫老爷也不再多,就这丫头刚刚算盘得这么精,他不怕她掉进坑里来。

    一时,饭菜端上了桌,闻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,江月儿食指大动,跟卫老爷招呼一声,开始埋头苦吃。

    吃饱喝足,卫老爷也不留江月儿话,临走前,还跟她特意提醒一句:“要你实在想不出办法,把钱给我,我给你收着也成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忘着卫老爷一派和气的笑脸,难得警醒了一回:交给他?那以后自己要用钱,岂不是还得跟卫老爷汇报?而且他住皇宫里,难道她今天缺钱买个花要十文钱进趟宫,明天缺钱买个朵儿要八文钱还进一趟宫?不成不成!

    但面前的这是皇帝,江月儿只好假假一笑:“您让我再想想。”溜之大吉。

    不溜不行啊!她怕跑晚了卫老爷不跟她商量,直接让她把钱拿回来就完蛋了!

    卫老爷望着她跑得贼溜快的身影,微微一笑,转向门外时,神色恢复了严肃:“传内阁首辅……”

    登基十多年,唯独今年任性一回,借病丢下满朝文武跑出去微服一番,连年都没在京里过,可叫那些老头子老学究念叨坏了。

    回了京,除了要批阅成山的奏折之外,卫老爷这些天都没离开谨华殿,可是累惨了。还是跟丫头回话,算是提了回精神。

    她刚刚的什么来着?谐趣戏?好像很好看的样子,改天跟太后,宫里办宴时要不宣进来看看?

    此时的卫老爷完全没有把江月儿一道拉进苦海的愧疚感。

    反而是江月儿,她吃了饭,叫冷风一吹,想起卫老爷提醒她的事,心里那股美劲儿当即去了八成,发起愁来:她的私房钱该怎么保得住呢?

    这一愁,便愁到了晚上她爹回来的时候。

    江栋回得晚,加上偌大的江宅里就只有江月儿和江栋两个主人,以及荷香一个下人,他还不知道江月儿已经到皇宫一游。

    因而听见女儿起到皇宫的事,才想起来问她:“梁王世子被罚禁足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江月儿一挺胸脯:“他扯坏了我的皮影儿,我跟卫老爷了,卫老爷罚的他!”叭啦叭啦把今天跟梁王世子的恩怨了。

    完了才想起来问:“阿爹你怎么知道梁王世子被罚了?”

    江栋心,难怪我今天找梁王世子的晦气扑了个空。

    又想起今天在外头听女儿差点被发疯的马车撞了的事,心里一阵后怕。

    见女儿还看着他等答案,了句:“阿爹旧年有些朋友在京里,是他们的。”又嘱咐江月儿:“你出门别忘了带侍卫,看今天多危险,要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今天那马是意外,我就是带了侍卫也没法子啊。”江月儿断他道:“阿爹你这么紧张干嘛?”

    江栋心里一个格登:倒是忘了,梁王想对付的不止是他一个的事没告诉女儿,此时可不能叫她看出来。

    便瞪了眼,道:“多带两个人也好防止意外发生,总没错的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想想也是,又她阿爹:“阿爹你也别光我啊,你出门不也没带侍卫?我还带了一半呢。”

    江栋一僵,迎着女儿责怪的目光,只好道:“那好,往后我们出门,不管是谁,都必须带足人手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这才满意,又想起卫老爷中午对她的那些话,忍不住问她阿爹:“阿爹,你,阿娘上京会不会收走我的银子啊?”

    江栋心,总算想起来她即将面对什么了,似笑非笑道:“你呢?”要不是他不好意思开口,这丫头手里仅有的那点银子早保不住了。

    江月儿顿时头皮一乍,再不敢问下去了。

    还赶紧找个借口溜走:“我忘了我的鸟还没遛,阿爹我先回房了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心头发虚地她回了房,看见书里夹着的信纸,想起还没有给阿敬回信,提笔道:“阿敬,我今天遇着个大难题——”

    人嘛,不在身边总是最好的。这时候的江月儿早忘了,要是她家阿敬在她身边,她手里这点银子也是剩不下来的。

    江月儿写完了信,想想梅州地处偏远,即使阿敬给她出了主意,她也等不到回信,阿娘就上京来了。

    如何保住零花钱,看来还得她自己再想办法。

    至于想什么办法,等先睡一觉再吧!

    当然,办法不是靠睡觉想得出来的。

    一觉醒来,该发愁的还是得继续发愁。

    江月儿起了床,发现她阿爹又不在,还好皇上留的十二个侍卫他带走了六个,果然还是听了劝。

    这叫江月儿放了心。

    她觉得,坐困愁城肯定是想不出办法的。

    干脆点了那六个侍卫,加上荷香一个预备出门转转。

    转着转着,江月儿又走到了昨天那个刘二茶馆那。

    站在门口的大茶壶还认得她:“这位姐,今天一个人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江月儿看他要迎自己进去,忙摆手道:“我没有你们那个牌子,进不去。”

    大茶壶很机灵,笑道:“没有也没关系,我们一楼的大堂有雅座,您只要交半两银子就够坐了。”

    “半两银子一个座,可真够贵的!”江月儿咂嘴道。

    大茶壶见江月儿昨天跟贵人一道来,认定她也是个有钱的主,推销很卖力:“我的半两银子一个座是一楼最好的位置,您要是嫌贵的,还有三百文的,两百文和一百文的。要是再嫌贵了呢,只要交十文钱就能进场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现在可不差钱,她想想自己这半天确实也没地方去,她掂掂手里的钱袋子,把六个侍卫算上:“那给我两个桌子。”

    “唉,”大茶壶响亮地应了声:“您请这边来。”把江月儿让到了大堂。

    江月儿一看,那位置果然不错,只是前后左右坐的稀拉拉的,站着的人挺多,但居然没啥人看。

    此时还没开场,江月儿便问道:“怎么没什么人呢?”

    大茶壶笑道:“人还没来呢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想想,昨天她来的时候也是这时候,人挤得插都插不进脚,现在这样,分明是快开场了。

    这样一想,前面搭的戏台子上一声锣钋,一个抹着大花脸的戏子开始走场:“却——”

    江月儿谴责地看了眼大茶壶:忽悠,你接着忽悠!

    大茶壶冲她赔笑,道:“这的也不知道啊,昨天看的人可多可热闹了。要不姐您是观众,您给提提意见,看哪里不好,我们跟东家了改改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哪知道啊?她这辈子看的戏都没超过五个指头,昨天的戏她觉得挺热闹的,怎么今天萧条成这样?

    但看大茶壶这付“静听指教”的样子,觉得不两句也不好,便道:“是不是因为其他戏有唱词?这个戏跟杂耍似的逗乐,没唱词,大家觉得接受不了?”

    “姐是这么以为吗?”大茶壶没话,江月儿的后面,一个人先插了嘴。

    她扭头看去,只见一个穿竹叶纹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,大茶壶弯弯腰:“东家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看他身材微瘦,留着个极漂亮的胡子,看着倒不像个商人。

    江月儿跟他行了礼,见中年人望着她,像是不得到答案不甘休的样子,只好道:“我只是随便。我看的戏也不多,但像这种恶人当主角,没有几句正经唱词的戏我没见过。其实演得挺好的,可能其他人没看习惯吧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若有所思:“或许这也是个原因。那我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江月儿心,我怎么知道?夹了颗五香蚕豆慢慢吃着,津津有味地看起台上的表演。

    那中年人却又问了:“如果我叫那佃农当了主角怎样?”

    不怎么样!

    江月儿看那戏台上的佃农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就胃疼,为了制止中年人的可怕想法,她赶紧道:“肯定不行啊!您见过哪出戏里是佃农当主角的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,不是才子佳人,就是帝王将相,再就是传奇传,古往今来的剧目无非如此。我怎么就失心疯了,非要选排一个谐趣戏呢?!”中年男人自责着想要离开:“算了,要是明天还不好,就撤了这剧目,还改演原来的吧!”

    撤了剧目?

    江月儿大急:她可还跟卫老爷才吹完牛,结果茶楼这不演了,这叫她面子往哪搁?万万不行啊!

    她赶紧拦住中年人的去路,笑道:“不用这么快决定吧,东家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虽然奇怪她态度为何改变得那么快,还是耐心答道:“这位姐,不是我不想让他们演下去,这是我的心血,我怎么会不想演呢?只不过,我这茶楼开着,请戏班子也要付钱,每天开销太大,支撑不了这么一天天砸钱下去。”

    虽然中年人的是实情,江月儿却不想轻易放弃,努力劝他:“您看这些人笑得这么开心,这剧目肯定是受欢迎的,老板您真不再想想?”

    中年人苦笑着道:“姑娘,你喜欢这出戏我很高兴,可是,对不住——”

    江月儿心里一凉,赶紧在他完话之前截口:“不是,你看你茶楼里坐着的人虽然不多,但站着的人那么多,明还是不少人看的。东家你别灰心啊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也知道:“可那些人只付得起十个铜板,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连茶水都舍不得买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也还是明这个故事有很多人喜欢哪。”江月儿觉得,她这回真发动了她全部的聪明才智,道:“就冲着他们喜欢,您也别轻易放弃啊。”

    中年人还是摇头:“没那么容易。”

    她知道,光些没用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,又道:“你若是嫌戏班子花钱,可以把吹拉弹唱都省了,这不是一大笔开销吗?”心,对不住了,戏班子的各位同仁,要保住这出戏,只能先减了你们。

    中年男人哑然:“这……没有乐器怎么演?”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那《谐趣画》还没有乐器,不也卖了这么多吗?对了!”她望着空荡荡的桌椅,大叫一声:“我想起来了,吝啬鬼是有钱人,您这出戏是调侃吝啬鬼,也就是骂有钱人的,有钱人会舍得花钱看骂自己的戏吗?昨天人家肯定是不知道谐趣戏是什么,来凑个热闹,热闹凑完肯定有心里不舒服的就不想来了。”

    中年男人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,竟是如此!”起身对江月儿一揖: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我要排戏,却连看戏的人是谁都没想明白,真活该破这一注财啊!”

    江月儿就怕中年男人撂挑子:“呸呸呸,谁你要破财了?东家,你没看见吗?那些人都是你的观众,他们也会掏钱来看您的戏的?”

    中年男人无奈笑:“看十文钱的戏吗?”

    江月儿道:“十文钱怎么了?一个十文钱不算什么,十个,一百个,一千个呢?也不算钱吗?”

    中年男人道:“可我的茶楼最多只够两百个人进来,还是人挨人人挤人才成。两百个人一场戏,一个人十文钱,我一场也只能收二两银子,还不够付戏班子的出场费。”

    江月儿一算,也是有点惨,只是还不想放弃:“老板,你要不再想想?”

    中年男人这帐算清楚,也就更坚决了:“不想了。何大!喊你们班主过来!”

    那班主看见中年男人的情况就知道不好,心里鼓:他这班子因为经营不善,台柱子全被人挖跑了,现下那个当丑角的是他儿子,是跑不了了。但丑角撑场面的戏几乎没有,他们很长时间没接到像刘二茶馆这样的机会了,如果失去这次机会……

    中年男人却不管他什么,道:“这场唱完,把银子结清楚了,你们就走吧。”

    班主差点没哭出声:“刘老爷——”也知道人家生意不好,肯定不能白养着他们,哭丧着脸还想点场面话,就听旁边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这个班子租一天是多少钱?”

    班主眼睛一亮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从刘二茶馆出来,江月儿摸摸光溜溜的口袋:五十两银子,就这么被她花出去了,钱啊钱,你怎么这么不经用呢?

    稍晚,皇宫里,卫老爷听完来人的汇报,摸着胡子笑了:“又穷了?又穷了好啊!”

    又穷了才有这丫头的热闹看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