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第三穿(七)
没有任何意外的,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,池君昊一直被自个儿刚拜的师父按在地上摩擦,而以往连他不心蹭破点皮都得心疼好半天, 非要花上好半天仔仔细细地替他包扎好的伙伴, 则蹲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,还不忘时不时地喊上两句替他助威。
至于剩下那一个将他带到这个地方来的人……听到隐约传入耳中的诸如“这种时候后退就是将破绽暴露给对方”“这里最好的办法是回击”之类的话, 池君昊的眼角一抽, 只觉得身上挨的地方更疼了。
他敢保证, 罗蔚衡绝对不是如先前所的, 只是想要探一探他的底。
……真要只是摸个底, 谁会专门瞅着最疼的地方啊?!
一个走神,肋下又挨了一下的池君昊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。
明明对方手上的力道算不上特别大,但每回碰到他身上的时候,那感觉却比被割了一刀还要更加难捱。
“好了,”闪身来到池君昊的身旁,及时地伸手接住了对方由于站立不稳而往一旁倒去的身体,罗蔚衡咧了咧嘴角,“应该差不多了。”
“告诉我, 乖徒弟, ”罗蔚衡低下头, 看着自己怀里这会儿已经脱力到连一根手指, 都动弹不得了的娃娃,伸出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,“谁才是你师父?”
池君昊:……
所以, 眼前这个人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,就是因为吃季榆的醋?
想到之前的一个月,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的某个人,池君昊不由地有些委屈。
他本就不是罗蔚衡自己主动看中,想要收入门下的,在对方那儿也不过是挂个名的关系,在今日见到对方之前,他甚至以为,这个人不过是将他当做一个由季榆带回来的大-麻烦,定然生不出什么好感来,自然也不敢做出太过亲近的举动来。
更何况,按照先前的法,他今后也是要跟着季榆习武的,便是将对方当做半个师父,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。
“你在怨我之前没来看你?”一看到池君昊的表情,罗蔚衡就猜到了这个家伙在想些什么,他挑了挑眉,有些好笑地问道。
这件事确实是他的失职,由于前一阵子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情绪,他压根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徒弟的心情。
听到罗蔚衡的问题,池君昊的嘴唇动了动,似是想什么,但最后终究是没有开口。
他知道这时候获悉自己应该上几句讨饶的话,将这件事揭过,但他却总觉得胸中有一口气堵在那儿,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,隔得难受。
见到池君昊的神情,罗蔚衡倏地笑了起来。
他突然想到了季榆曾经对这个人的评价,性子过柔,胸中戾气却过重。于一些人而言,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事,这个人却能为其纠结许久。
只不过,不似那些首鼠两端之人,池君昊不会去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,反而会如现在这样,无比直白地表现出来,而非将其埋在心底,任由时间发酵,最后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模样。
这样算起来,这个家伙并不怎么惹人讨厌——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。
“那么,为了补偿你,”伸出手将怀里的人原本就不那么齐整的头发,给再次揉得跟个鸟窝似的乱糟糟的,罗蔚衡的唇边扯开一个恶劣的弧度,“今后师父每日都陪你练上几招,如何?”
反正在这里待着的这段日子里,他闲着也是闲着,总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。
再了,能够找一个和他这般实力的人对练,可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。
听到罗蔚衡的话,池君昊的身子立时一僵,险些没直接哭出来。
这种单方面的殴,他今后每天都得挨上一次?
果然,他之前就应该果断地承认自己的错误,求对方原谅的吧?
看着罗蔚衡笑眯眯的表情,池君昊的心中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后悔的情绪来。
“既然你不话,我就当你同意了。”没有任何诚意地完,罗蔚衡伸手拍了拍池君昊的脑袋,一把将人扛在了肩上,朝一边看热闹的两人走了过去。
……等等,他刚刚原来还有拒绝的机会吗?
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罗蔚衡话里的意思,池君昊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。
明明他只走了一会儿的神,怎么就感觉跟错失了整个世界似的?
感受到某个孩那剧烈起伏的情绪,罗蔚衡的嘴角略微往上翘了翘,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。
尽管他算不上讨厌池君昊的这个性子,但有些东西,还是磨一磨的好,免得以后栽了,都不知道是怎么栽的。
将某个整个都跟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人往边上一放,罗蔚衡拿起季榆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外袍给池君昊裹上,这才坐了下来,拿起对方推过来茶喝了一口。
揍了这么久的人,他也是有点儿累的。
见罗蔚衡抿了一口茶水之后,就一脸嫌弃地将其递到了池君昊的嘴边,季榆的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。
仅仅是半日的相处,罗蔚衡与池君昊之间原先的那种生疏感,便已经消失不见,那个前不久还不敢在罗蔚衡面前大声话的孩子,眼下却已经能在对方将自己喝过的茶水递过来的时候,朝他不满地瞪眼了。
视线在池君昊满是汗水的面上停顿了一阵,季榆的心下有些了然。
另外两个人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,他却能够看出来,罗蔚衡趁着先前欺负……不,交手的机会,将池君昊身上的脉络给疏通了一遍。
以池君昊和尹苍羽的年纪,其实已经过了最好的习武的时候,经过罗蔚衡这番梳理,池君昊以后学习心法的时候,定然会事半功倍。
季榆每天晚上给尹苍羽准备的药浴,起到的也是同样的作用,只是没有这样快速有效罢了。
即便比不上池君昊,但尹苍羽的资质比起寻常人,也要好上许多了。不过,比起在武道上的天资,尹苍羽显然在医毒一道上的天分更为出众。
分明在医药一事上所花费的时间远不及习武,可他在前者上的进步,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日千里。便是刘伯庸,都控制不住地再次起了从季榆这儿抢人的冲动。
——对于这一点,季榆倒是并没有感到有多意外。
要知道,若是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,将来尹苍羽的毒-术,可是令正道不少人都闻风丧胆来着。
“看出什么来了没有?”罗蔚衡的声音断了季榆的思绪,他转过头,看向懒洋洋地倚在桌子上,把玩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的人。
“师叔的实力又增进了许多。”侧着头思索了片刻,季榆如实地道。
想要做到这般徒手提人疏通经脉的事情,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,否则他就不会选择用药浴的方式,来改善尹苍羽的体质了。
“除了这句早已经过许多次的话,”然而,罗蔚衡却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有些不满挑眉看了过来,“师侄难道就没有其他想的了吗?”
没能明白罗蔚衡这么的意思,季榆愣了愣,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。
“比如……”见季榆不话,罗蔚衡弯起眸子,面上的神色也带上了几分调笑,“‘师叔英俊潇洒,风流倜傥,实力高强,令人见之倾心’之类的?”
季榆:……
他实在是想象不出,一个追着比自己了许多岁,且从未习武的孩子的人,有什么英俊潇洒的。
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见到的场景,季榆觉得,他这时候,还是不要话的好。
没有得到季榆的回应,罗蔚衡撇了撇嘴,没有将其放在心上。
或者应该,这才是这个人面对这一类的玩笑,该有的正常反应,而不是如上次一般……想到季榆看着自己,沉声出“你醉了”的模样,罗蔚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,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看着季榆的视线。
就是罗蔚衡自己都不出来,那个时候的季榆,和以往究竟有什么不同的地方,能那般轻而易举地搅乱他的心绪。
有些疑惑地看着不知怎么的,面上蓦地露出了稍显烦闷的神情的罗蔚衡,季榆正要开口询问,就见对方站了起来。
“外头风大,”罗蔚衡看了看恢复了些力气的池君昊,以及边上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尹苍羽,继续道,“我们先回屋吧。”
这两个孩子可不比他们两个习武之人,要是再多吹一会儿风,不定就又倒下了。
季榆闻言一愣,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了尹苍羽一眼,注意到对方发红的鼻尖,才反应过来到自己的疏忽。
对上季榆带着些许歉意的视线,尹苍羽眨了眨眼睛,立即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。
“师父……”将藏在衣服里头的暖手炉悄悄地藏到桌子底下,尹苍羽吸了吸鼻子,故意作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来,“我冷……”
将尹苍羽的所有动作都看在了眼里的罗蔚衡:……
看着那个使劲往季榆的怀里钻,就差没把自个儿整个给埋进去了的家伙,罗蔚衡的眼角跳了跳,差点没忍住,直接过去把人给拎出来。
许是察觉到了罗蔚衡带着些许杀气的目光,尹苍羽可怜巴巴地又往季榆的怀里缩了缩。
罗蔚衡见状,揪着池君昊后领的手又用力了几分。
原来的嫉妒心已经强到,要和一个孩子吃醋了吗?
见到季榆心地将人护在怀中的动作,扯开嘴角,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
池君昊:……
他会不会就这样被自己的师父给勒死?
好不容易才从罗蔚衡的手中挣脱开来,池君昊忍不住开始怀疑起,当初自己和季榆一起来九华山,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来了。
看了看被季榆搂在怀中取暖的尹苍羽,又看了看自己身边某个面色莫名地有些发黑的人,池君昊在今天第三次,生出后悔的情绪来。
早知道这样,他就乖乖地待在家里好了。至少那样,他用不着天天都挨揍,还得面临时不时就被自家师父不心掐死的危险。
只可惜,世上不存在后悔药这种东西,就算他这会儿想放弃,身边的人也肯定会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给提回来。
池君昊都不知道,自己到底是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了。
先前运动过后的热意散去,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上传来阵阵冷意,池君昊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,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带着暖意的东西。
“喏,”把自己适才顺手拿上的暖手炉塞到了池君昊的怀里,罗蔚衡将肩上的人往上挪了挪,加快了脚下的步子,“拿着。”
柔软的腹被罗蔚衡的肩膀撞了一下,池君昊原本想要道谢的话语,顿时就被卡了回去,好半晌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。
等以后他得对方了的时候,他一定要把这个人当麻袋一样扛在肩上,去爬个几次山——最好还是那种一步一颠的那种。
看着罗蔚衡的侧脸,池君昊在心中默默地立下了无比远大的志向。
先前罗蔚衡所挑的空地本就距离季榆的住处不远,半盏茶不到的时间,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。
“家伙,”随手把肩上的人给放到了桌边的椅子上,罗蔚衡朝着依旧赖在季榆的怀里不肯出来的尹苍羽抬了抬下巴,“赶紧烧水去。”
虽然九华山上也有专门负责做这些事情的杂役,但季榆向来不喜欢去支使旁人替自己做事,这个地方平日里基本不会有其他无关的人等。
当然,最重要的是,他能够拿这个理由,让那个喜欢撒娇的东西从某个人的怀中离开,实在是再好不过了。
听到罗蔚衡的话,尹苍羽又磨蹭了一会儿,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季榆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,弄得好像罗蔚衡就是那棒鸳鸯的那根残酷无情的棒子似的。
“他平时就这个样子?”抬手按了按不停地跳动的眼角,罗蔚衡转过头,向季榆问道。
光看那个崽子的表现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季榆是多年未见的情人呢,一步都舍不得离开。
“……最近才开始的。”沉默了一阵,季榆才开口回答,语气中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无奈。
自从那天夜里尹苍羽没来由地跑出去,又被他找回来之后,这个家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没有了猫咪的敏感与谨慎,反倒多了许多这种东西特有的黏人的习性,只要寻着了机会,就一定会和他待在一块儿。
明明真要算起来,池君昊才是和对方更为亲近的人。
盯着季榆看了好一会儿,罗蔚衡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他的这个师侄,还真的是……很招人喜欢啊。
就连孩子这种最难应付的生物,在碰上对方的时候,都那么乐颠颠地主动贴了上去。
侧头看了一眼边上某个注意力同样放在季榆身上的家伙,罗蔚衡眯起眼睛,思索着在接下来自个儿住在这里的这段时日里,该怎样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两个娃娃,增加和季榆独处的机会来了。
不是他不喜欢尹苍羽和池君昊,实在是只要有着两个娃娃在,他的这个师侄,就实在是很难把心思放在他的心上。
一想到刚才季榆明知道尹苍羽的样子是装出来的,却没有点破,反而无比配合对方的宠溺模样,罗蔚衡就觉得,自己要是真的和这两个家伙争宠,最后败下阵来的,一定是他自个儿。
好不容易等到尹苍羽烧好了水,罗蔚衡把池君昊扔进木桶里,再把给对方洗澡的任务正中交给了他从一起长大的玩伴,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季榆开溜了。
“百味轩的厨子前几日做了一种新的糕点,”一句话就把季榆尚未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,罗蔚衡的嘴角上扬了几分,“我记得你喜欢那里的东西,回山的时候,就顺便多带了几份。”
百味轩是九华山下一处算不得有名的酒楼,掌柜的是个有钱有闲的,没事就喜欢折腾各种吃食,就是价格太高了些,买的人着实不多。
季榆平日里没有太多的爱好,去百味轩品尝糕点,是他闲暇时为数不多的习惯之一。除非是在抽不出身来,基本上每个月他都会下山一次,买些便于放置的吃食带回来。
罗蔚衡记得,在季榆以前表情还没有现在这么少的时候,还曾被他用一叠百味轩的樱花糕收买,替他做了没有偷吃自家师父的夜宵的伪证。
这么些年过去,当初在百味轩做事的那名厨子的鬓角都已经斑白了,但那儿的东西的味道,却还是和往年没有太大的变化。
“当然,还有那儿最好的竹叶青。”停顿了一下,罗蔚衡又补充了一句。
只不过,从不沾酒的季榆对这个,就没有那么感兴趣了。
“在我这儿坐一会儿,还是拿回你的屋里去?”将自己特地下山了一趟买回来的东西放到了桌上,罗蔚衡弯了弯唇角,有意加上了一句,“不知道那两个家伙,会不会喜欢这个?”他着,指了指桌上放在食盒当中,模样很是精致可爱的点心。
“就在这儿吧。”果然,一听到罗蔚衡的话,季榆没有任何犹豫地,就在他的对面坐下了。
罗蔚衡见状,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笑意来。
这个家伙,对于这些玩意儿,还真是非同一般地喜爱呢。
看着季榆垂下头,仔细地量着食盒中的糕点的样子,罗蔚衡的眼珠子一转,脑中陡地冒出一个念头来。
伸出手将桌上的食盒挪到一旁,罗蔚衡抬起头,对上季榆稍显疑惑的视线,双眼弯成好看的形状:“如这样的美食,”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,意有所指地道,“又怎能没有美酒相配呢?”
既然季榆为了这么一盒点心,连那两个家伙都要防着,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借此机会……稍微让对方做些往日里不会做的事情?
要知道,除了九华山的山下,其他可没有百味轩,想来季榆该是有近两年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。
知道季榆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,罗蔚衡拿出一个酒杯满上,然后将之推到了季榆的面前,笑着问道:“来一杯?”
对于这个人一直滴酒不沾的缘由,他可是好奇了好多年了。
拧着眉头看着罗蔚衡递过来的酒杯,季榆的心中很是犹豫。
百味轩的老板年事已高,比起以往来,花在这上面的精力,比起以前来,自然也要少了许多。要是错过了这一次,他下一回再去那儿,可就不一定能买到同样的物品了——当初不知道这一点的时候,他可是错过了不少的好东西。
只是一杯的话……应该没有关系吧?
在心中评估着自己的酒量,季榆又盯着罗蔚衡手边的食盒看了好一阵子,才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,伸手拿过了对方手中的酒杯,仰起头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。
带着些许清香与甘冽的液体自喉间划过,而后带起一阵近似痛楚的灼热,季榆被呛得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,面上也泛起了些微的红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