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第四穿(七)
季榆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坏主意付诸实践, 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,觉得这样对待老人家整个脑袋上仅有的毛发太不道德,而是他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去完成这件事。
不知道方丈之前用来给他擦在伤处的药膏里头都加了些什么, 在经受了一番惨无人道的蹂-躏之后, 季榆的脚腕倒是不疼了,但那只脚他愣是一点儿都使不上劲, 连站都没法站稳了。
“那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!”伸手戳了戳自己毫无知觉的脚丫子, 季榆顿时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, “我下不了山, 就只能留在这里当秃驴了!”
听到季榆的话, 百里承一下子没忍住,直接笑出声来。
这个孩子,怎么总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他逗乐呢?分明他在军营里的时候,还经常被嫌弃成天绷着张脸的来着。
“别瞎,”屈指轻轻地弹了弹季榆的额头,百里承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,“方丈是好意。”
虽然表现的方式有点……咳,想到方才某个家伙被欺负的可怜模样, 百里承的唇角就控制不住地上扬了几分。
不得不, 自家的孩跟个被欺凌的兔子似的, 缩在自己的怀里寻求安慰的模样, 着实太过有趣,惹得他都忍不住想看着对方被多欺负一会儿了。
当然,这种想法, 他是绝对不会让季榆知道的。
“时候不早了,”弯腰将季榆抱起来放到新铺的床铺上,百里承轻笑着道,“早点歇息吧。”
他们抵达落云寺的时候,都已经傍晚了,先前又折腾了一番,这会儿外头的天色,早已彻底黑下来了。
好在方丈没有真如季榆所的,直接把他们赶出去,否则带着这么个伤号,想要找个能够休息的地方,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后背接触到柔软的床铺,季榆没有松开环着百里承的肩的手,沉默了好一阵子,才低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
分明已经给这个人添了足够多的麻烦,可他却仍然不满足地想要从对方那里,得到更多。
然而,百里承显然没能明白季榆这句话里的意思,愣怔了片刻之后,只轻轻地叹了口气:“只有这一次。”
今后再不许做出这种,将他们之间的约定,抛到脑后的事情来。
季榆闻言,下意识地张了张嘴,想要点什么,但最后终于只是弯起眸子,露出了一个笑容:“但是我真的从曲大夫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!”
“现在我已经能把医馆里大部分的药材都认出来了,还能开一些医治毛病的简单药方!”起这件事,季榆显得很是兴-奋,“曲大夫真的学识真的无比渊博,就是医书上没有的许多药草,他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,还有一些连夫子都不知道的事情,他……”
“睡觉!”把人用力地按在了床榻上,百里承黑着脸断了季榆的话。
这个家伙,给点颜色就直接蹬鼻子上脸了这是?知道他不追究,就又开始闹腾了?
“可是……”季榆还想反驳两句,但百里承却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的意思:“睡、觉!”
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,百里承看着季榆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危险。
他敢保证,要是对方再敢多一句,他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,好好地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孩子一番。
“哦……”察觉到了百里承视线当中蕴含的意味,季榆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,磨磨蹭蹭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,摆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模样。
见季榆安分了下来,百里承满意地收了面上威胁的神色,走到桌边吹了上头燃着的蜡烛。
因着季榆行动不便,百里承不放心让对方独自睡在这儿,索性便只让方丈准备了一间厢房。
待到百里承回身来到床边的时候,上头刚才还闹腾个不停的家伙已经睡着了,想来刚才方丈所用的药里,确实如他所,有些安神的成分吧。
略微弯了弯唇角,百里承脱下外衣,动作轻柔地在季榆的身边躺了下来。
许是日子快到十五了,天上的月亮大得很,便是合上了窗子,那朦胧的光芒,依旧透过闯扉映了进来。
百里承看着身边呼吸均匀的少年,忽地想起了自己刚把对方带回家时的情景。
那个时候,季榆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动物一般,看着周遭的眼神中,无时无刻不带着警惕与惶恐,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,就能惊得这只东西,将浑身的刺都给竖起来。
那一阵子,这个家伙,唯有他陪伴在身边的时候,才能安然入睡。
百里承还记得,曾经有一次,他有意在将人哄着入睡之后,才领兵前去剿匪,却不想等到他回来的时候,却听他前脚刚走,后脚对方就醒了过来,将自己蜷在角落里整整一个晚上,任谁上前搭话都不理会。
抬手心地触碰了一下面前这个人的面颊,百里承蓦地感到有些恍惚。
一晃多年,当初那个总喜欢沉默地攥着他的衣角的孩子,竟已长成了这般模样。
指尖轻轻地划过季榆的眉眼,感受着那温暖柔软的触感,百里承的心情有些不上来的复杂。
他一直都觉得季榆的长相随的母亲,要不然,以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五大三粗的模样,又怎么可能生出容貌这般精致的人来?
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这个人的眉眼,百里承倏地就想到了之前那有意被从窗子里抛下的罗帕,以及那个有着清甜笑声的,尚且还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女子。
季榆的性子本就讨喜,又有着这般招人的相貌,想来不必到适婚的年纪,就会有大把的女子——不定还会有不少男子,会对其生出倾慕之心来。
这么想着,百里承的眉头突地不受控制地一跳。
正如他先前对季榆所的,终有一天他也会成家生子,而季榆也会碰上那个能够让其心动的命定之人——他不可能陪着对方一同走完这一辈子。
百里承明知道这一点,但只要一想到这个现在躺在他的身边的孩子,今后会牵着另一个人的手来到他的面前,笑容轻快地告诉他,那就是将会陪伴对方一生的人——他的心中就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股浓烈的不悦来,就仿佛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宝物,被人给轻易地夺走了一般。
大概这就是所谓的……嫁女儿的心情了吧?
被自己脑中的这个比喻给弄得一乐,百里承的嘴角略微翘了翘,没有再去想那些纷乱的思绪,收回置于季榆脸侧的手,替对方掖了掖被角。
他记得这个人时候睡觉,总有踢被子的习惯,每一回他和对方一块儿睡,半夜醒来的时候,身上的被子都会落在地上,而某个家伙,则紧紧地蜷在他的怀里。
只是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季榆的这个毛病就改了,可他却总也戒不掉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,去对方的屋里转上一圈,压一压那本就很是齐整的被角。
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睡得香甜的人看了好一会儿,百里承忍不住伸出手,以不会惊扰到对方的睡眠的轻柔动作,心翼翼地将人揽入了自己的怀中。
感受到怀中那切实的、熟悉的触感,百里承不由地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或许今后他会将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,亲手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,但至少现在,怀里的这个人,仍旧独属于自己一人。
既然如此,便让他在此刻,多享受一会儿这份为人父的,近乎贪婪的占有。
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季榆的头顶,嗅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清浅气息,百里承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鼓胀之感,那种充实的感受,让他的唇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抹浅笑。
大概是现在的姿势让季榆感到有些不舒服,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,整个人都缩进了百里承的怀里,那毫无防备的模样,让百里承轻声笑了起来。
夜越发深了,窗外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虫鸣。百里承将搂着季榆的手收紧了几分,把人更紧地抱在怀中,而后才闭上眼睛,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这个晚上,他久违地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,一些他以为已经遗忘,却依旧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底,在不经意间回想起来的事情。
这个梦境太过美好,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,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唇角上扬的弧度。
身上有种被重物压迫的感觉,百里承的眉头动了动,睁开眼睛低头看去。顿时,某个家伙安然的睡颜,就映入了他的眼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