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第四穿(二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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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都了……让你……哼……轻点……”一踏进院子里, 百里承就听到了某个家伙那带着些许颤音的熟悉的声音,他脚下的步子一顿,眼皮也不受控制地跳了跳。

    有了上次的经验, 他当然不会一听到这种声音, 就立马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两个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——就算曲长歌真的想对季榆做什么,也不可能挑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。

    百里承这么想着, 脚下的步子却是一下子加快了许多, 那双略微眯起的眼睛里, 也浮现出一丝隐约暗沉之色。

    ——他还真想知道, 曲长歌这一回又在做什么, 才会让季榆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百里的技术……唔……比你好多了……”骤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,百里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动,心中不知怎的,突然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古怪感受。

    不得不,季榆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,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惹人遐思,再加上这样含糊不清的话语,着实让人的思绪, 不自觉地就歪向某个特定的方向。

    百里承不知道曲长歌这个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, 但他敢保证, 要是季榆敢在他的面前, 用这样的声音和语气,提到另一个人的名字,他肯定会忍不住, 直接将人压在身-下,让对方好好地体验一番什么叫做真正的“技术好”。

    深深地吸了口气,压下那不合时宜的念想,百里承快步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最近周围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重压抑,他唯有待在某个家伙的身边,才能稍稍喘口气。大概正因如此,他最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多去触碰一下对方,将对方揽入怀中的那份切实的满足感,总能让他连日忙碌的疲惫都消散开去。

    如若不是知晓这边的确十分缺人手,他定然不会放任季榆离开自己,和曲长歌呆在一起。

    ——那个人对于季榆的心思,已经足够不加掩饰了,也就只有那个尚且不明白这些东西的家伙,还什么都没有察觉到。

    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只往前走了几步,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树下靠在一起的两人,百里承的眉头立时拧了起来,声音也不由地抬高了几分。

    就算明白自家的孩不可能和曲长歌发生点什么,但见到对方和其他人这般亲密的表现,他还是会抑制不住地生出嫉妒的心思来。

    男人——尤其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的男人,约莫都是这个心眼的模样。

    以往那些无关紧要的举动,此刻落在他的眼中,却都成了让他关注在意的事情。

    百里承从来没有想过,自己竟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。

    听到百里承的声音,正在抱怨曲长歌不如百里承会照顾自己的感受的季榆抬起头来,见到朝着这边走来,面色有点不明显的发黑的人,双眼一弯,立时就露出了一个笑容:“百里,”他略微直起了身子,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意外与欣喜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因着最近病倒的人越来越多,恐慌与绝望在城里不断地蔓延开来,有不少人不愿再待在这个地方,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,甚至还因此引发了好几次暴-动。

    要不是有百里承带人镇压着,这会儿城里都不知道该乱成什么样子了。

    而随着情况的加剧,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,季榆还以为百里承最近肯定抽不出空来,和自己见面呢。

    “因为想见你。”听到季榆的话,百里承沉默了片刻,没有任何隐瞒地将心中的想法给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本就不是擅长掩饰自己的心情的人,更不会在这种没有必要的时候,去做那多余的事情。

    看了一边由于自己的到来,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的曲长歌,百里承弯下-身去,抬手按了按季榆的腿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如果他刚才没有看错的话,曲长歌刚才是在给季榆按压腿部?

    “被压得太久,”季榆闻言扁了扁嘴,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,“腿麻了。”

    也只有在百里承的面前,他才会表露出自己娇气的一面、

    当然,现在或许也该把曲长歌一起算上,就是百里承肯定不会高兴知道这一点。

    “那现在好点了吗?”没有去问季榆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,百里承朝曲长歌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,有点好笑地捏了捏这个家伙的腿,开口问道,“能走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不能!”季榆闻言,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,无赖一般地向百里承伸出手,“抱!”

    其实比起百里承那轻柔的手法来,曲长歌的力道虽然更难熬一点,可见效却显然更快,他这会儿已经感受不到多少不适了,只是他都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百里承了,怎么能不借着这个机会,好好地和对方撒一撒娇?

    百里承见状,也不拆穿自家孩的谎言,只是顺着对方的心意,把人给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季榆跟个树袋熊一样地挂在百里承的身上,倒也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,反而还得意地晃了晃脚丫子,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。

    看到百里承的举动,曲长歌的眉梢略微一挑,眼中浮现出些许思索的神色来。

    他一直都觉得百里承对待季榆的方式有种不上来的古怪,可先前他都试图服自己,那不过是这两个人关系亲近的表现,可到了这时候,他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。

    ——百里承看向季榆的眼神,绝不是一个父亲看向自己的孩子该有的模样。

    察觉到曲长歌的视线,百里承扶着季榆的腰,将人往上托了托,而后才转过头去,朝对方看过去。

    “曲大夫,”他出声道,“陈先生让你去百草堂一趟。”

    那儿原先是用来安置病情严重的病人的地方,可如今却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。

    百里承不知道那位陈姓大夫找曲长歌是为的什么,但从对方的神色来看,想必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。

    听到百里承的话,曲长歌愣了愣,面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的表情来,显然是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,”他顿了顿,才继续道,“多谢百里将军。”

    完之后,曲长歌没有了继续在这里耽搁的心情,告了声罪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看着曲长歌急匆匆地离去的背影,季榆的嘴唇动了动,终是没有出声。好一会儿,他才将头埋在百里承的颈窝里,有些闷闷地问道:“又有人要死了吗?”

    他知道百里承口中的那个“陈先生”是谁,曲长歌正是接到了对方的来信,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的。

    而那个人,就在季榆和百里承来到这里的第二天,染上了疫疾。

    这会儿对方让曲长歌过去,除了交代后事之外,季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。

    百里承闻言,轻轻地拍了拍季榆的后背,没有话,只抱着他,朝屋里走去。

    便是见惯了战场上的各种厮杀,习惯了生死别离的他,在这样的情境下,都无法不被那绝望的气氛给影响,更不必这个并未经历过太多事情的孩子了。对方做得,已经足够好了。

    沉默着被百里承抱回了屋里,季榆感受着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温度,许久才出声道:“你不该来这里的。”

    更不该和他靠得这么近。

    就算他眼下并未染上病症,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仅仅是没有表现出来呢?

    尽管眼下可以几乎整个城里都有患病的人,可相比起这里满是病患的地方,只有官差的衙门里,总是要好上许多的。

    这一点,百里承又何尝不清楚?但如果一个地方的主事者,都对这些患了疫疾的人避之唯恐不及,又怎能让底下的人,更尽心地去执行他发布的命令?

    而且,百里承发觉,他最近愈来愈无法忍受,没有这个人在身边的日子了。

    有些感情,在意识到了之后,就会不可抑制地逐渐加深,有如那逐渐没过腰身的泥淖,让人生不出逃离的念头。

    将下巴轻轻地抵在季榆的头顶,百里承没有去接对方的话,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:“药方的事情,有进展吗?”

    此处的这种疫疾,从未在任何医书上有过记载,而那些通常能够起到作用的方子,也都失去了原有的效用,他们这会儿也就只能将希望,放在新的药方上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没有。”听百里承提起这事,季榆的情绪不由地更加低落。

    想要想出一个新的药方,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?那些写在医书上的方子,可都不知道是经过了先人几百几千年的修改完善,才得到的。

   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,倒腾出一张专门针对此次疫病的新药方,从某种程度上来,无异于异想天开。

    可最让人感到绝望的是,除此之外,他们竟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法子来。

    “百里,”用指尖戳了戳百里承因握枪而生着厚厚的老茧的虎口,季榆突然开口问道,“你,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?”

    倘若他们真的找不出医治疫疾的方法,等全城的人都病倒之后,他们定然也无法幸免。

    许是没有料到季榆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,百里承怔了一瞬,正要开口回答,却见怀里的人蓦地笑了起来:“往好的方向去想,”他抬起头,看向百里承,“至少我们死在一起了不是?”

    除了死状实在是凄惨了一点,还有死后估计得被火化之外。

    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,百里承看着季榆眼中那些微认真的神色,嘴角缓缓地上扬,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这的确……”他轻声地笑了一下,“……是一件不错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振动着鼓膜,季榆望着百里承专注的双眼,竟生出了对方下一刻,就会俯首吻上来的错觉。

    然而,就在他以为,两人之间会顺理成章地发生一点什么的时候,百里承却陡地移开了视线,转而起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:“起来,你吃完饭了吗?”

    季榆:……

    这话题转移的,还敢再生硬一点吗?!

    还有,他一点都不饿,气都被气饱了!

    深深地吸了口气,季榆……还是没忍住,凑上去对着百里承的脖子,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
    难不成非得他主动,这个家伙才能真的踏出那一步吗?!

    不明白季榆这是怎么了,百里承看了看莫名地鼓起了腮帮子,一副气鼓鼓的表情的家伙,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,自己是不是应该配合地露出被咬疼了的神情。

    被百里承那带着些许困惑的眼神弄得一阵胃疼,季榆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该感叹某个人的皮糙肉厚好,还是该感叹对方那过分正直的品性好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饿了,”和百里承对视了好一会儿,季榆才有些泄气地移开了视线,差遣某位手底下有着千万之师的大将军替自己去跑腿,“长歌今天的晚膳有烤鸭。”

    现在他们也就只有伙食,算得上是中上水平了。

    看着百里承毫无怨言地起身替自己去拿吃食,季榆地吐出一口气,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药材研磨起来。

    这些东西,在眼下这种时候,永远都是不够用的。

    夜间带着沁骨凉意的风送来了隐约的痛苦呻-吟,季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双眸中的神色略微黯淡。

    并不是他不想帮这些人早日摆脱病痛的纠缠,而是在这件事情上,他的的确确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纵然在当中,这一段疫病的剧情,有着十分详尽的叙述与描写,可终归是,不可能如医术一样,将一剂药方上的所有药材与分量,都罗列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更何况,倘使能够医治此时让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疫疾的药方,由他这样一个连大夫都算不上的人提出来的话,也着实显得太过违和了些。

    他所能做的,不过是借由某些途径,将几味能够起到作用的药材,向曲长歌他们点明罢了——以最为自然的方式。

    张口在百里承送到自己嘴边的烤鸭上咬了一口,季榆享受似的眯起了双眼,那可爱的模样,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捏他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看了一眼季榆手中的药臼当中的粉末,百里承出声询问。

    “黄芩,”早已将一些东西记得烂熟的季榆张口就回答了上来,“有清热燥湿,泻火解毒,止血安胎之效。”

    医书上曾有云,治瘟疫有三法,宜补,宜散,宜降。

    黄芩三者兼而有之,是以治疗瘟病的药方当中,常有此味药,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。

    百里承不懂这些东西,闻言也就不再追问,见眼前的家伙没有起身去洗手的意思,索性也就尽职尽责地充当起喂饭的角色来。

    但凡待在百里承的身边,就恨不得自己是个四体不全五谷不分的角色的季榆,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,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饭来张口的待遇。

    “在这种哀鸿遍野的情况下谈恋爱,”脑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季榆的好心情,他咽下口中已经有些凉了的羹汤,还有心情问上一两句百里承外头的情况,“你的良心不会痛吗?”

    “良心是什么,能吃吗?”吃完了最后一口饭,季榆才去理会某个又擅自闯入了他的脑中的家伙。

    容漆:……

    是不是从上次开始,这个从来都懒得和他多一个字的人,就有哪个地方坏掉了?要不然,对方怎么可能会在和他话的时候,突然点亮了吐槽技能?

    犹豫了片刻,容漆试探着开口:“应该能吃……?”

    “哦,”季榆闻言,很是平静地应了一声,“那大概已经被我吃掉了。”

    容漆:……

    很好,他可以确定,这个家伙绝对是有哪里坏掉了。

    “有事?”难得地在容漆的面前,顺着对方的心意,扮演了一回有情绪的角色,季榆的语气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冷淡,而见鬼的是,容漆居然觉得,季榆这样的表现,才更让他感到安心。

    “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,”还有点没从季榆刚才的表现当中回过神来,容漆的声音有点发虚,“就是……”有点担心这样充满了压抑与绝望的剧情,会让这个人感到不适。

    只不过,现在看来,他似乎有些多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