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9
竹筠低下头,颤声道:“她只是路过而已。”
“我知道她救过你,你心里不想伤害她。其实,我们现在也改变了主意,杀了顾元渊也无济于事,还有陆建章金俊业那班人在,想刺杀袁世凯根本不可能。所以,我决定采取服争取的方式,要她转变思想,不做袁世凯的走狗杀手,而是成为我们的朋友。”
玄凯兴致很高,情绪也比较激动。
竹筠闷闷地看着他,不敢想像他的真实意图。
“竹筠,我想和她见面。”
“那我能做什么?”
“约她出来,以感恩之名。”
玄凯斜斜瞥了一眼床头边叠放整齐的墨色风衣。
顾元渊缓缓走进女馆,去给袁世凯的女儿们和几个年轻的姨太太授课。袁世凯对儿子们管教严厉,不仅开馆请名师来授课,而且挑选资质好的儿子们送出去读书,留洋,外放做事,锻炼他们把持权柄的经验和人生阅历。他对女儿们管教不紧,开设女馆教女儿们读书不过是为了她们能认得几个字而已。对于女儿们的未来,他早就计划好的,那就是政治联姻,拉拢势力强大的嫡系势力。女馆除了
女眷之外,禁止男子踏足,即使兄弟子侄也不可逾越半步。
“元渊,你气色不好。”
顾元渊转身看见十姨太正拿着一本书走过来。
顾元渊感觉胸口微微疼,那是竹筠用力的结果。
“噫,我们顾老师什么时候擦这种廉价香水了?”十姨太的鼻子凑了凑,目光暧昧的逡巡着元渊。
顾元渊没有答话,微微颔首表示礼貌。她觉得人与人故意亲近有点莫名其妙,也就刻意避之。
十姨太是朝鲜人,袁世凯镇守朝鲜时看中年仅十来岁的文菲雪,带回身边养着,因为前面有九位妻妾,这文菲雪深受排斥,袁世凯也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。二十几岁的文菲雪有着成熟少妇特有的韵味,加上她眉目清秀,皮肤水灵,深得袁世凯喜爱,所以也跟着凑热闹去女馆认字。
文菲雪微微哼了一声,扭着细腰刚要转身突然撞在一个男子身上,“哎哟,三公子呀,吓死人了!”
袁克良嘻嘻一笑,“文姑娘,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啊?”
在袁世凯的总统府,没有生育的妾室冠于姓氏,称之某姑娘。生育过的妾室才有资格称为姨太太。
“呸,三子不长眼睛嘛,看到十姨娘还硬撞上来?”文菲雪嗔怪一句。
袁克良挤眉弄眼,越发没了规矩,“十姨娘?我爹什么时候娶你的,我可不知道呢。嘿,谁叫你长得比天仙还美呢?我这是自然反应,一看到美丽的风景就情不自禁地去亲近。”
“好么,我告诉你爹去,看我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娘?”文菲雪笑叱道。
“别介!十姨娘是想儿子死呀!”
袁克良赶紧讨饶,“我的十姨娘,我有个好东西送你,法兰西生产的胭脂,可好了!您就饶了我吧!”
文菲雪笑道:“哦,三公子这是得哪家话,我怎么舍得责怪大总统的三公子呢!”她举著书了袁克良的头,“该上课了,我可没闲工夫跟三公子瞎掰!”
袁克良朝女馆的方向瞅了一眼,“元渊去了吗?”
文菲雪哼了哼,“早去啦!三公子找她有事?”
袁克良干笑一声,“我不找她,不找她。”
文菲雪好奇的看着袁克良忐忑不安的走开,心里琢磨了一下,袁克良对顾元渊早有心思,府里上下都心知肚明,按也没有什么问题,只是总统一直没有表态。经过三年前那场事故,总统对三儿子克良的态度很不善,不仅拒绝克良的请求,还给他了门亲事,算是叫他彻底死了这心思。总统真的很体贴顾元渊,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。
顾元渊因为还在养伤期间,平日里只是去女馆教课,不再负责袁世凯个人安全的工作。所以袁世凯出行任何活动都不要求她陪护,一切保卫工作都由陆建章和袁世凯破格提拔的朝鲜人金俊业负责。她比较清闲时会去画坛泰斗方师培的画馆坐坐。
她坐马车去同庆街,碰巧遇见段瑞敏和一群学生举办慈善义演,她不想耽搁却被段瑞敏看见,“喂,顾元渊,等等,等等!”
顾元渊只好吩咐车夫停下,等段瑞敏一路跑着跟上来,礼貌的问:“段姐找我?”
段瑞敏喘气急促,“那天你受了伤,我一直没去看望,我伯伯责怪我呢,很对不起!”她着,朝元渊深深鞠躬,“谢谢元渊姐姐!”
顾元渊看了看她潮红的脸庞,微微一笑,“不必客气。”
这时,两个大学生朝段瑞敏招手,示意她回去,段瑞敏礼貌的笑道:“该我出场表演节目了,元渊姐姐后会有期。”
元渊看到条幅上写着“维护共和,振兴中华!”“反对二十一条,赶走列强,还我河山!”等口号,她点点头,“你的朋友叫你,回去吧。”
“再见。”段瑞敏展颜一笑,轻快地跑走了。
转眸之时,一个影像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,熟悉的,美丽的,过目不忘的背影,是她——
元渊的眼睛一亮,跟着那个靓丽的影像望去,那是纪竹筠带着丫头福儿走进博文画社,一家出版字画的书店。她很好奇,纪竹筠来这里做什么呢?
突然,一阵汽车急刹声惊醒了她,马车微微趔趄,车夫经验老道,赶紧勒住了缰绳,马儿蹬出的前蹄才偏离前方的汽车。
她皱紧了眉,看见对方立即下车赔礼道歉,“对不起了,鄙人还不熟悉这里的道路,险些酿成祸事,真的抱歉!”
对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,生得体面,穿戴整齐,不像寻常人。
“程亚凌!”顾元渊惊讶的看着男子,那男子也惊奇的看向她,“顾元渊?真是你,元渊!”
顾元渊笑道:“多年未见,你还是老样子!”
“哎呀,我的顾大姐可是越发英气逼人,飒飒风姿啊!”程亚凌哈哈大笑,一把握住她的手,也不避嫌。
这程亚凌家世一般,却是学政周学熙的外甥,京师大学堂的外文教师。顾元渊的父亲与周学熙是至交,顾家败落后,周学熙曾想办法营救顾家上下,虽然无果,但这份恩情元渊没有忘却。周学熙辞去学政后,创办了学堂“雨泽山房”,常常去授课,元渊与程亚凌师从周学熙,两人有很深的友谊。后来元渊出国受训,一别数年,没想今日巧遇,真是感慨万千。
“我后来找过你的,知道你出国了,我也没敢荒废学业,在舅舅的资助下去了英国牛津学习天文地理,刚回来几天。我真是没想到今天遇见你!”程亚凌扶着眼镜仔细量着顾元渊,似有千言万语。
顾元渊却转换话题,瞥着他的车,“你这车是刚学吧?也敢出来开?”
“我哪有时间学车?学部下达命令,禁止学生上街游行,我的好几个学生去市集聚会,抗议政府呢。我这是着急呀,万一被军警抓了少不得一阵皮肉之苦,所以我临时找来车去阻止他们参加游行示威!”程亚凌显得很着急,“元渊,我得走了,改天再联系吧。”
顾元渊点点头,“开慢点。”
看着汽车沿着斜线开走,她心里叹气,这程亚凌还是十足的书生意气,这样的人才在眼下的乱世里能不能有用武之地呢?
博文画社,很潇洒的草书大字,出自名家之手。
戴老花眼镜的老先生见进来的人很有气派,一脸笑意的迎上来,“这位姐要买什么画?”
顾元渊举目四顾,看着一幅幅裱好的画挂在墙上,还有几幅堆放在桌上没有裱糊,便问:“老板,刚刚有个女子进来,是买画还是卖画?”
“噢,姐问得可是姓纪的姑娘?”老板陪笑。
顾元渊淡淡地问:“老板对她很熟悉吗?”
“纪姑娘刚来北平,她画得画还不错,尤其擅长画水仙,真是美而不艳,高雅不俗,品质高洁,清丽脱尘。我收了好几幅水仙,开始卖得不错,可惜世道混乱,老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,有几个人有闲情逸致来买画挂在家里?这不,还有几幅画没卖掉,她又送两幅画过来,什么等着钱急用,叫我如何是好?”老板开始数苦。
顾元渊展开桌上的画,一株清秀典雅,亭亭玉立的水仙跃于纸上,纤尘不染,婀娜多姿,好像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,令人沉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