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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段瑞敏吃惊的看着她拿起信,轻轻的撕成碎片,雪片般抛在风中。

    “你的任务完成了,这件事不要再提,如果方便,请你的偶像记者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。”顾元渊冰冷严厉的态度令段瑞敏惊到语结。

    信的内容,无非是奉劝顾元渊与帝党决裂,投身革命阵营,为中国的民主共和做出贡献。当然,极有可能怂恿她谋杀帝党成员杨度等六君子。

    帝党阵营里真正拥戴袁世凯当皇帝的人其实并不多,段祺瑞冯国璋等北洋军阀对帝制运动非常不满,因为袁世凯当了皇帝,这天下就是他袁家的。北洋军队的元勋们就是袁家的看门狗。本来是理所当然继任总统的人选,突然成了袁家的臣子,要行君臣之礼,主仆之仪。

    这是段冯之流无法容忍的。

    如今全国反帝呼声高涨,各地军阀发表联合声明要求袁世凯放弃称帝,维护共和。袁世凯视若无睹,在长子袁克定及其朋党的蛊惑怂恿下,执意要当洪宪皇朝的第一位皇帝,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,一意孤行了。

    元渊明白自己的身份,她不可能劝得袁世凯放弃称帝,连陈肃老先生是袁世凯的恩师,也丝毫没能劝动,谁还能有能耐让他改变心意?行刺袁世凯更是愚昧之举,先不成功的可能性有几成,重要的是,袁世凯一死,群龙无首,中国就真的四分五裂,陷入无休无止的混战中了。这是列强,更是日本人最希望看到的局面。袁世凯一死,他们可以扶植新势力,或者新傀儡当权,在中国永无休止的国内战争中谋取私利。蔡锷没有能力控制政权,段祺瑞冯国璋一时也没有准备好,各地军阀天高皇帝远,更是无法无天。元渊很明白,玄凯一心谋杀袁世凯是为了革命党的未来大计,因为现在的革命党没有自己的军队,他们依附各地的军阀势力,袁世凯不死,若是当皇帝,天下政权是他袁家的。若他维持总统制,下一个继任的总统人选必是北洋系将领,永远轮不到革命党掌握政权。所以,革命党最希望袁世凯死掉,无论他是否称帝。袁世凯当民国大总统以来,严厉压革命党,先是将其瓦解成无数党派,继而各个击破,把他们逼入了死胡同,也许内战是他们崛起的最好机会。元渊苦笑,你们找错人了。

    袁克定和陆建章现在大搞恐怖活动,在京城实施消息封锁,限制人员流动,外地官员一律不准私自觐见总统,就是为了混淆视听,阻止袁世凯有丝毫的动摇。可以想像,段瑞敏得到的这封信是冒了多大风险转到元渊手上的?也或者,是个试探?

    元渊不想冒险,她必须保持最理智最冷静的头脑,分析自己面对的任何问题,这是极度敏感危险的时期,她不能出错。

    送走段瑞敏,顾元渊回来的路上经过六里桥,这儿最有名的是“天味”羊肉馆的全羊宴,口味一绝,扬名天下。

    不过,元渊舍近求远的来到一个深深的巷子里,在一个不起眼的路边排挡上,一个戴破瓦帽的老头忙着烤羊肉串,也没几个客人光顾。见有人来到,老头也不客气,“要吃斡儿羊肉,可要等等咯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老远的就闻到香喷喷的羊肉,再久也得等呢!”

    清雅的笑声令老头子又惊又喜,睁开被烟熏迷糊的眼睛,老头呵呵笑道:“渊儿哟,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“想吃斡儿蒙达爷爷的羊肉了,再远也要来的。”元渊接过老头子手里刚熟的羊肉串,吹了吹,就咬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心,烫着!”老头子笑呵呵的拿了张凳子给她坐,“吃,多吃点,御寒!”

    几串羊肉下肚,果然暖和起来,元渊接过老头递来的皮水壶,喝了两口,脸突然发红,“好烈的酒。”

    老头子哈哈笑道:“喝惯了洋酒,老头子酿得美酒无福消受了吧?”他言罢,仰着脖子喝了好大几口。“好啊!”

    元渊脸上发烫,轻轻咳嗽,“我本来就不善酒,蒙达爷爷还笑话我呀。”

    很快就有客人过来吃羊肉串,老头丢了摊子,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板上,嚷着:“卖完了,卖完了,明儿再来,对不住您叻!”

    那些人愣愣的看到衣着讲究,漂亮非凡的女子和一个卖羊肉的糟老头谈笑风生的吃肉喝酒,莫不惊讶。

    “你看,明天我这儿生意一定好,有你这么个活招牌给我作宣传,还愁没人看见?”老头子敲旱烟袋,摇头哼道。

    看他装上烟丝,元渊轻轻笑道:“看来蒙达爷爷要换地方了,怪我嘴馋。”

    蒙达吐了口烟,哼道:“你不会真是来吃我的羊肉吧?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元渊摇摇头,苦思不解的:“有人进我的房间搜寻什么,我以为是袁世凯的人,可是我回到那里,又觉得不对。袁世凯即将做皇帝,他犯不着要一个东西证明他的名正言顺。我觉得好像有一个影子注视我,又看不切实,虚无缥缈的,却无处不在。袁家的人,没这么厉害,也没这样神秘。我想到革命党的人,又觉得不像,这件事非常隐秘,他们没有可能知道的。再了,他们有这个时间,这个本事,便去搞刺杀绑架了,根本不用浪费这个精力。”

    蒙达耷拉的眼皮一张,精光四射的眼珠挡不住的杀气,“这样,还有人密切关注着玉儿的下落?”

    “这股神秘的势力应该就是冲着玉儿来的,他们先是给我一个警告,表明他们已经得知了秘密,接下来,他们可能要露面了。”元渊似乎有了点眉目。

    蒙达冷冷地哼道:“祖宗留下的宝贝谁也别想沾手,我在老佛爷面前立下重誓,誓死守护秘密。这些居心不良的家伙,窃国恶贼,出卖祖宗的强盗,谁也别想从我这儿占半点便宜!”

    元渊担忧的看着他,“蒙达爷爷,这股势力无孔不入,他们找到我,也能找到你,我担心——”

    蒙达眼神一凛,继而呵呵一笑,“我怕什么?黄土都淹到脖子了,也不差那几天。倒是你,渊儿,这么年轻却背负重于泰山的担子,要在这人间乱世里翻滚,难为你了!”

    元渊苦笑,“蒙达爷爷,您一个王爷自降身份甘愿隐姓埋名守护玉儿,这十几年来的坚守,令人敬佩。我还没做什么呢,可不要抬举我。”

    蒙达叹道:“我们大清国气数已尽,改朝换代也是天数。”他猛灌了一口酒,恨恨的骂道:“我斡儿蒙达是清国的臣子,断不会出卖祖宗,卖国求荣!袁世凯那厮,窃国卖国,背信弃义,实乃人,奸贼!就算玉儿永无见天之日,也不能叫恶贼们得逞!”

    元渊观察了周围,没见动静,才心提醒蒙达,“蒙达爷爷,这里不是话之地。”

    意识到自己失态,蒙达干干的发笑,“老喽,不中用了。看看,我这儿发什么牢骚子?唉,蒙达爷爷担心的是你,渊儿,你身在乱局,与虎谋皮,真要一切心!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元渊抬头看斜阳,时候不早了。

    与蒙达分别后,元渊没有立即离开六里桥,而是走进了天味羊肉馆,她要确定蒙达的安全。蒙达经常换地方,居无定所。只是最近时局紧张,好多地方实行戒严,蒙达为了安全没挪地方,有十来天一直呆在六里桥。元渊发现天味羊肉馆的左面就是蒙达隐身的巷口,一条蜿蜒青石路直通巷子,就是,来天味羊肉馆的客人只要走进巷子就能看见蒙达的羊肉摊。她心思缜密,很想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姐吃点啥子,清汤羊肉,涮火锅,羊肉馍馍。。。”伙计慇勤的跑过来,陪笑着问。

    回民扮,白衣白帽,整洁干净,挺机灵的伙子。

    “一碗清汤。”元渊掏出一张银票。

    伙子为难的看着十块钱,“这个,没得找。”

    元渊皱眉,“不用找了。”

    “姐,您不是难为我吗?一碗清汤只要几分钱,您给的太多了。”伙计嘟囔着,不太情愿。

    故意惹事?元渊淡淡地挑了挑眼,却发现楼上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冷眼旁观。

    “这个世道就是缺钱,为了钱,有人连老婆孩子都敢卖,为了钱,外国人都到家门口了。今儿真是奇怪,我怎么看到西洋镜了,客人给费,伙计嫌多,讨价还价的,客气的不像话!”

    一个粗嗓门的汉子哈哈大笑,声音震耳,洪钟般响亮。

    元渊看他一眼,这人五大三粗,络腮胡子,凶神恶煞似的壮汉,不怒自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