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女归来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东里之灾
过了许久,宣于南樰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,她微微睁开眼睛,红血丝布满了眼白。在一片模糊中,宣于南樰注意到了两个身影,他们在自己的眼前不停的晃悠,忽明忽暗。她轻声咳嗽一声,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人紧紧握住,她又眨了眨眼睛,终于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。
“槡哥哥,是你,你来看我了……”宣于南樰声音微弱,略带喘息,若是离得太远,几乎听不见。
宣于槡将耳朵凑过去,问:“南樰,你想跟槡哥哥说什么,槡哥哥都听着呢。”
南樰嘴唇干涩,上嘴唇已经裂开了几道小口子,她又说:“槡哥哥,你能……能不能把紫昭一找来,我想见他,可能这是……最后一面了。”
宣于槡前两天才刚刚将紫昭一以及鞅阁中人送走,他知道,紫昭一此次一别,再也不会回来了,鞅阁将不会出现在满桉国的土地上。而此时再从宣于南樰的口中听见紫昭一的名字,他只觉万般心酸。“南樰,他走了,已经离开满桉国了,他说过,将永远不会再踏足这里,忘了他吧。”宣于槡虽然也不忍心将真相告知她,可只要一看见宣于南樰奄奄一息的样子,便止不住的愧疚。或许他早应该对紫昭一用强,劝她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宣于南樰的身边的。正因为他没有这样做,宣于南樰才会产生轻生的念头,过早的结束自己的性命。
宣于南樰听后,许多话瞬间哽在了喉咙口,她双唇微微颤抖,上下起伏,“难道今生今世,我与他真的再无缘分了吗?”
宣于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是握着宣于南樰的双手变得更加用力了。
宣于南樰使出全身的气力,终于将自己的手指从宣于槡的掌心中抽出,慢慢收回到了被子里。她苍白的肌肤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血色,嘴唇更是白的像霜。宣于南樰将身体侧过去,背对着宣于槡,低声说了一句:“槡哥哥,你走吧,我想一个人待,静静地待一会儿。”
宣于南樰闭上双眼,呼吸均匀,手腕上的阵痛感不断的折磨着她,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了,脑海里只剩下紫昭一的脸,尽管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般的冷酷无情,她到现在也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始终沉浸在他冰冷的双眸中无法自拔,甚至连他最后一丝怜爱也得不到。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,打湿了一片。
宣于槡觉得自己倘若再留在她府上,便是给她添堵了,不要到时候她的伤口没被治好,反而会因为难过而加重病情。于是他离开床沿,帮她掖了掖被子,转而站起身来,拉着燿光的手腕试图离开房间。
而燿光临行前,又回头看了一眼宣于南樰,她始终背对着他们,单薄的身体被淹没在厚重的被子里。燿光从巫戒中掏出了一个小盒子,轻轻放在了宣于南樰的床头,这才跟在宣于槡的身后走了出去。宣于南樰听见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,又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,她的眼神十分空洞,带着一丝绝望,她平躺过来,盯着梁木看了许久,似乎听见紫昭一对她说:“南樰,如果下辈子我们能够早点遇见,我一定会选择你。”
她第一次看见紫昭一用如此温暖的笑容面对自己,像是寒冷的冬天升起了灼热的烈阳,照得她睁不开眼睛,宣于南樰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,她知道,自己穷尽那么些日子,终于等到了答案,希望这个答案不要来的太晚,索性这一刻,她是觉得幸福而轻松的,发自她的内心。
宣于南樰翻过身却看见枕头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小盒子,她费力的伸出手取过盒子,将它打开,却看见里面放着两粒湛蓝色的珠子,摸上去能够感觉到温热。不知道为何,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妘焰的脸,而她的眼睛,与手中这两颗珠子的颜色不谋而合。
“这是……妘焰,妘焰她……死了?”宣于南樰的瞳孔倏地放大了,紧紧攥着这两粒珠子,哽在喉咙口的大石头却突然滑了下去。
宣于南樰想起妘焰曾对她说过,有朝一日,必定还会再见面。可事到如今,她连妘焰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,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,为何而死,又死于何处。宣于南樰把握着鲛珠的双手慢慢的收到了胸口,不但没有觉得难过,反而为她感觉到了一阵释怀。
也许妘焰也同她一样,会在下一世,遇见更好的人,得到更好的结局吧。这是喜事啊,她又有什么理由去难过呢。
燿光走到门外,低着头,心中闪过一丝不安,问:“宣于槡,你说宣于南樰会不会就此失去了生的希望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宣于槡摇了摇头,他确实不知道,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燿光的这个问题。
宣于南樰是他看着长大的,她从小就很喜欢笑,笑起来的眼睛弯弯的,如同浩瀚海上泛着的小舟,让他来不及看仔细便又嬉闹着躲了起来。宣于槡觉得她是个小精灵,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点子,那些奇怪的想法是宣于槡从来就没听说过的,却被宣于南樰演绎的很好。
宣于槡觉得,宣于南樰,是皇室一族的瑰宝,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小郡主。她原本应该是天山雪莲,是冰清玉洁的高贵的存在,不食人间烟火,被人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着。然而现在,她明艳的花瓣却提前枯萎了,失去了往日生机勃勃的景象,再也没有了初升太阳那般耀眼的光辉。
燿光的脑海中忽然开始浮现出东里涵的模样,他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,也是东里家最小的公子,曾经也经常跟在东里乔的身后,一口一个“阿乔”姐姐的叫着,东里乔的记忆依旧会不定期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,耀光知道,正是因为东里乔的执念,即便灵魂已经散去,记忆却始终存在于她的肉身,让她无法摆脱。
“燿光,你怎么了?”宣于槡察觉到了她的异样,关切的询问道。
燿光抬头望着他,犹豫了一会儿,说:“没什么,就是刚才看见宣于南樰的脸,忽然想到了东里涵。虽然按理来说,他与我并无关系,可因为东里乔的这具身体,我总会不定时的想到他的脸,有时候,甚至会猜想他是否也会有需要我的时候,若我不在他的身边,他又是如何解决问题的。”
“你还是记挂着东里家,是吗?”宣于槡心中清楚,燿光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东里家,哪怕她曾经决绝的从东里府离开,并宣称自己与东里家彻底陌路。
燿光对宣于槡已不再有任何隐瞒,只是微微点点头,应了一声:“或许吧,不知道是不是东里乔执念太深,总是在提醒着我回东里家,哪怕是去看看府中的人,亦或是去将东里木寻回。总之,我能够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,有的人灵魂已去,意识却仍旧残存,恐怕这就是人们所说的,永存于世吧。”
“其实你现在已经不用再逼迫自己压抑情绪了,你想去哪里,想做什么,都可以随着你自己的心来,心之所向,便去往何方。”宣于槡十分坦然的望着燿光,眼中像是闪烁着无数光辉的星空,缓缓的照亮了燿光的心海。
燿光心中闪过一丝欣喜,向他再确认了一遍,说:“真的吗,我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任何事情?”
宣于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说:“傻瓜,当然可以,我不会再禁锢你的自由,以后你想做什么,我都会陪你,若是你有心结无法解开,欢迎随时向我提问,我必倾尽此生所学,为你解惑。”
燿光盯着宣于槡的眼睛,重重的点了点头,说: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隔天一早,宣于槡便陪同燿光收拾好了行李,正准备出发前往安骏城的时候,却从郡主府来人了,他们齐刷刷的跪倒在皇宫门口,对宣于槡磕着头哭道:“陛下,南樰郡主……她悬梁自尽了!”
宣于槡听后,踉跄着倒退了两步,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响,像是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,瞬间丧失了理智。
“没、没能救回来?”宣于槡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他或许应该表现的冷静一点,可他发现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
前来通报的人面带苦涩的摇了摇头,一边流着眼泪抽泣道:“没有,我们发现的时候,郡主的身体已经僵硬了,医术再高超的医师,也已经无力回天了……”
燿光上前一步扶住了宣于槡的双臂,说:“节哀。”
宣于槡闭上双眸,深深叹了一口气,转过身体拥住了燿光,他说:“南樰一直很想见紫昭一,哪怕临死前还让我为她找回紫昭一,可是你也知道,紫昭一才刚刚离开满桉国没多久。燿光,你说是不是我这个哥哥当得不好,我应该倾尽全力也要为她将紫昭一请回来的,可我没有这么做,倘若我……”
他还没有说完,便被燿光打断了,燿光用手紧紧拥住他的后背,轻声说:“你没有错,即便紫昭一真的来了,那也改变不了什么,说不定紫昭一依旧会直截了当的拒绝她的感情,反而让南樰走的更加痛苦了。”
“是吗?”宣于槡心痛的厉害,愧疚感却始终没有被消除。
他们改了路线,坐在马车内率先去了郡主府。听府中的下人说,宣于南樰的双手攥得紧紧的,无论别人如何用力,都无法将她的手指头扳开。
“扳不开就不要扳了,应该是对她极其重要的东西,所以才会在死后都无法将之割舍吧。”宣于槡和燿光心知肚明,宣于南樰手心里握着的必然就是妘焰的那两粒鲛珠。鲛珠在燿光的巫戒中存了许久,她留着也没什么用,妘焰与宣于南樰的感情向来很好,让她们在一起是正确的决定。黄泉路上,仍旧拥有彼此,这样也就不寂寞了。
宣于槡和燿光再次回到郡主府,宣于南樰安静的躺在灵柩中,肌肤胜雪,容貌依旧娇美,好像只是午后小憩一般,过一会儿还会再醒来。
宣于槡走到灵柩旁,身后轻抚着她冰冷的肌肤,轻声说了一句:“南樰,下辈子还要当我的妹妹,我定会让你拥有世间的所有,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。”
清平王和王妃瘫倒在灵柩旁,哭成了泪人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向来开朗从容的宣于南樰,竟然会走上自刎这一条不归路。宣于南樰走了,他们便也如同失去了全世界。
郡主府中一片哀声,满桉国的天空突然就布满了乌云,好像老天爷也在为宣于南樰的早逝打抱不平,没过一会儿,便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了。
燿光和宣于槡站在郡主府的大门口,燿光侧过脸问他:“怎么办,我们还去安骏城吗?”
“找个地方歇脚,等雨停了再走。”宣于槡说。
他们没有等到宣于南樰下葬,便急匆匆的离开了郡主府。他们在不远的街区找到一间客栈,带着一行御卫军们入住其内。秦潇也跟着来了,宫中之事依旧是宣于西渃在打理着,他学的时间虽然不长,但到底还是将皇宫内的琐事已经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。宣于西渃明白,自己往后就是大人了,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度过此身,以前是他太过浑浑噩噩,往后要做些改变了,只有自己好好努力,才不会让槡哥哥和漂亮姐姐跟在他的身后操心。
宣于槡和燿光等人入住客栈,刚才客房没多久,门外顿时大雨滂沱,闪电和狂风交织,乌云黑压压的遮蔽了阳光,乍一看门外还是有些渗人。
“今天的天气太过诡异了,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呢,眨眼间便下起了暴风雨。”燿光的衣裙下摆沾到了一点水迹,虽然晕染开来的并不多,但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冷意。
宣于槡命人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毛皮大衣,轻轻为燿光披上,说:“下雨了,天气会转凉,多穿点不要受风寒了。”
燿光将大衣稍微收紧了一些,朝他点了点头,说:“谢谢,有了这个挡风,一定不会着凉。”
可惜雨一直下到了晚上,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于是宣于槡决定今晚就暂时歇在客栈了,等明日天气好点了,他们再出发。
燿光应了两句表示同意,说:“那就让兄弟们好好休息,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。”
当天晚上,宣于槡一直紧紧将燿光搂在怀中,他只要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温,便觉得心中一阵安稳。而燿光的想法也与他相似,宣于槡的呼吸不停的洒在她的脖颈,她只要知道宣于槡一直都在她的身边,便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倒她了。
此时的东里家,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劫难。不知道为什么,两天之前东里家名下的商铺在一夜之间被搬空了,不仅仅只是货物消失殆尽,就连负责各大行的掌柜和小厮们,都被一夜斩落了人头。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座安骏城。
安骏城中同样风雨交加,东里郡双眼呆滞,像是疯了一般坐在大堂内的椅子上,她仍旧无法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,还以为自己正沉浸在睡梦中,没有苏醒呢。
她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东里家突遭此劫,凶手抢光了货物也就罢了,为何还要痛下杀手呢,莫非说他们不仅只是求财,背后还残存着更大的阴谋吗?
而东里涵得知了这个消息后,也十分的震惊,他年龄虽小,面对飞来横祸却十分的谈定从容,问道:“二姐,你可清楚那些被抢货物的数量和种类?”
东里郡听后微微点了点头,说:“当然清楚,这些在账本上都有仔细记录着,分行每月都会来东里府将账本交由大管家过目和统计,每个账本都留有两份备用,都在元宝钱庄的地下库里存着呢。”
“事发之后,二姐可曾将这些账本一一取出浏览过一遍?”东里涵又问。
东里郡这才转过头,盯着东里涵的眼睛,慢悠悠的站直了身体,说:“都看过了,基本上被盗走的都是药材,要么就是布匹。”
“药材和布匹?”东里涵听后起了疑心,快速在脑海中将这件事情略微整理了一遍。
药材是为患病之人所准备,但并不是所有药材都只有这一个用途,平日里没有患病的人,也可以适当选取一些草药用来熬水喝,可以强身健体,甚至是延年益寿。可是布匹呢,几乎只有一个作用,便是做成衣裳,以满足平日里的穿着。而眼中缺乏这两样东西的人,东里涵似乎能够想到一个族群,便是偏远荒原里的奚族人。难道说,这次打劫商铺以及杀人灭口的凶手,真的是野蛮无道的奚族人吗?想到这里,东里涵心中不由颤动了两下,只觉得此时并不会这般简单,他越想越觉得心烦议论,觉得接下来要有一件大事要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