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九章 相信一次
“六妹过誉了,如此推崇我,怕是要失望了。”他手下白子漫不经心落下,此局胜负落定。
姑苏含烟秀眉一扬,笑意纯善,微一侧首,言道:“过誉?三哥哥,隐凰城中,小妹最佩服的人是五哥,她虽来历不明,与父亲貌合神离,多年来隐忍不发,但一朝出手,却连父亲都奈何不得,只能任她妄为。”
“但是——这隐凰城最厉害的人,却非三哥莫属,这么多年,从不卷入任何纷争,独善其身,这可是随便一人便能做到的。”她眸中一抹清光,掠过桌案上的棋局,微微勾唇。
众人皆以为五哥得父亲看重,连出隐凰城也要派宁弦跟随,时刻守护,乃是不二之选,引得众人注目,让大哥不惜赔上一切,也要狠下杀手,殊不知这一切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,她身在其中却看得清楚,三哥才是父亲寄予厚望的选择。
姑苏子复不可置否,兀自一笑,缓缓开口道:“独善其身不过是因为无力相争罢了,六妹想多了,不说旁人,便是六妹,哥哥也是比不得的。”
姑苏含烟笑意一顿,倏而一抹冷光划过,言道:“这么说,三哥是准备拱手相让了?”
姑苏子复凝眸,笑意隐约,几分幽光掩藏,意味不明一勾唇,言道:“让,也不是不可以,那要看是谁留到最后了。”
姑苏含烟抿唇,伸手推乱了棋局,懒懒一笑,一如往常娇俏,道:“既然三哥哥赢了我,小妹就不多留你了,不送。”
“六妹也早些回去。”
姑苏子复一笑起身,身影转消失在廊桥之后。
姑苏含烟眉心微锁,一声唏嘘,细语轻叹:“让?相信才是傻子。”
她摊开掌心,露出手中一颗黑子,冷声嗤笑,微一用力,碾成粉末。
“五哥,果然还是你有意思。若说你就那般轻易的死了,我本来也就不相信的。”她瘪嘴一叹,继而想起了什么,歪头眨眼一笑,“你还活着的好,这样我才能打败你啊。”
想到这里,她一身畅快,趴在桌案上笑弯了腰,毫不在意棋盘翻到,洒了一地的棋子。
一阵风吹过,过水榭亭台,过花房檐角,却吹不到深不见底的暗室。
昏昏灯火下,一室阴森诡谲,空荡荡的安静。
一双灰褐眼眸,几分戾气,姑苏上清袖底数条红线,一头系在拳头大的蛊虫身上,纠缠成团,缓缓收紧。
蛊虫吃痛挣扎,几番冲撞,折腾半晌,却毫无作用,躯体逐渐开始僵硬,昏死过去。
一声冷笑,幽幽回荡。
“逃出去又如何?蝼蚁只能是蝼蚁,受制于人,可不只是对本尊有用。”他缓缓松开指尖缠绕红线,后仰躺下,玄色广袖垂下,袖底五指握拳。
真是该死,若非当年急于求成,如今他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,都是为了杀那个人。
这隐凰城,本就该是他的东西,明明他才是长子,却要费尽心机去争去抢,非要逼着他痛下杀手。
……
“别动。”
他替她清理了伤口,认真细致的擦上伤药,不敢大意半分,既怕她疼,又怕留下伤疤。
姑苏亦水注目他半晌,只觉心底某处酸疼,冰霜消融,一池心水半边瑟瑟半边红,不知是是苦是甜。
“叶宸枫。”她忽而抬手,一把拉住了他。
“怎么了?”他不曾推拒,顺势靠近,另一只手在她肩头,咫尺之距,四目相对。
“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助你,是否一切都不会存在了?”她与他的纠葛,都始于当年的一剑。
若是当年她不曾动了心,出手招惹他,是否如今一切都不会存在了?所谓的情意,所谓的非之不可,到底从何而起,又能维持多久?
“好端端的,说这些做什么?”他眸中笑意似有还无,温润如玉,雍华依旧,却不想谈及。
姑苏亦水抬眸望他,微微一笑,轻的风吹即散,一字一句道:“叶宸枫,或许我动心了,却不愿承认。”
心悦之,却拒之千里,不过都是因为不敢,不愿,一个人的重量她尚且避之不及,要去接受,谈何容易?他是长虹贯日,是霁月清风,是光是暖,是她看不透的,不愿意触及的,却又不可自拔深陷的。
他拿这一切,设下圈套,她到底不能自主的跳了下去。
叶宸枫一瞬恍惚,凝眸望她良久,继而言道:“当真?”
他认真凝重的如同处置军机政要,冷静而理性,毫无波澜询问。
姑苏亦水眉心微动,抿唇道:“当真。”
他忽而一笑,俯身一吻在她唇边,轻如点水,一触即分,相视一眼,却有决然清冷一闪而过。
“还不够,亦水。”他轻而易举挣脱开她的手,伸手与她鬓发,一笑贴近,低沉开口。
“动心太浅了,朕要的是非君不可,要的是生死相同,要的是奈何桥头,黄泉碧下,相携而往,此心不渝。”
他字字入耳,却久久不肯离去,气息萦绕,逼得她无处可躲。
姑苏亦水只觉耳边发烫,半晌不能动作,几分悸动,一颗心无处安放,却面不改色的推开他,回眸看进他眼底,缓缓开口道:“是你求的太多,生前死后,来世今生,哪有如此霸道之人?”
叶宸枫伸手拦下她的手,敛眸望她,抿唇道:“情之一事向来如此,若不霸道,便也算不得真心,你若觉太多,那也只因不够动心。”
姑苏亦水闻言凝眉,微顿片刻,抬眼望他道:“你还不不曾回答我,若是当年我不曾出手,是否便不会有今日的一切?”
他眸中笑意飘散,几分缥缈,半晌一叹,道:“我对你之心并非是因当年那一剑,就算你不曾救我,一切也都不会改变,只要遇见,便会泥足深陷。”
姑苏亦水扬眸,抿唇如线,言道:“若你我不曾遇见呢?若早一步晚一步,总是错过呢?”
他几分思索,无奈揽她入怀,摇头温声道:“你就是我的劫数,躲不开,避不掉,没有早晚,没有错过,亦水,既然一切都正好,何须顾忌?放手一搏又能如何?”
姑苏亦水缓缓抬眸,一笑清冶,几分艳色,染了罂粟幽魅,言道:“义父死前,这世上我只信他的话,义父死后,我便再不信任何人,但如今……”
“我能信你吗?叶宸枫。”她一字一句,正色望他言道。
他低头,伸手抚过她冷冶眉眼,一笑拂醉春风,“自然。”
她勾唇倾艳,伸手攀绕在他肩头,抬头一吻,呼吸相交,辗转缠绵。
进退间,不知是她乱了他的分寸,还是他乱了她的心神,陋室矮床,一池春水荡漾,一片旖旎风流。
她发簪落地,散落青丝如瀑,寸寸如绸,游曳于他的指尖。
一吻久久方歇,她心口几分微痛,靠在他的肩头,埋首凑紧。
怕是过几日又该蛊毒发作了,她沉吸一口气,平复体内绞痛。
他抚上她散落的发,垂首细嗅,一抹幽光明灭,勾唇言道:“亦水,你我同生死。”
她微不可察一抹寥落笑意,侧头颔首,颈间一抹雪色,肤如凝脂,笑若红梅,荼靡之艳,三千青丝散下,人如梦境幻化,不可方物的妖冶清魅。
“好。”
信一次,她愿意孤注一掷,只为他。
……
他为何不愿娶她?
花栖沅想了这么多天,只能想出一个可能,他不爱她,他心中已有了别人。
她不明白,九州之中的女人,哪个比得了她?
云渡缘蹙眉,透窗见她依旧守在树上,敛眸不做理会,早已习以为常。
“单云,你到底喜欢谁?”花栖沅半晌寻思不出答案,开口问道。
他出家入寺,整日青灯古佛,哪有机会看上别人?怎么就无端的心底有人了?她冥思苦想,不得其解。
云渡缘拧眉,侧眸扫过她,言道:“我喜欢谁并不重要,殿下只需知道,那人不是你,便足够了。”
花栖沅闻言怒火中烧,他这般轻描淡写,却毫不留情,将她伤的体无完肤。
她沉吸一口气,冷静下来,咬牙回头道:“不是管喜欢谁,你也要同本宫完婚。”
云渡缘拧眉,实在是不解她的执着,世间悲苦,求不得,放不下,最是折磨人,他也喜欢别人,却不会强求别人的喜欢,为何她却非要冥顽不灵,为难自己也为难他。
“殿下,明极陛下想必已经久等你归国多时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他无奈摇头,凝眸放下手中茶杯,兀自言道。
花栖沅一摆手,靠在树枝上,紧握五指,冷道:“你休想拿母皇来压我,本宫此次便是为你而来,绝不会空手而归,不达目的,誓不罢休。”
云渡缘笑意微凉,敛眸一声轻叹,微不可察,言道:“既如此,总归都是白费功夫,殿下愿意待在树上,便待着吧。”
花栖沅眉头一皱,冷冷一“哼”,颇有几分烦躁的,将手中石子砸在他的桌上。
若他再不同意,那她就只有硬来了,虽说打不过他,但要带走他,也不是只能明着来这一条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