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章 华国之城
花栖沅从日出待到日落,一颗心也起起伏伏,眸中一抹决断,扫过依旧无动于衷的云渡缘,一跃而去。
她转身落在所在客栈之中,伸手提起玉管细笔,神色冷凝写下一封书信,笔走龙蛇。
“殿下。”亲随伸手自窗外召来信鸽,俯身递上前来。
花栖沅伸手绑好书信,送飞信鸽,回眸一抹冷色。
“十三,去召集所有的人都回来,咱们即可连夜出阳城。”她再无耐心与他虚耗,好言相劝无用,那便别怪她心狠手辣了,有些手段她本不愿用在他身上,如今却只能如此了。
十三凝眉,惑然不解,问道:“殿下不是要带走驸马爷吗?便如此放弃了?”
花栖沅闻言抿唇,一抹笑容缓缓勾起,几分凛冽:“自然要带走他,不止如此,我还要他心甘情愿回头找我,既然他翻脸无情杀了我们那么多的人,那就休要怪本宫不念旧情,用上别的手段了。”
十三微微颔首,蹙眉道:“殿下还是莫要下手太过了,毕竟驸马爷本就不愿回华国,若闹得太出格,怕是女皇陛下也说不动他了。”
花栖沅摆了摆手,一抹低叹,言道:“本宫自有分寸,你且速速去将他们召回来。”
十三点头,推门而出,匆匆离去。
不多时,一行人骑马出城,扬起一道沙尘,踏了夕阳残红,一转眼便是数十里。
小院内,树木葳蕤,风过卷起簌簌轻响,一派悠然寂静。
云渡缘依旧坐在桌案边,八风不动,眸中一抹倦意,放下手中书卷,抬眼掠过窗外。
几分犹疑,他倾耳细听,心底忽而一紧,没人了?
她竟然将所有人都撤走了,又想搞什么幺蛾子?
一声叹息,他推门立在小院树下,抬眸掠过黄昏天色,惊觉心底清净再也不见,满是焦躁不安。
她究竟是否安好?此时身在何处?可恢复了视力?看不看得到这残红照晚,暮色沉沉?
他当年出华国,入寺向佛,随师父修身养性,本就是为了避开尘缘烦扰,躲得一方清净,如今兜兜转转却仍是入了这泥沼之中,求不得,放不下,欲渡世间悲苦,却反困于七情之中。
说到底,都只因当年金杏林中,一时贪杯,误了下山路,这一误便是一生的魔障,再不愿安分守己。
一个“情”字,难倒了多少英雄汉?古往今来,不外如是。
他二指一并,一片绿叶准确夹住,摇头怅惘一眼,挥袖拂落。
“到底是落叶归根,华国?恍若隔世啊。”
他身上流的的是华国皇室之血,这是抹不去的事实,他的母亲,华国鹤亓公主,父亲镇国军侯,为保明极女皇帝位,平诸王之乱,双双战死沙场,自此之后,他便不顾众人阻拦,去国离乡,遁入空门,再不愿掺和权欲之事。
这世间有人的地方,便有利益之争,便有情仇恩怨,乱世之中,又有哪里是真正能出尘脱俗的,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
但再人间再乱,他却都想给她所有的平和静好,隔开阴霾血腥,为此甘愿堕入红尘,从头来,摸爬滚打,不惧暗箭明枪。
她的心,在不在他,又如何呢?喜欢,谁又规定必须是两个人的事情,一个人的情,也能地久天长,照见天荒地老,直到沧海桑田。
……
山下小道,阡陌交错,姑苏亦水身负清风,无奈的自牛车中掀帘,看向如此潦倒窘况下,依旧朗月昊日,从容自若赶车的叶宸枫。
她踌躇片刻,默然一叹,甚是无可奈何,他非是认定她身受重伤,不易行路,不易运动,便寻整个村子,却也只寻得这简陋的牛车。
她本以为他定然不会屈尊降贵,没想到这万金之躯竟也迁就了,倒显得她目光短浅了。
“陛下当要真如此赶路,依着这牛车的速度,怕是一日也就行上数十里的路。”她眸中一抹促狭笑意,缓缓开口。
叶宸枫帘外靠门而坐,连赶车都懒得赶,任由老牛不紧不慢的顺着小路向前,回眸望她一眼,笑意绰约,言道:“数十里足够了,等到了附近城池正好落塌住店,翌日换个好点的车马,正好赶路回去。”
姑苏亦水闻言微微颔首,几分思索道:“如今身在华国,还需谨慎行事,虽说出了隐凰城,一时之间没人寻不到这里,但免不得有人察觉蛛丝马迹,追踪而来。”
叶宸枫面色一沉,唇边笑意微凉,侧眸道:“亦水,既然已经到了撕破脸,你死我亡的地步,便无需再与他们虚与委蛇,直接下手便可。”
他并非对隐凰城一无所知,当年天隋皇朝在时,它便超然世外,遗世独立,既然早有一合九国之心,他怎么可能不去着手准备?
姑苏亦水微一勾唇,笑道:“我自然不会留情,到了如今,一切都已摊开在了明面,箭在弦上,不容后退。”
她等了那么久,做了那么多的准备,为的便是这一天,持浴血之剑,指不可一世之处,杀窃位灭门仇人,不留余地,了结这多年纠纷。
若侥幸,不死,或者……或者此后应许一人的地久天长,来世今生,漫漫长夜,同剪烛火西窗。
这是她从不曾料到的,情让她有了顾虑,有了心,原来一个人,还能为了另一个人活着,而这个人,是她亦是他。
“叶宸枫,我会活着,如同当日所言,活着回来见你。”她抬眼望他,一抹天光落入她眼中,有潋滟清光,有星河灿烂,是承诺,一言九鼎。
他却移开了眼,掠了田野风光,掠了倦鸟归林,忽而低沉一笑,言道:“不必你来回辗转,天上地下,刀山火海,我随你同进同退便是。”
草露清香,和风吹的枝叶微垂,岁月静好,陌上花开,何必缓缓归矣,天南地北,皆有人相随。
四十里山路,不觉日暮西山,城池巍峨,便在眼前。
“果真是行了一整日。”姑苏亦水掀帘下车,与他并肩。
城门百米外,放任老牛自行,慢吞吞顺着原路吃着路边野草。
“天色不早了,入城便该投宿。”他伸手拉她入城,转眼没入人潮中。
二人随意寻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,要了两间上房。
姑苏亦水思及早前穆后之事,提笔书信一封,送往北地。
当日事发突然,她仓促之间只能将人送去历城,困住手脚,免得在此紧要之际,再生无端是非。
穆国如今不知怎么样了?她临行前将一切交由云渡缘全权处置,自是信得过他的能力,只是扰了他的清净,倒颇有几分过意不去。
自从遇到她,他便从未安生过,跟在她身边,不是办些下毒杀人之事,便是忙着争权夺利。
只是他虽身在佛门之中,谋略见地却绝非不入世之人能有的,怕是他必然也出身不凡,耳濡目染多了,这才融会贯通。
各人自有不想提及之事,她与他知己之交,互不问来历,他不提及,她便也不会去问。
单云也好,云渡缘也罢,与她而言,都不过是一个他而已。
一入城门她便留了印记,只等着线人前来。
她将信封压在窗前,转身入了内室,不多时便走风声一动。
人影一掠,信封便消失不见。
姑苏亦水草草用过晚饭后,沐浴更衣,几分倦怠躺下休息,片刻之后,面色一白,心下一冷。
缓缓打坐起,她强行运功,压制体内躁动蛊虫,必然是姑苏上清动了手脚,想要阻碍她出隐凰城,只是晚了一步,让她先行出了城。
沉沉吸了一口,她体内真气运行周天,大半个时辰方才有了几分好转,勉强躺下,闭上眼却难以入睡。
仅仅是蛊虫躁动,并不足以让她担心,真正让她畏惧的是蛊王苏醒,先前姑苏上清钻研各种毒物的毒性,取之鲜血让她服用,饲养她体内蛊王的同时也压制了蛊王的苏醒,如今若她必须早做打算,及早找到替代的方法才行。
到如今,一切看似都已成定局,实则局势却越发扑朔迷离,宁弦到底是谁的人,她依旧不知,也想不通,为何他会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,背叛姑苏上清?而他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多年,又到底是受何人指使,想要求些什么呢?
缓缓睁眼,她心事不解,难以入眠,直觉一切都躲不开隐凰城。
披衣起身,她缓缓抽出枕侧湛血剑,左右端详,抬头望向天边明月。
这剑的主人原来并不是她,而是义父,湛血剑,危险冷戾,魔魅焚心,恨不能连用剑的主人都吞噬下去。
而义父向来行事温和,便不喜此剑锋芒毕露,平时鲜少动用过湛血剑,也正因如此,她才敢在姑苏上清眼前,将这柄剑留在身边多年。
若有一日大仇得报,这柄剑怕是她也不会再动,藏剑于匣,连同过往的种种,恩怨情仇,尽数尘封。
她缓缓伸手,抚过剑身,指尖微顿后紧紧握住,握住的不再只是过往恩怨,亦是今日真情。
一切,都会结束。
然后,新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