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活下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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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春风拂槛,露华凝珠,庭院深深深几许,酒香半醺,梦向瑶台月下逢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抬手折了一段树枝,漫不经心松手,正正落在了底下人的头上,“啪嗒”一声,绿叶劈头盖脸一阵。

    云渡缘眉心微蹙,抬袖挡了挡,一声无奈哀叹,斜斜抬了眼。

    “来便来了,这见面礼也忒寒酸的些,好歹帮了你这么些时日,你也太不地道了。”他凝眸一笑,月下银色裟衣隐约如雾,人也缥缈起来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挑眉,一跃而下,与他并肩坐在树影中,侧眸道:“大师这些日子辛苦,这可算不得什么见面礼,我来汶城就是来助你一臂之力,欠了债总要还的,如今正是时候。”

    她极缓一笑,月光照进眼底,沉入一当幽潭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“你呀,莫要添乱便是了。”他瞥她一眼,摇头一叹,眸底几分笑意隐约。

    “此事虽大,但毕竟是家事,我身在华国皇室之中,便注定躲不开这些恩怨纠葛,你贸然插手并不合适。”他一番一番思量,抿唇轻笑言道,这些事归根到底还是华国皇室自家之事,若她插手免不得又要惹上一身麻烦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目光晦明,一笑而道:“大师,此事虽然是家事,但谁又能知道以后会闹到什么地步呢?若是明极女皇从未想过解除婚约,还你自由呢?等到只能刀剑相向,武力硬来的那一天,姑苏亦水再出手,可合适否?”

    她微微侧首,眸中笑意三分清寒,透着凛冽与沉着,她是真正不信此事可以好言好语解决,华国显然是不会同意解除婚约,他们打的就是以此绊住他的主意,不然他们的太女殿下强行绑了那么多人质入城,又怎会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,必是明极女皇暗中默许了这般做法,存了私心要逼他点头。

    云渡缘拧眉,一时语噎,无奈摇头一叹,言道:“合适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闻言颔首一笑,靠了树干倚了下去,她并非喜欢多管闲事之人,只是他对她来说总归是有些不同的,自找麻烦又如何?帮他,她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“大师,可还藏了好酒?你这些时日日日买醉,缠绵梦乡,可知我连日奔波,马不停蹄赶过来有多辛苦?总不能连杯酒都不请我喝吧。”

    她几分散漫掠过头顶树影,眸中几分笑意清浅,慵然开口。

    云渡缘拧眉,侧眸打量她一眼,抬眸言道:“没有,你瞧这侯府破落的样子,像是能藏的了酒?你若不信,大可自己动手去找,我绝不阻拦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抬脚踢了他的靴子,打量了四下,灰尘堆积一片。

    她凝眉望他,切齿道:“脏成这个样子,你就不知道去收拾下吗?”

    云渡缘一笑,几分爽朗,如穿堂而过的清风,拂袖道:“收拾它做什么,又不准备长居于此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扫他一眼,抿唇如线,言道:“便是如此,你又怎么住的下去的,该不会是使了苦肉计,等着那位女皇陛下看不过去,传旨召你入宫。”

    云渡缘眸中一抹明光闪过,颔首赞道:“言之有理,说不定陛下见我过的艰难,便下旨召我入宫去了,多亏你一语点醒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瞥他一眼,一声“嗤”笑,“你若真想入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,何至于如此委屈,说到底还是惰性难移,懒得收拾罢了。”

    云渡缘闻言一笑,摆了摆手道:“到底还是瞒不过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今日来,并非来与你讨论住哪里的,而是有正事一商。”她无奈蹙眉,被他插科打诨一阵,险些让她也忘了还有正事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他收了几分轻散,指下微顿,回眸问道。

    “蛊王。”她眸中一抹幽光闪现,神色一冷,几分冷戾。

    “你可有办法我体内的蛊王陷入沉睡?”她费尽心思方才自隐凰城死里逃生,如今绝不能在最关键之时前功尽弃,再回去寻解药。

    云渡缘神色微凉,面上几分凝重,伸手探了她的脉息,良久方才收手,默然半刻。

    “蛊王已经到了觉醒期,它一旦醒来不曾寻到可食用的合适毒物,必然会越发躁动,四处乱窜,蚕食五脏。”他面色越发阴沉,这种蛊只能以毒攻毒,难办的是,这样做也会同时消耗她的寿命,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,再服用剧毒之物,若是熬不过去,便是人蛊同亡的下场。

    “亦水,事到如今,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,你体内百毒缠身,早就药石无效,若非与蛊王相互牵制依存,恐怕你也活不到今天,如今也只有以毒攻毒一种方法可行,但若稍有不当,你抵不过炽烈毒性,即刻便会毙命。”他毫无保留的如实道来,将最无情的一面剖开,摆在她的面前,这并非儿戏,她若不能承受住以毒攻毒的痛苦,倒不如再入隐凰城寻药来的稳妥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闻言一笑,眸光沉凉,却依旧自若如常,天上星子落入眼底,滟滟随波浮沉,微一勾唇,她道:“没关系,再痛苦也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云渡缘拧眉,侧眸望她,难得凝重,冷言道:“这并非一句话如此简单,亦水,莫要儿戏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闻言微微扬眸,下颌一线雪色,殷唇微抿,笑道:“不是儿戏,阿缘,我信你救得了我,你信我活的下来,如同三年前一样,一切都会过去,再难都会。”

    云渡缘袖底紧握成拳,五指冰凉,拂袖起身,背对她而立,身影颀长,低哑声音缓缓传出:“亦水,你知道的,你死了,一切都会成空,你还未报的仇,你还未结的怨,你隐忍多年,艰难做成的一切,都会转眼化为乌有,付诸流水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眸底一抹漆寂,万般苦厄湮灭,只剩了空乏的一抹笑意,极缓的扶了树干而起,眨眼道:“我知道,但是阿缘,这一次不同,我想活着,不只是为了报仇雪恨,还有承诺,还有爱,我不会死,哪怕是为了他,我也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这条命,阎王来取也带不走,除非我愿意。”她勾唇一抹艳色,眉心冷冽决然,从容之中三分傲岸,从前不去争取,不过是因为世上早已没有了能让她留恋的东西,如今她既承了他的心意,就绝不会轻易放弃。

    云渡缘闻言羽睫微颤,心下几分道不明的酸涩,背对于她,一声苦叹,几分自嘲摇头。

    为了他,她的生死。

    能让她舍生忘死之人,从来都不是他,从前是她的义父,如今是承国元帝,若说不曾心痛,那就当真是笑话了,只不过“情”之一事,他从来不愿强求罢了。

    他月下回眸,掠过她眉眼之间的神情,怔然无言半晌。

    亦水,他能让你如此拼命努力,必然是爱之甚深的了,人间多风雨,难得一心人。

    “你若决心已定,那便如此吧。”

    他摆了摆手,负了一肩月光,如覆霜雪,眉心仍蹙,原地伫立良久,一阵凉风袭过,方才蓦然回首。

    “亦水,我若救不得你,便与你同死。”他几分凛冽在眸,显见一身肃杀,指尖发白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后,微微勾唇,似苦似悲,微阖眼眸。

    她不会开口去劝,更无法回应他的情意,知己与爱人,二者泾渭分明,他如何决定都是他的事,她无权干涉。

    她能做到的只有活下去而已,推翻一切,从头再来,拼命活下去。

    伸手掬了一捧月光,她默然抿唇,缓缓攥紧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,对她而言,活着需要多大勇气,尽管从不愿承认,但是不可否认,她是怕的。

    害怕活着,害怕面对,害怕这世上的许多事。

    这辈子,两件事便是此生,一是复仇,一是活着。

    自嘲一笑,她抬眸一片清明,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这世上的人,哪个不是在努力求生,一日三餐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都是为了活着,自今后,她也一样,便是比旁人苦些,又能如何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夜中,一盏雪白灯笼,一身文士长衫,木簪高束,风声呜咽。

    山野空旷,他挑灯独立,眼前一具尸体,死状惨烈。

    缓缓放下手中灯火,他拱手,一揖到底,神色肃穆悲凉。

    默然哀叹,他重新拾起地上的雪白灯笼,倒退一步道:“你不会白死的,一切都是为了隐凰城,你也算是死得其所。”

    非常时刻,越发不能暴露,他心下清明,只要留下一丝痕迹,便有被追踪的危险。

    就算是尸首,他也不能带回,只能放在此处,等候姑苏上清派出之人寻到,带回隐凰城。

    时势越发紧张,一切都已迫在眉睫,流血与牺牲,也是在所难免的,但是这局棋绝不能乱,等了这么长的时间,只差一步了。

    一子将军,姑苏亦水的这步棋,就看上主想要怎么走了,照如今来看,只要紧攥住这颗棋子,那便胜券在握了。

    怕只怕……只怕上主于心不忍啊,感情用事,向来是大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