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一章 难以抉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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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宿衣在墙外守到夜晚方才等到人出来,他神思恍恍,却也似想通了般一言不发,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,还险些被脚下树枝绊倒。

    叶宸枫并没有心思去管身后之人在如何想,二人一前一后,就这样走到了山下。

    夜色如水,四野星光落下,河上银螺粼粼,他的衣上也沉了夜的幽昧,风吹不散,几分似有若无的邪肆蔓延。

    宿衣垂眸,心底终究难掩冲动,不及细思便脱口而出,“陛下把属下带走吧,总守在这里也没什么作为,如今边关情险,属下武功虽比不上竞衣却也有医术,总归还有几分用处,不会拖累了其他人,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叶宸枫心不在焉听了几句入耳,并未如同他想的那般斥责训诫。

    他只是回眸掠了他一眼,片刻后微微勾唇,言道:“好,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宿衣掌心已生出了微汗,人也紧张的屏住了呼吸,直到听到结果后依旧如在如在梦里,不敢相信的连眨了几下眼,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,胡乱的点了两下头,大声的应道:“属下领命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几分笑意着眼不着心,抬头掠了他一眼,言道:“禾衣就在那里,你去找她,让她领你安排便可,你们好好辅佐徐渭,若有不妥之处,即刻派人回禀。”

    宿衣眸光闪烁,几分疑惑问道:“徐渭会有不妥?当年不是多亏了他,我们这才一举拿下禹州,反将了云鸾殿一军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眸中幽光潜藏,略一摇头,唇畔笑意清冷,几分漫不经心的言道:“万事没有绝对,多看着些没有什么不好的,另外让你们去最重要的是提点着他如何行事,漠国并非好对付的,下手务必要有分寸在。”

    宿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,重重应下,“属下领命,定然会多听多看,绝不会让陛下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可与属下一同下山?”

    他躬身试探问道,心底虽然不解陛下为何亲自前去边关主持大局,却也不曾问出口来,陛下既然下了决定,必是自有打算。

    叶宸枫掠他一眼,抿唇而道:“你先行一步,不必相侯。”

    宿衣心底了然,亦不再多言,躬身退后两步,转身下山而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历城,人心惶惶之际,一到夜里除了更夫的身影,再无旁人,毕竟是多事之秋,寻常人家入夜紧闭门户,生怕惹火上身,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,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万一,比如承、漠二国的战火,说不定哪天就烧到了这里来了。

    更夫打更的声音一路传远,已是三更半夜,街头巷尾已熄灭了灯火,鼾声四起,静夜沉沉,似都已经沉睡在了美好的梦乡之中。

    一处豪绅大户人家,财大气粗,却依旧亮着灯火,回廊幽径,三两侍女倚门打着灯笼,举止娴静,与寻常人家不知礼数的下人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她们已经立了快两个时辰了,却丝毫没有疲态,依旧精气十足,昏黄灯下粉颊桃花,身量如柳。

    显然是有着几分功夫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,明眼人在此一眼便能瞧出端倪,这绝非是寻常人家。

    夜幕中影影绰绰,隔了一道院墙,街道上一位读书人竹杖点地,挑了一盏雪白的灯笼,嘴里念念有词背着圣人说,一身青布衣,摇头晃脑。

    “唔,要到了。”读书人紧了紧手中的竹杖,沉吸了一口气,手中白纸灯笼颤了颤,险些熄灭。

    蹙了蹙眉,他将灯笼插在了门外威武的石狮子口中,摇了摇头,扔了手中竹杖,抬手叩了门上铜环。

    “来了!来了!”

    门中传来小厮的笑声,一阵细微动静之后,大门开了一道缝隙,一双眼先将外边打量了一遍,看到门外之人眸光一亮,匆匆大开了府门。

    “张先生回来了!”

    小厮匆匆迈出取了门外那盏灯笼,和善亲切的笑了笑,对着读书人一礼,抬手请。

    张竖文雅的还了一礼,也笑着往里走去,只是步伐到底带着几分沉重,一步一步落脚极稳。

    廊上婢子远远的看到来人,一片窃语低低,笑眼迎上,屈膝一礼。

    张竖面色微红,文士青衫一撩,花丛之中四下还了一礼,挺直了腰身。

    “上主可歇下了?”他一声叹息,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张先生来的正是时候,上主方才要人煮了热茶,我们刚要送进去呢。”一人婉转答道,手中显然托了冒着热气的茶壶。

    张竖闻言一笑,拱了拱手,言道:“那就劳烦姑娘进去的时候,替张某带句话进去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眨了眨眼,含笑言道:“张先生但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张竖未言先叹,眸中一抹怅然纠结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张先生?”众人皆是疑惑,见状心底越发不安,慌忙问道。

    “唉,你进去告诉上主,就说隐凰城的线暂时出了问题,宁使者不久前身亡了。”

    张竖凝眸抬眼,眉心紧蹙,面上一抹沉重之色,拱手抱拳向天,祭奠死者亡魂。

    托着茶壶的女子闻言笑意不再,亦是几分怅惘叹息之色,屈了屈膝,郑重应了,“张先生放心,奴会如实传达的,这便告退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向红木门走去,低低通禀了一声,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灯火阑珊,众人的面色皆有几分沉重,等候着里边的消传来。

    张竖垂眸伸手扶了身侧石柱,抬眼望了望夜空星象,心底几分空落落的,这局棋已经快到了千钧一发时候,上主既然在此刻选择了历城,那就说明一切都仍在掌控之中,是时候一举动手了。

    身后有脚步轻微传来,那刚刚进去的女子已空手归来了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张竖未曾回头,只微微侧了眸眼,仰面问道。

    “上主未曾责怪,只说知道了,让奴来问一问先生,交代下去人可看守住了?”女子沉吟片刻,思量着言道,垂眸安静立在后边。

    张竖转身,抬眸打量一眼不远处依旧亮着灯火的房间,回眸微一勾唇,颔首言道:“手下人已经盯紧了,让上主放心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含笑点头,应道:“如此张先生远来奔波必然也累了,快些下去休息吧,奴这便将话带过去。”

    张竖颔首,随了一命婢子走向空着的房间,若有所思的迈步,消失在众人眼中。

    那婢子转身再入了亮着的房中,一番禀报之后推门而出,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,与众人继续守夜。

    张竖回了房中之后,一番洗漱更衣坐在了窗前,一路奔波虽有几分疲惫,却怎么也睡不着,他便翻出了一本旧书,捧在手中仔细研读起来。

    读书声絮絮,他却觉得越读心越静不下来,喝了两杯凉茶的功夫,人却越发的清醒没有了睡意了。

    他自认也算心思周全,胸有锦绣,却到底也没猜透上主到底是什么意思,一边是夜王,一边是姑苏子复,这二者在上主心中到底谁才是要留到最后的?

    难啊,这盘棋,上主是水上的舟,载覆千金之重,而夜王就是舟下的水,成败千钧一发,如今又横空杀出来了一个,那该将他放在哪里才合适呢?

    他心底暗暗考量,若依着这些年的判断与直觉来说,上主必然是对夜王存有私心在的,可如今的情势是即便这件大事成了,依着夜王这些年的身体来说,也是病入膏肓,命不久矣。

    而姑苏子复……

    他眸底明光湮灭,一声叹息,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摇了摇头,其实这二人都非是野心勃勃,志在天下大业之人,都不算是最好的选择,可惜了,好好的一盘大棋,若是所托非人那可真就是前功尽弃了。

    他摇头甩开心底所有念头,合了书本,闭眼沉沉一叹,是他想的太多了,都是还没发生的事,一切都还远,以后还有时间去想,说不得会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。

    起身吹灭了烛火,他转身放下帐子,平躺在床上,连同着心事一起眠去,放在梦中埋藏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将军府,云筝已经连续数日熬到了这个时辰不曾入睡,他抬头望了眼天边的一轮明月,心底不知应不应该宽慰。

    殿下到底听进去了他的话,可那信中所言却又非全然如同他的预料,这让他仍旧有几分不明白殿下到底想要做什么。

    按说到底如今的局势,殿下登基称帝已是众望所归,抚国已亡,也没人回再拿出旧事来指责名不正言不顺,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好,如此的顺理成章,可偏偏殿下仍是不肯碰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。

    信中所写的是九城同迎前朝太子苏容,择良日昭告天下登基为帝,立国为北襄。

    虽说太子年幼,如今登基为帝也不过是空担着一个名头,可若是再过多年呢?谁又才是这九城的主人呢?这岂非养虎为患,自掘坟墓?

    殿下费尽心机说到底还是不愿实实在在接下着份重任,旁观者便是心底了然,也无法插手左右什么。

    略一摇头,他伸手接过下边人递上来的大典流程,凝眸细观片刻,搁置在了一旁,摆了摆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