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六章 历城之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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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云筝将夜之时接到了苏容,匆忙送往大将军府安顿一番,便领人候在了城头。

    大半时辰过去了,城门外依旧毫无动静,反倒因为兴师动众惹得人心惶惶,平日早早便空荡的大街,如今却依旧来往不断。

    人们虽不敢凑近,却特意留心城墙上的一举一动,值此动荡不安之时,统领北地的大将军却亲自上城若有所待,免不得一阵风言风语,可想而知明日巷头茶馆,又要闹得满城风雨。

    云筝眉心紧蹙,但没有心思去管下边百姓的异常,只是一心悬空没有着落,殿下久等不到,必然是出了意外,边界向来不安稳,何况如今漠国与承国,两方争霸,处处皆是风声鹤唳,等不到结果,他不免要往坏处去想。

    “云将军。”阿雀见状,上前了两步,附耳低声言道:“将军对于北地举足轻重,久等在此未免惹人注目,还请即刻回府。”

    云筝闻言眸光微紧,始终不愿如此离开,神色踌躇。

    “在下会带人接着在此等候主人,一有消息,必然即刻命人知会将军。”阿雀侧身让开一步,沉沉抱拳道。

    云筝终究一声叹息,领了人回了大将军府。

    “若有意外,还请即刻知会。”他留下一句话,心事重重的离开。

    阿雀沉默的目送他离去,又看了眼隐隐散去的人潮,略一摇头,回身极目远眺城外黑夜。

    主人不该如此耽搁才是,莫非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?

    冷冷树梢,半弯弦月挂起,空空落落的悬在苍穹之上。

    身后退去的人潮中,一名读书人步履略急,敛眸往着城中一家高大府宅走去。

    两盏灯笼照明,府门大开,威风飒飒的高头石狮旁,有小厮和两名婢子探头张望,一见读书人的影子,面上便露出了迫切之色。

    “先生,先生!”小厮远远的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“张先生,情况如何了?可见到人了?”那两名婢子上前便拖拖拽拽的将张竖拉了过来,睁大水灵的眼睛,迫不及待问道。

    张竖一声叹息,拽回了袖子,摇了摇头道:“情况不太妙,张某等了半晌,人还没有回来,那大将军等了一阵,如今也已打道回府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!”那两名婢子闻言秀眉颦起,低低施了一礼。

    “还要劳烦张先生再去探探,多等些时辰,奴等这便入府,将消息禀报过去。”

    言毕,二人一刻不敢耽搁的向府内走去。

    张竖捧了衣袖甩落,冲着那小厮点了点头,转身又向着城门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行人已经所剩无几,甚是清冷,张竖在城门口寻了处避风的地方,静静等待有何动作。

    城头上,阿雀背影隐在暗处,月光照不到的地方,面目冷凝,身后诸多随从亦是全神戒备。

    他们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,若是再等不到人,那就只能沿途搜寻营,遇神杀神,遇鬼杀鬼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姑苏亦水一路奔波跋涉,心底默算了时辰,再抬眼之时,远远已能见了历城灯火。

    身法一转,她飞掠了树梢,远远便瞧见了城头上已在等待的阿雀。

    心思微动,她不曾暴露身影,此刻光明正大的入城,势必会闹得鸡犬不宁。

    默然思索了片刻,她摘了身侧一片绿叶,施以内力飞了出去。

    城墙上,阿雀心神紧绷,耳边一阵异于周围的风声,他倏而抬眸,掠过风中一片叶子,神色一凛,不动声色纳入袖中。

    指尖树叶覆了一层冷霜,触了体温瞬间沁出了水珠。

    是主人……

    身体紧绷的弦一松,他暗暗吸了一口气,顿时心领神会,面向众人吩咐了一声,一行人转眼下了城墙。

    城墙底,张竖眸光一闪,仔细观察了下了城头的一群影子,顿时踌躇忐忑徘徊在原地。

    这些人怎么也走了?不该的,未曾见到夜王入城,他们怎么会这般轻易离开,难道是又出了什么意外?

    心思百转千回,他犹豫了片刻,耐下了性子,依旧安静的守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眼见,城墙上人走远,只剩了几名守着的士兵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略一抬眸,足尖轻点树枝,衣袖一拂,扬起了一阵疾风伴随着树叶纷纷,扑向了城头士兵。

    “哪里来的邪风?”

    士兵抬袖遮挡一下,“啐”了一声碎碎念叨道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身影只是瞬间便已掠过了城头,她潜在暗影中一个起落,只惊动了夜风。

    城墙下,张竖眸光一凝,片刻后睁大了双眼,来了,终于等来了。

    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,他装作寻常买醉书生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为天地立心……为生民立命……为往圣继绝学……”

    “下一句,嗯……”

    他摇摇晃晃扶着一旁柱子,脚步踉跄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远远掠了一眼,不曾理会,迈步走向城内。

    一条大道,她与此人擦身而过,身影分离,缓缓拉远。

    何时这些抑郁不得志的文人,开始喜欢在城门口买醉了?

    姑苏亦水眉心一动,与那人隔了许远后,脚步顿了一下,片刻后只是一声叹息,再次举步走向了大将军府。

    北地是时候选拔新一任能人才子,为之所用了,待到立国封号,登基大典过去之后,需得速速施行才是。

    “主人!”

    临近大将军府之时,一人缓缓走了过来,垂眸低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属下方才已经命人通传了云将军,此刻他人正在前厅等候。”阿雀嘱咐了一声,默然退后了一步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颔首,大步流星迈过眼前石阶,一侧侍应早早等候,俯身一礼,随后紧跟。

    “殿下,往左是前厅。”

    侍应偷眼打量了坊间被传若神明邪魔的夜王,只觉委实名不副实,这不过是一名少年人而已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察觉了他的目光,回眸冷扫了一眼,勾唇一笑,“带路。”

    侍应竟被这一眼瞧得如临深渊,立时端正了心神,匆匆抬手相请,挑起灯火照路。

    片刻的功夫便到了前厅,侍应却觉得如过一夜般漫长,待到了门前,便即刻恭敬行了一礼告退。

    “殿下请!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摆了摆手,示意他退下,带着阿雀入了前厅。

    “臣,参见夜王殿下!”

    云筝单膝跪地,一礼恭敬深沉,含了万千种情义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越过他,上前落座在了上首,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,垂眸望了他一眼,方才言道:“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云筝听命起身,敛眸默然了片刻,又喊一声,“殿下!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侧眸,一手放在桌案上,抿唇如线,“云筝,本王懂得你要说什么,也知道你在犹疑着什么,但想必你也知道本王的答案。”

    “这帝位,本王不会沾染,他日太子登基有能力亲政,他就是你们的主人,是北地的主人,你们只需忠君便可。”

    她眸中清寒一片,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,深深打量了他一眼,三分笑意之中清冷懒散。

    “殿下可否告诉臣原因?”云筝沉吸了一口气,拱手俯身,不改恭敬却带着几分倔强与固执。

    “本王可以答应你,一定会有这一天,但不是现在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面色冷淡了几分,沉沉抬眸掠过窗外月色,缓缓开口道。

    “本王今日到历城之时,见城门口有读书人深夜买醉,颇为抑郁不得志,想来这北地多年来只有各城属官,若要立国扎根,还需从头选拔人才,封官授印,才好安定人心社稷。”

    云筝闻言亦是神色凝重,思索一番,叹息道:“殿下所言极是,但此事事关国家根本,还需殿下亲自经手才是,臣乃一介粗鄙武官,若领此事必然不妥,因此才拖延了时日,等候殿下吩咐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勾唇,目光不轻不重的打量云筝一眼,言道:“你考虑的很周到,此事本王会放在心上,好好考量一番,只是如今首要之事是立国登基,待容儿等了帝位,开国封号,才能名正言顺的选才封官。”

    选才封官,此事并非简单便能施行的,就北地目前来说,人才稀少,再加上彼时抚国旧官大约都逃离了都城,奔赴来了北地,这些人中虽有真才实学者,但更不乏贪官污吏。

    若是选官,这些人必然少不得来凑一番热闹,介时便是鸡肋,食之无味,弃之可惜,此事绝非一时半刻能办好的,而登基大典又是绝不可拖的,虽说她已经到了北地,却也只能延后到登基大典过去。

    云筝常年驻守北地,官僚之事自然也懂得几分,北地如今的状况他心底亦是了然,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。

    “臣省得,现下自然是筹办登基大典更为重要。”云筝颔首低眉,眸中幽光一闪,开口道。

    “大典一应器物可曾准备妥当?”她凝眸,指尖掠过一侧桌沿,抿唇微不可察一笑,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臣接到殿下的书信便令人准备了起来,确认万无一失,大典章程明日臣便命人呈报上来,请殿下检阅查看,可还有不妥之处。”

    云筝垂眸而答,略一思忱,确认并无纰漏,方才开口应道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闻言颔首,拂袖起身,侧眸而道:“天色不早了,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云筝直起身来,拱手相请,“臣以命人收拾好了院落,殿下请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应了一声,起身出了前厅,抬眸掠了一眼天边月色,阿雀安静了然退下。

    她迈步向前,身侧婢女慌忙挑灯接迎。

    一路灯火阑珊,灯火点亮了漆寂夜色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城门口,张竖在地上坐了片刻,哀叹一声,缓缓起身。

    “为万世开太平,为万世开太平呐!”

    拂落身上尘灰,他侧眸望一眼夜中孤城,这一座座城中住着千万户,一方方大国可比一大家,分分合合,挣来抢去,到底不过为了将这九州天下,合成一家所有,冠以一族姓氏而已。

    默然无言片刻,他踱步向前而去,寻向那座高门大宅。

    门口处,仍是那名小厮与那两名婢子等候着,看见他到来,眼巴巴的围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了?张先生。”

    张竖一笑,抬了抬袖,颔首言道:“人已经到了,可禀报上主安心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,一众人具是松了一口气,笑着施了一礼,抬手恭请向府门。

    “先生快请进,我们这便将消息带去过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转眼入了府门,关上大门,挑了灯笼各司其职而去。

    张竖目送两名婢子走远,身影消失在廊下,顾自一叹,转身也回了自己的院落。

    他推门,点燃了灯火,换下染了尘埃的外衣,捧了一卷书,辗转反侧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。

    今日之事,实在是让他看到了上主对于夜王的重视,但仅仅是重视,还不足以让他下定选择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既然到了北地,便不能无功而返,夜王此来必然是要开国立帝,介时新朝空荡,正值用人之际,必然会大举招揽贤才,经选拔后予以重用,这倒也是一个时机。

    他心下百转千回,仔细思考了一番,越发觉得可行,便开始思考如何向上主建议。

    如今大事未成,无论如何,上主也势必不可能半途而废,此刻他若能取得夜王的信任,必然是事半功倍,也方便寻找时机,一举功成。

    闭眼思索了一炷香的时辰,他缓缓放下手书本,叩指轻敲书面,一抹笑容上扬。

   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上主虽对夜王存了几分私心,但终归不会当误了大事,到时必然也会同意他所提出的建议。

    默然点了点头,他抬眸掠了一眼案上烛火,忽而想起城墙下与夜王的那一个照面。

    若是她有心成大事,其实未必不了得,偏偏此人野心不足,但若事后当做弃子,又着实是可惜了,按照上主如今的态度来说,姑苏子复与夜王,到底谁的分量重些,还当真是不好说。

    袖底指尖紧握,他默然片刻,心底暗下了决定,必然要寻机也去见一见姑苏子复,看得多了,才能知道到底谁才是最合适的。

    拂衣起身,他吹灭了烛火,转身入了内室,和衣而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