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悔此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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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三更,姑苏亦水却并无睡意,她方才吹灯,便有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人未现身,却又故意暴露破绽,让她察觉到。

    那人似乎有意留下踪迹,她随后跟出时还能看到现场的蛛丝马迹,阿雀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这里,说明此人武功在他之上,既然是个高手,怎么又会露出破绽,故意让她看到。

    她只顿了一下,心思流转间就已经顺着线索追了过去,但并未惊动周围守卫。

    那人似乎在故意钓着她,一路将勰城逛了个遍,就不肯停下脚步相见。

    一阵风送来了酒气香醇,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停下来,立在城郊桥头,不再有所动作。

    “再跑你今晚就晒着月亮抱着西北风喝酒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轻功精进了许多,至少今日她是真的没追上,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懈怠了,毕竟有些日子没练功了。

    靠着石头坐下,她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眼,果然见到了有影子飘来。

    “喝不喝酒?”

    淡淡的一声问,他语气并不如何好,带着平日少见的郁气,沉闷的坐在了另一边。

    “不喝。”姑苏亦水想了想,拒绝了他的相邀,她是偷溜出来的,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去,被人撞到不太好。

    “还没与他大婚,就要这样束手束脚了吗?”云渡缘拧了眉,他也不知为何会将这样的话说出口,往日种种自持都把控不住他此刻的抑郁沉闷,只觉有种东西暴戾冲撞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略一愣,侧眸掠他神色,心底有一道口子,似乎透入了一线微光,动人而珍稀。

    她想着笑了笑,与他相识也算不短了,原本的戒备与利用之心,早就消散在光阴中,他也算是这世上的活人中,第一个让她愿意信任的。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,确实束手束脚,我竟还因争辩不过他生气,也真是一桩罕事了。”

    她白日里与他争辩不过,竟为此事落了下风动了气,这辈子还是第一次,寻常哪有人值得她浪费口舌讲上半晌,意见相左直接打压下去便是,但换成了是他,她倒真是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“亦水。”

    云渡缘忽而沉眸紧盯着她看,沉默了良久。

    “我破功了,人间苦行僧,天上清净佛,师父说的入红尘而不染,我果真不行。”

    他显见的带着几分自嘲,颓然锒铛如大雨打过的叶子,一瞬萧索而寥落。

    天下人都知道她要嫁给另一人,流言蜚语绘声绘色,他知道后连酒都没敢亲自下山买,生怕从旁人嘴中听到关于她的只字片语,怕守不住这清静道行,被妒恨乱了心智。

    “我从不知何为佛,单世子也好云渡缘也罢,你还是你,妒恨是你,潇洒是你,又为何非要成什么佛呢?”她目光似乎深了几分,幽幽的像是一团黑水,却又粼粼有光。

    “云渡缘,若有一日你真被妒恨驱使,我不会恨你。”姑苏亦水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上深不可测的叶宸枫,仅仅是短暂的相处,就愿意倾尽所有。

    但她却清楚的知道为什么不是云渡缘,因为她羡慕他,他就是她想要活成的样子,如风似雾,潇洒一身,不为世事动摇,不沾片叶千红。

    她是拒绝他,也是拒绝她自己的梦,断了这仅存的软弱念想。

    云渡缘与叶宸枫,本就是恰恰反的存在,一个是外看浪荡不羁,实则霁月清风,另一个貌似温雅如玉,本性却诡谲冷桀。

    常人追逐光明温暖,而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,她怕光也畏惧这些,只有黑夜才能让她安心沉沦。

    “若是坏了你们的婚事,你也不恨吗?”云渡缘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,狂风骤雨都沉在笑容背后。

    “不恨,因为这并不能阻止我。”姑苏亦水缓缓的点头,笑意氤氲在眼底深处,始终不曾散去。

    毁了一个大婚算什么,不要任何规章礼制就直接成事也好,她本就无所谓旁人看法,与谁睡一张床是她与他的事,天下人看到知道有什么用,不同意又有什么用。

    她心底想到别处去,一晃神的功夫,却不料竟被他猛的搂入怀中。

    唇齿之间,退无可退的余地,呼吸中都是暧昧与依恋的味道,春雨淋了秋湖,夏风融了冬花。

    “无论你嫁给谁,我心底你永远都是我的人,我也只会是你的,此生不悔,终生不负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连带着轻吻,细碎的落在她的耳鬓,抑制而灼热,不只是夜色撩人,还是人暖了夜色。

    暗处却有一双眼,冷冽的,深邃的,一丝不落的清楚瞧见。

    这一切,圆月,桥头,相拥,亲吻,他始终是镇定的,面色沉白心思却不着表露。

    直到结束,拂衣,指尖冰冷而微颤,迈步,举止矜贵而落霜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,却也不知要那他如何是好,带着敌意的接近,她能覆手捻灭,但怀着守护的亲近,她却只能竭力避开。

    “你醉了。”她冷颜蹙眉,只觉唇齿间也有酒香绵延,醇厚而火烈,他的酒量很好她知道,但这只能是醉了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。”他毫无停顿的反口否认,缓慢的抿了一抹并无温度的笑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爱你是我的事,绝不会施加负累与你,此言永远作数,今夜你若非要我醉,那就算我醉了吧。”

    他执着的紧握住她的手腕,忽而仰面醉倒在桥头,酒坛碎地洒了一地香。

    掌心脂玉温凉,这是天赐的,他此生逃不过的劫,艳烈而清冷,无坚不摧又让人惋惜,这一难,算是他败了个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若她前半生过稍稍安稳,他绝不会这般轻易放手,必然要与那人拼个玉石俱焚,可如今……他是当真舍不得。

    她已活的如此辛苦,他不忍。

    更何况,他此次前来,也不只为了这一心不甘,他还有更重要事情。

    所以哪怕是再不愿看见那个人,为了她,他也都会忍住,就算不能伴她一生,他也会竭尽所有护她一世,至于其他的东西在她的生死面前,都显得微不足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