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殿染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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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三重朱门,过长街绵延,燃朝天香三柱,一杯清酒祭天地,风扬起香烟流云般盘旋,三角鼎铜铃相撞,清脆声摇曳宫廊。

    章程已乱,便也无谓什么该与不该,他索性只命人奉了玉碟入皇祠太庙,省了祭拜之礼,事实上也并没有大臣愿意再去面对里边先帝牌位,那是一段并不光彩的记忆,过去的虽已成过去,可耻辱并不会因此泯灭。

    子不言父之过,臣不僭君之界,既不能宣扬言说,倒不如眼不见为净,也好过徒增闹心。

    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,虽左右站的稳重,实则神游太虚,打心底不愿见眼前的一切。

    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,眼前便是一双人影迎面而来,步如踩风,落得稳妥却也带着来势汹涌。

    这步子走的虽优雅却也散漫,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皇后这般姿态,蹬这下御四海的金銮殿。

    荒谬!

    斜斜挑起眼尾,这一眼可就震惊四下了,那艳色招摇晃过的妖冶,目光毫不客气的一一回扫众人。

    大胆……放肆……

    这算什么天下女子的表率,这般如何荒诞不羁的行径,怎堪入主中宫?

    叶宸枫回眸俯视左右,径直与她同蹬九龙玉阶,案前站定。

    “众卿今日站在这里,便该知朕心之所向,万山无阻。”

    “三百年江山浪涛不休,代代先祖薪火相传,今日朕立在此地,执手之人,身前大道,两不相负,卿等跪皇后,当如跪朕。”

    他惟愿自此后,与她比肩而立,九霄宫阙不弃,刀山火海不离。

    众人隐怒,暗暗压下心中火气,等候最恰当的时机。

    跪。

    众人齐跪,沉默不语的跪,一言不发的跪,寂静异常的氛围。

    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冷,只是掩在无人察觉处,若非顾忌她之所愿,今日怎会有这些人折腾的机会。

    “卿等膝下跪何人?”

    他无喜无怒,不疾不徐,玄衣威临,只眉心一抹起伏。

    “臣跪天地。”

    “跪忠君事主。”

    “跪碧血丹心一片!”

    “跪陛下!”

    四下各自声音起伏,或郑重,或悲戚,只字不提今日主题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当先制止了叶宸枫再言,他不该左右在这样低劣的择间,这一步,她自有打算。

    杀威棒还是绊脚石,自有青锋宝剑在。

    “跪的什么,不是尔等信口开河能左右的,三言两语,岂非苍白无力。”

    “诸位为官多年,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,当真是可笑了。”

    她字字诛心,针针见血,既已拜倒阶前,偏还要拿捏着清高不屈的姿态,论厚颜无耻,可见一斑。

    “或者说,诸位当本王是先去的寒太后?容忍得你们心思各异,粉饰太平的各自为局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自称本王,难道还要承国上下俯首帖耳,尊你一声千岁娘娘不成?”众人一时被激怒,再难压抑克制,愤懑直言。

    “放肆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本不欲插言,闻言神色倏忽一冷,圣旨名宣,昭示天下,岂容旁人质疑。

    那人情急失言,口吐心事,闻言顿时慌乱环顾左右,见无人敢维护,瞬时叩头落汗。

    “无论是本王还是本宫,尔等欲待何如?”

    “蛊惑百姓,暴乱逼宫?”

    “迫君上朝令夕改。”

    “挟社稷以要废旨吗!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略一勾唇,沉眸潋滟,漫不经心的出口言道,一语戳破他们所有的谋划伪装。

    此言一处,瞬间打破了一殿的僵持,心事暴露,免不得有人慌了阵脚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信口胡诌,含血喷人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反驳声不绝如缕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只是一笑而过,“卿等不愿听“本王”,那此后就好好听着“本宫”的教诲。”

    “中宫坐不坐得稳,由不得你们说了全,也不会由得承国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心怀天下,志在九州,四海之内无分国界,无分疆土,尽是子民,何来承国北襄之差?”

    “既是手足同袍,怎可自相残杀,兄弟阋墙?本宫入承国匆忙,不日忽觉遗漏诸多,只能吩咐手下人日夜兼程送来,如今怕是已至阳城城下,卿等如何看?是洒扫门庭相迎?还是互为切磋一较高下?”

    是同气连枝,或者轮番清洗?她不吝于将将话说的明白,单刀直入不留余地。

    只有刀光剑影,才能让这些人认清楚自己的轻重几分,既想要与她博弈还想全身而退,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可言。

    “朕闻卿等邀万民齐贺,宫门前摩肩擦踵人山人海,想必难免踩踏误伤,故特下圣旨恩准大开四下商铺酒楼,以供百姓歇脚。”

    “望归去后,卿等好生抚慰众民,商人店家经营不易,勿忘结账嘉奖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回眸与她对视一眼,目光柔软几分,虽说放手由她,但他也不是全然无所防备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暗瞥而过,他倒是不怕气晕一两人,这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,不知鼓动了多少百姓,细算可不是一笔小账目,这可要逼着他们掏血本还债,将这些年吃进去的全部都吐出来。

    “诸位如此有心,看来不少为今日大典准备,此情可感天地,快平身吧。”她眸中流光溢彩,一时竟教众人瞧不出真假。

    大殿之上,上有陛下在此,若说平身,也该是君王金口玉言下令,可如今陛下显然没有多言的打算,这若是起身……那便等同于弯腰服软,认同了这个身份。

    朝堂上三相不在,众人一时失去主心骨,本就只是为了共同的目的,勉强合作一次,这如今一旦有了动摇,即刻便分崩离析,成了散沙一片。

    人心一慌,这各自观望着,竟有人当先起来了,继而拔苗般一个个扶带站起。

    眼见此计已成,姑苏亦水方才收回目光,与他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正是时,忽而一道影子飞袭而来,手中一只雪亮匕首,当头刺向一旁最先起身之人。

    霎时间恐慌声一片,一众人倒退数步,仓皇躲避。

    糟了!里边动静一生,暗中蹲守的竞衣面色一白,即刻飞出护驾。

    方才出手去擒那刺客,忽而一道青烟自那人袖中飞出,竞衣被迫退躲偏离,这一刻之差,那人便逃之夭夭无影无踪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竞衣面色沉沉,自疚的低头一礼。

    “不必自责,人留不留得住,都是一样,该知道朕都已经清楚,杀一个手下卒本也毫无意义。”叶宸枫目光微凉,大典之上染血,是为世人忌讳的大不祥,若宣扬出去,只怕又是人心惶惶,悄无声息的血影刀光。

    他心底霜寒,容忍之心已到了不可触碰的底线,争权夺利之事,向来古今难免,他本顾念国事初靖,不欲大动干戈,寻常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,可这件事上,这些人几次三番的挑衅僭越,当真是活的太痛快酣畅了。

    承国初初安定,岂能容得三天两头的跌宕起落,若再纵容这些人下去,久之人心必散,于国之害,比之一场大战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“命人护送朝臣散去,不可再有所差池。”他无喜无怒吩咐道,一眼冷冷扫过大殿上的尸体,眸光微动,侧身握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“朕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放低了声音言道,也只有面对她之时,他心底戾气才能稍降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不曾拒绝,他方才一瞬的寒气她能感受得到,方才若是想要留下那名刺客,他只需要一个指风过去即可,但他并未出手,她心底便已然察觉到了几分非比寻常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今日之事皆是冲着她来的,闹出民乱也好,大殿行刺也罢,说到底还是要她在承国无容身之地,一切越是来的迅猛毒辣,她就越要稳住脚步,徐而抗衡。

    与他迈步而去,她暂且放下心中杂念,只专心眼前。

    大典本还未完,宴席也未铺开,只是如今的情形,倒是不必再进行下去了。

    虽说她打心底也觉得冗长繁琐,不愿意为此浪费时间,如今也正合了心意,省去不少步骤,可他心中不快,她还是察觉出来的。

    身后依仗依旧繁盛,迤逦许远,方才来到了华清宫。

    这里从前本无宫殿,是一方湖水,不久前方才新盖了这座华清宫,竣工不过半年。

    “朕以后日日在此伴你。”他目光掠过身前匾额,眸底一抹笑意氤氲,暖若初晨曦光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默然瞥了他一眼,伸手拽了拽他的手,没拽动,便也不再挣脱,当先走了一步,拉了他迈过门槛。

    “难道你不欢喜吗?亦水,小心太急绊倒。”他特意再问一句,有心得寸进尺的撩拨她。

    一本正经,又笑意不减。

    “欢喜得就要绊倒了,难道陛下看不出来?”姑苏亦水忽而停下脚步,一侧身倏而挡到了他的面前,逼得他后退半步,险些踩到阶梯。

    她忍俊不禁的笑了笑,一抹明艳晃人目光,让人只觉飘飘然入了幻境,云上醉倒般恍惚。

    他望她笑颜,亦觉心底生暖,先前所有不快,忽而烟消云散而去。

    “亦水,我喜欢你永远如此,世间风霜,自此不染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笑意未改,倒退一步,“还有一步,你等我。”

    华清宫,洗尽铅华,霁月清风,

    这个名字她不需想便知是他取的。

    她还不能停,只差最后一步,这一步若成,她便能放过自己,真正的从那场大火中走出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不可否认,他心底仍存几分缺憾,她心中有伤,只是他却无能为力,这一步,他恨不能代她迈出,可终归替代不得,只能耐心等候。

    若是活人,他能不择手段除去,可一个死去的人,连魂魄都不剩下了,却这般刻骨铭心的纠缠在她的心底,他着实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身后众人停在了殿外,他与她携手宫入主殿。

    红烛高烧,鸳鸯锦缎垂落案头,流光泻月般勾起银帘,暖白玉榻上一对合欢枕。

    “皇后可与朕一醉方休?”他并不急迫抬起她的手,将一旁酒杯送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目光微漾,侧眸接到手中,片刻仰望向他。

    他不曾松手,反而连同酒杯将她的手一并握住,神态自若。

    “桃花酿?”她目光掠过酒色,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一壶春。”他略一垂眸,浅笑似融一室艳光,玄衣之下,越发显得人如美玉,烨若神人。

    “上次输你一筹,不过意外,今日你可还能胜我?”她不曾听说过这酒的名字,但与云渡缘饮酒多了,倒也不惧什么佳酿烈酒。

    “洞房花烛夜,难不成你还想朕陪你拼酒宿醉?”叶宸枫一时失笑松开握酒之手,似怒似气的叹息一声,忍不住抬手托起她的下颌。

    “你不陪我喝痛快,我又为何要陪你睡?”姑苏亦水指尖如玉,轻接住酒杯,仰面一杯入喉,一声轻笑,斜眼飞掠他的眼底,清冷中混合着酒意魅惑,直摄人心。

    叶宸枫眸底一抹无奈,一手扶住她的腰,再添一杯满上,送到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朕伺候你喝痛快了,晚上我们再好好算一笔账。”

    他不愿拂她心愿,每每被她如水潋滟的目光扫过,便舍不得里边沾染半点失落,只能数次纵容着她为所欲为。

    他榻上坐下,揽她怀中相视,偶尔顺从的饮下半杯她未空酒,不多时一壶便见了底。

    “为何这酒不醉人?”姑苏亦水半晌睁眼,沉沉望向他问道。

    “再等等,够你醉到晚上了。”将她放下榻上,叶宸枫命人将空了的酒壶撤下,回身淡然一笑答道。

    “嗯?”姑苏亦水抬眼掠过他云淡风轻的姿态,良久被他气的一笑,转身背对于他。

    “果然不是寻常的酒,我记下了——一壶春。”莫说这一壶,寻常好酒便是一坛她也未必会醉,果然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,皆是内有乾坤。

    她话音方落,便有醉意上头,身子沉沉的晕了几分。

    叶宸枫坐在一旁,许久后寂静的笑了笑,伸手抚过她的掌心,十指相扣,躺下片刻。

    不多时,殿外便传来怀济轻声敲门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回眸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,将一旁被褥展开盖好,转身离去,只留下背影凛如严霜。

    醉卧美人膝,醒握杀人剑。

    不求连城璧,但求杀人权!

   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