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八章 洗手羹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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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云渡缘推门之时,发现门外已经空空如也,花栖沅已经不在,他对此无动于衷,只烧了些茶水,随意饮了两口,翻出不知何时留下的干粮勉强果腹。

    回到桌案上,他将新制好的药瓶打开,倒入另一只雪色瓶子,静置后观察许久,半晌后方才舒缓了面色。

    提笔沾墨,他几笔挥洒写下药方用法,以锦囊装下解药,薄薄一页纸揣摩指尖良久,仿若重有千钧。

    这是他最后能为她所做之事,此后若能相忘江湖,倒也是极好的,即便不能离开的一干二净,可只要离得远些,总好过各自惊扰。

    心念动,他叠好装进锦囊,不再垂眸多看一眼,这就是不是办法的办法,只有这样,他才能克制住自己失了方寸的心,不去僭越底线。

    默然独坐片刻,他挥手一飞,一片柳叶裁断花墙。

    若非为了她,他着实不想再见此人,两两相厌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手下人传来消息时,他即刻抛下不可开交的朝事,赶往此处。

    叶宸枫停在了院中之时,忽觉似乎身后有异动一响,他眉心微动,回眸一眼扫视而过。

    暗中隐卫现身俯身,“陛下,可有吩咐?”

    叶宸枫缓缓收回目光,方才异样之感忽而消散的一干二净,微顿了片刻,他抬手摇头。

    “先办要事。”

    或许当真有非比寻常之处,只是如今对他而言,没有什么比眼下之事更为紧要的了,她的命,亦是他的命。

    “属下接到消息,即刻便呈报宫中,陛下,请。”那人叩指敲了敲面前木门,站在左右守候。

    里边半晌没有回应的声音,直到许久后,一道风自内袭出,双门大开。

    一侧隐卫猝不及防间倒退数步才免于被撞,一时心底翻涌,暗骂这人着实自持甚高,狂妄无礼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他站定即刻抬眼,见叶宸枫并未被伤到,方才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退下吧。”叶宸枫面无表情的掠了他一眼,并不曾有怪罪的话,只平淡如水的吩咐道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那人忧心忡忡的门里瞥了一眼,听话的消失。

    “希望渡缘大师今日带来的是好消息,也不枉朕来此一遭。”他抬眸一眼,迈步入内,抿唇而道。

    “今日如何,明日又如何。”云渡缘眸中一抹冰冷,一声冷笑。

    他本也是想最后见她一面,可一想到看她一身荣华立在承国宫中,便不由得狼狈退缩,可又不甘今日这样过去,只能刻意放出消息,引他出宫。

    “大师所言极是,今日明日倒也无谓,还要仰仗大师的解药,才有我们的天长地久。”他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,笑意温润如玉,不动声色间扳回一城。

    云渡缘闻言掌心一紧,锦囊中的瓶子差些四分五裂。

    “你能依仗的不过是她心之所向罢了,这不是炫耀,若非不愿她左右为难,鹿死谁手犹未可知。”挥手将手底解药扔去,他冷颜相道。

    他是着实看不惯眼前此人,在她面前伪装的温润如玉,不染下尘,实则道貌岸然,暗中算计所有人,他只怕有一日,她也会受此荼毒。

    叶宸枫目光如炬,扬手将东西接在手中,垂眸含笑观望了片刻,徐而收手侧眼。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你救她数次,朕今日不与你多做计较,上次一战,着实不曾尽兴,改日再来请教,如何?”

    他眸中一点锋芒,暗藏在笑意之后,抬眼沉沉望向云渡缘。

    若非念在这解药的情分上,他今日便等不及出手,当日他对她的逾越之举,他一日不曾忘记,这份债总要讨回来的。

    云渡缘眸中一抹冷笑,不屑扬眉与他相视一眼,“有何不可,打赢了你,才好痛快离去。”

    他本想着以此山高水阔,遍历天下山河,再不踏足承国之土,今日这一约正合他意,那就先打赢这一战,此后再不复相见。

    叶宸枫笑意温润,不动声色隐下心底凛冽杀意,不再多言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身后一众隐卫与之同去,任务完成,彻底撤出此处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隐卫脚步一顿,看向身前止立住的身影,拱手待命。

    “方才有人暗中同在,命人去查一查,若有危险即刻撤退,不要与之正面相抗。”他心底几分冷寒,吩咐了一声,而后顾自先行离去。

    他大约知道这些人的来路目的,只是不知到底是受谁所命,这其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,在不曾有确切证据之时,一切不可贸然进取。

    心底暗将此事记下,他回到宫中之时已经是将用晚膳之时,匆匆换回上午正服,提笔勾了怀济呈上来的奏折。

    这些都是不能再等下去的要事,承国一场波澜闹得人心惶惶,他必须稳住流言扩散,将今日大典上之事妥善处理,压下各级官员的众口纷纷。

    怀济将奏折转手送出,忙不迭的偷空送上一盏热茶,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落下最后一笔,方才将茶水接了过来,只饮了一口,便见窗外天光渐没,日沉西山。

    “将剩下的暂且留下,不必再送往弼西宫。”冷冷勾唇,淡然将手中朱笔抛下,他迈步仪仗离开紫宸殿。

    他心底另有打算,弼西宫这一步棋,怕是这要改一改走向,他虽不信凤兮疑会反水,做出威胁承国安稳之事,可也不能再继续以彼之矛攻彼之盾,绝门毕竟是绝门,就算是久不入世,亦不可小觑。

    凤兮疑若是不曾另存心思,或者还能继续用一用,再提携一把,扶持他与绝门分庭抗衡,可如今显然已生变故,脱离掌控的棋子,那就不能再如先前一般启用。

    “陛下,若是国师察觉此事,要求面见呢?”怀济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,心底轮转,试探着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他不会,若是他来了,那他也就不必继续留着了。”叶宸枫一声无喜无怒回答,却不再深言下去。

    无论是弼西宫还是国师之尊,他给了才是他的,承国从来不在乎杀人流血,无论是何等位高权重,都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。

    怀济不再追问,天子想要做的事,本就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原因,从前陛下看重国师,如今不再看重,他只需知道这一点便足矣。

    一路行来如风,到了华清宫之时里边宫人匆匆相迎,偷眼望向依旧寂静无声的正殿,跪倒了一地。

    “陛下,您看。”怀济向昏暗的正殿望了一眼,俯身一礼问道。

    “去小厨房。”叶宸枫一眼扫过正殿,并未多做停留,只转身移驾。

    怀济一怔,不解的匆匆忙忙追赶过去,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识趣的垂眸退下。

    “陛下,晚膳已经准备好了,只需吩咐一声即可。”怀济眉头皱成“川”字,疑惑的随之步入炊烟之地。

    “朕知道,你也退下吧。”叶宸枫目光晦明,沉眸幽邃的扫过他,平淡无波的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怀济将出口的话一顿,眸中精光闪烁,应了一声“是”,带门退了出去,在门外牢牢的守住。

    陛下既然将他都屏退,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,他必然不能懈怠,需得好好守住这道门。

    里边灶火仍旧燃着,叶宸枫将一旁陶罐放在火上,放燕窝,山药,慢火熬炖,而后倒出冷却片刻,拆开袖中锦囊,按药方倒入其中,再熬制一刻钟,玉碗盛出。

    推开门,天色只隐约能见人影,怀济一见动静便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这是?”

    一声喟叹,怀济低头看眼木托盘上的玉碗。

    当年先皇后在世时,宫中上下阳奉阴违,无人愿意用心伺候,那是陛下尚且年少,一边要周旋于朝堂之间,夜里还要亲自为先皇后羹汤试药。

    时光如梭,白驹过隙,一眨眼离先皇后仙逝也已多年,如今再逢此情此景,当真恍惚如昨。

    都言君子远庖厨,谁又能想到一国之君,竟会亲自洗手作羹汤。

    “命人掌灯去。”叶宸枫将托盘交到他的手中,举步向正殿走去。

    怀济向左右喝了一声,“掌灯。”

    一时间,明灯盏盏次第亮起,霞光金辉撒遍玉阶,熠熠然如行云霄仙宫,宫人云鬓步摇,衣带迤逦,纤指推开雕花宫门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被推门声扰醒,醉后仍旧几分昏昏沉沉,只是倒不曾有异常头疼之处。

    起身下榻,她推开被褥,掠过一眼烧了一小截的红烛。

    似乎有人来过,她总觉得一切都被人看在眼中,这种感觉越发浓烈。

    “老奴参见皇后。”

    怀济将手中托盘放在案上,含笑行了一礼,转身退下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不曾回应,也不曾抗拒,只垂眸眯了眯眼。

    叶宸枫掠过她微有惺忪的神情,伸手将她拉到窗前,凉风习习,吹散几分残存的酒香。

    “可喝的痛快了?”他眸中一抹清冷失笑氤氲,戏谑的开口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还要多谢你劝酒的殷勤。”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,清醒了几分,抬手关了窗。

    一壶酒他喝了不到一杯,剩下的全入了她的喉,怎能喝的不痛快。

    “如此作为答谢,再喝碗粥。”他将一旁案上玉碗端来,呈到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垂眸看了一眼,片刻后,伸手接了过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姑苏子复此生从未遇过如此劲敌,他所有的招式放在此人面前都像是花拳绣腿,没没还未施展开来,就已被压制。的死死的。

    这样处处受制的境况,他只在姑苏上清手下领教过,当日他曾试图闯过姑苏上清闭关修炼的密室,想要查清楚到底姑苏亦水与其之间到底有何隐秘,只是不想竟被察觉到了身影。

    当日只是为了脱身,他就已受了大伤,丧失了一年的功力,如今的情况比之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匆匆避开要害,他这一招躲得狼狈,险些撑不住倒下。

    只是久战至如今,他却发现这人似乎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打算,从头到尾他受得只不过是些皮肉之伤,并未伤筋动骨,想必定是留了情面在。

    这倒是让他费解了,到底这人是何来路?

    “看来前辈乃是深藏不露,是在下唐突冒犯了。”姑苏子复眸中幽光闪过,趁机落下,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形。

    他不是眼前此人的对手,如今身在承国皇宫,若是久久纠缠下去,一旦惊动了那些暗人,此人的功夫必能全身而退,可他就只能束手待擒了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那人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,让人听不出其中是否藏着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“现在,选一个。”那人一眼威临,扫过眼前的他,“回隐凰城去,或者不再插手这些一切,从此躲的远远的。”

    姑苏子复目光微动,诚挚回望过去,不卑不亢言道:“恕晚辈直言,不知前辈是何高人?又或者是否与晚辈的双亲相识?”

    他不解,为何此人会说提及隐凰城,会言及他的双亲,难不成是有何渊源在?

    “你不是姑苏上清的亲子。”那人并未回避他的问题,反而单刀直入,一句话出口,卷起千层浪。

    “前辈认识晚辈的母亲?”姑苏子复直觉其中必有隐秘,不由得深深凝眸,沉声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她这一生活的不易,一捧黄土,倒也更清净。”那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,言间宛如怅惘。

    “家母素爱竹之高雅,故去后便葬于竹林旁。”姑苏子复神色一沉,面色微微发白,再次开口道。

    “她曾食竹笋险些丧命,自此后虽未曾避讳,心中却是深恶痛绝。”

    那人平静如水,无悲无喜的回道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什么人!”姑苏子复再不能自持冷静,眸中一抹破碎,紧紧盯着面前人,沉沉的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那人不曾回避他的目光,与他对视了一眼,镇定自若,片刻后,缓缓开口道:“若是论血脉传承,你该喊我一声父亲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若是你选择离开了这里,再不过问一切,你也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。”

    于不动声色中,掀起波涛浪涌,平地一声雷,翻江倒海的袭来。

    姑苏子复眸底一片漆黑空旷,怔然立在原地,片刻后一声讥讽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