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九章 长夜漫漫
凭空多出一个生身之父,姑苏子复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造化弄人,浑浑噩噩离开承国皇宫,三魂六魄神游天外,他似乎想了很多,但回想起来,却只觉空空如也,若真的说起来,也不过是一桩罢了。
到底他该如何告诉姑苏亦水,这件事说起来荒唐,看起来离奇,怕是说出来鬼都不会相信。
当然,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信还是不信。
无论是何等的铁证如山,都不足以去证血脉关系,除非是母亲活过来,亲口告诉他,否则以后不知如何,但如今这只能是一句空口白话。
而那个人,显然也不如何在乎这一事实,若真是慈父寻子,那这种胁迫抉择的方式,还真是大开眼界了。
所以他离开了,一言未语的离开,而那个所谓的父亲,也并未阻拦,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幻一般,各自东西,这怕是世间最冷淡不过的血亲了吧。
“呵。”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声,灯火长街中,霓虹结彩里,他飘然如魂魄般,一路走去。
到底是孑然一身来去,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,这样的存在,有还不如没有。
……
弼西宫,朝堂上风云浪涌,这里却是终日安静一片,但安静并不等同于无所作为。
凤兮疑自认亦是聪慧之人,能走到今天的地步,若非胸有城府,恐怕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,可无论如何算计,他也从未触及过底线。
承国与师兄,这是他此人所有的心愿,为此他咬牙坚持到如今,苦苦挣扎在绝门与弼西宫之中,若说让他就这样放手,那是死也不能的。
手下人今日来禀,说是在那位什么高人神医处见到了师兄的身影,他心中隐隐已经察觉出了一些端倪,只是这些东西并不能放在明面上动手。
他早早观察了那个云渡缘许久,这个人的身份并不难查,他只是暗中稍稍运作,便掌握了一切关键信息。
不管他是圣僧高徒,还是华国世子,既然撞到了他的手里,又岂能轻易放过,更何况此人还与夜王之间纠缠不清。
跟随在师兄身旁这么长时间,师兄的心思,他虽不敢说能看懂十分,但也还是看得出大致的。
旁人眼中的风雅温润,都不过是浮云蔽日罢了,只有他曾见识过那出鞘的剑有多锋利。
朝堂百官也好,绝门长老也罢,这一切都从未放在过陛下的眼中,所以他才放权手下,提携弼西宫立足朝堂,打破三相鼎力争权的格局,可如今,一切又会再次改变。
这些自从他决定动手的那刻开始,就已经注定了不可挽回,他不认为承国之内的暗中动作能瞒得住陛下,无论是齐介的闭门思过也好,还是不再送往弼西宫的奏折也好,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可有些事情,并不会因为提前知晓,就不会心痛不会失落,反而经过时间的发酵,越发变得刻骨铭心,而这一切,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。
是她逼得他无路可退,走上这条不归路,若是三年前她不曾出现,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局面,没有左右为难,没有迫不得已。
面色沉凉如水,他沉默着一掌拍向在案上,一只雪白棋子坠入湖中,炸开了水浪丈高。
今天的夜,此生未有之漫长,而他就在火上煎熬着,在深水底颤栗着,整个人都仿佛剥离了三魂六魄一般,一片漆黑中百鬼叫嚣着,声音凄厉颤抖,他的手也抖了抖。
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的事情,都有对错之分的,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,只要不违己心,不伤承国,这一切就都是可以正确的。
倏而凝眸,他缓缓沉吸了一口器,闭眼一道掌灯飞过,击起珠玉垂帘,不偏不倚的挂在了银钩之上。
外边,一道人影立在青石旁,水光粼粼投在脸上,忽明忽暗的落下几分诡谲的意味。
“被发现了。”
一道略有低哑的声音传出。
凤兮疑蓦然一笑,不曾抬眼看他,毫不掩饰呢讥讽冷嘲,“意料之中不是吗?我只是不曾想到梁白师弟竟然被发现的这么快,莫不是陛下一推门便发现了你的存在。”
“他很厉害。所以才会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,可若是我能要入绝门几年,今日就未必会被发现的。”梁白垂下眼睑,紧紧抿住双唇,木然回道。
“呵。”凤兮疑一抹冷笑,略略掀起一道缝隙的眼皮。
“那又如何,就算再给你十年,你也一样不会是他的对手,用一个十年换一个微不足道的进步,有何意义?”
他是着实瞧不上这个绝门派出的这个弟子,一点大用帮不上,性子木讷轴得紧。
梁白仔细想了想,发现好像确实如此,顿时失落了几分,点了点头道:“国师说的对,我打不过他,除非我比他早出生练武十年,这样我就能永远快他一步了。”
这些东西可不是如此算的,习武之人,天分才是首要的,勤奋也只能屈居第二,否则他在绝门中刻苦了那么久,也不会从未赢过师兄一次。
凤兮疑心底嗤笑,却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,不然还会有能多的麻烦问题,他可不是来为这小子解疑答惑的。
说到底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绝门的名头罢了,只需绝门送来的人是不是歪瓜裂枣,有没有真才实学,这些和他都没什么关系,也并不妨碍他去做接下来的事情。
梁白见他不再多说,便认为他亦是默认了这个说法,心底一阵惋惜,他不由得痛心疾首,可怕的是,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早生个十年了。
“国师可还有什么吩咐了吗?若是没有,我这便要赶回去接着练功了。”他短暂的痛惜了一瞬,还是正事重要,练功就是他最要紧的正事了。
凤兮疑不知该祝贺他心大好,还是该骂他愚钝,一阵静默之后,他只是抬手抚了抚了案上干花,徐而摇头。
“你还不能走。”他平静而掷地有声的说道。
“为什么?”梁白蹙眉不解。
对他而言,练功可是生命中首要的大事,不让他回去练功,他就觉得浑身难受。
“陛下有没有派出人来追踪调查你?”凤兮疑笑意一隐,开口正色问道。
“好像……有吧。”梁白并未太过在意这些事情,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,可他根本丝毫不担心被人追踪或者追查到。
要知道,他乃是绝门弟子,被发现了自然会有人帮他拦截消息,这一切在他眼中都不是问题,更何况最重要的是,在他心中陛下与绝门本就是一体的,二者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若非是凤兮疑提及,他早就忘记了这回事。
“国师放心,绝门不会他们找到我的行踪的,更不会牵连国师。”梁白只当凤兮疑是在担心被人一同查到踪迹,被牵连出来,这才不允许他回去练功,一想到这里,他忍不住提课提上了声音,特地声明强调了一遍。
凤兮疑自然知道绝门的处理方式,他身在其中多年,哪里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,只不过他是另有打算罢了。
“等到天明回去,你就在这里练功,我会对你指点一二,你不是想要超越陛下,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武功路数了。”凤兮疑略一沉眸,目光凝在了湖心出,一抹微微寒意。
尽管他不是师兄的对手,可论起来对其武功路数的熟练度,可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,曾经年少好胜之时,他也曾刻苦奋发,不满于眼前,多次不自量力的挑战,这样说也并不算是骗人,不过是各取所需,各凭本事罢了。
闻言,梁白心动不已,他很想要这个机会,虽然国师没有陛下厉害,也不是长老们倾囊相授的弟子,可于现在的他来说,这一夜的指点,还是会助益颇多的。
犹豫衡量了一下,他最终没能抵抗过心底的求知欲,同意了这个提议,并且准备多练习一段时间,这样才算不辜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凤兮疑一抹笑意隐在清冷之下,只要解决了这个麻烦,计划已经可以顺利进行了,祸水东引,只要他把一切都引向绝门的方向,那就可以再次置身事外,趁机谋取一个喘息的机会。
“那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,本国师你是要如何多挤出十年的功夫,又能多学成个什么样子,可不可以纵横天下呢。”凤兮疑眸中幽光闪过,沉沉的躺在椅子上,指尖磕在其扶手,随意的笑了笑言道。
他今夜注定难免眠,既然闲着也是痛的不能呼吸,那倒不如做些其他事,加快进行的脚步,尽快解决当务之急的问题。
自从陛下一心放在了夜王身上,多少次为此劳心劳力,换得一身风霜,承国更是为此,再次动荡不安了起来,承国这些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,都是陛下与众人步步为营,小心进取谋得的,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,一路行来到今日,他绝不允许一切就维持这短暂的须臾,就这样毁于一旦了。
梁白却根本想不到那么多绕绕弯弯,只是板正了身子,一丝不苟的进行每日必修的晚课。
他底下打的霍霍生风,凤兮疑却是看的兴致缺缺,一则只为了今日这个特殊的时候,着实提不起兴趣来,二者更是因为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,这一切都让他短暂的忘记了心底的伤口,可这也仅仅是得到了片刻舒缓,一旦平复下去,夜还是这么长,这么让人难以忍受。
梁白几次向他求教,但得到的结果好像都并不如何见效,凤兮疑说的那些东西,梁白根本就听不懂。
不过他也并不气馁,依旧好脾气的自己练习自己的,这般认真习武的模样,带着几分笨拙的固执,毫无畏惧的坚持着。
而坚持这种东西,本就是做给自己看,时间过得久了,也就不想着什么回报了,凤兮疑又多看了一会儿,一声呢喃叹息,只觉仿佛从那道背影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。
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,不知岁月寒暑的坚持着。
栗梨方才见有人落在了国师大人的前边,这便想着不跑过来打扰谈话,可如今看来,那个人也并不怎么的有趣,至少国师大人并没有太在意眼前的一切。
“国师大人,听说陛下亲自批阅奏章了,那些大臣们都直接将奏折呈到了陛下的面前,这样的话,是不是说明以后得奏折都不会再送来弼西宫了?”
栗梨跟随在凤兮疑的左右,难免耳濡目染懂了几分,虽不太清楚什么朝堂局势,却也知道从前陛下将奏折交给国师处置,那是信任与看重的表现,而如今突如其来的收回了。
那是不是意味着,陛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看重国师大人了呢?这随便想一想,也知道并不是好事,怪不得国师大人今天心情格外的不好,就连轰动全城的大典都不曾露面,以为身体为由,随便就推脱了。
“不会再送来了,弼西宫的日子也该活的轻松些了。”凤兮疑眉眼淡漠,眸中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,平寂如水的回答道。
“国师大人不准备入宫去见一见陛下,问一问其中原因吗?”栗梨缓缓的眨了眨眼睛,不解的问道。
他还是看不太懂,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意思,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这样做呢?国师大人又为什么对此事并不惊讶愤怒呢?
“不去见,陛下乃是九五之尊,这些东西无论来去皆是恩宠,身为臣子只需谨守本分。”
他不去,不是因为不想去,而是因为知道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,最后结果还会适得其反。
栗梨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,云里雾里的挠了挠头,片刻后将新茶添上,安静的退到了一旁去。
凤兮疑也并未想过他能听明白,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未必看的清楚,也不过是三分猜测加上三分推敲罢了,若是余下的四分偏偏不如人意,那也只能是命该如此。
他愿意,赌上一切,只为杀出一条血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