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六十一章 是何用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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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宫内陡然倾倒一座水榭亭台,禁军即刻便派人前来呈报,怀济远远瞧见即刻蹙起眉,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怀济眉头一皱,偷眼瞥过烛火奄奄的宫殿,心底暗暗道了一声还好及时。

    这要是坏了里边的好事,扰了陛下的兴致,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。

    “回公公,外边一座水榭台塌掉了。”禁军木楞的拱手,垂眸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塌了?不是年前新建的吗?”怀济闻言眉头皱的更深刻了,惑然抱怨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也许是,没建牢靠。”禁军憋了许久,讪讪回道。

    “那也不能毫无预兆的说塌就塌了。”怀济冷冷“哼”了一声,这宫里如今怕是还没哪个冲昏头脑的敢偷工减料,这亭子还真是会挑时候,上赶子的坍塌。

    “您看是不是放属下进去……”禁军抬眼小声试探。

    “躲远些。”话还未半,便被怀济一甩拂尘挥到了脸上,净是些不开眼的。

    “今个别说是塌了亭子,就是丢了城池,也别想迈过这殿门。”想得倒好,还想进门。

    怀济冷冷“哼”了一声,将人给赶了下去。

    月上中天,满地华彩渐次蒙上银霜,一夜不长不短的溜走,水里新荷婉转伸展,嫩白深粉,正是花香清怜,氤氲一池雾岚。

    一身艳色分桃灼,烛火燃尽,爆出几点星火金灿,扑腾两下熄灭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掌下一道蜿蜒不平的旧伤痕,隐隐作痛在心,眉心随着略略的狰狞跳动一瞬。

    “多谢夫人一念之差,若是再偏几分,可就只能魂魄入梦与君同了。”他按住了胸口上的手,将她摊开的掌心卷起,合在了一手之间。

    一声轻笑,低低响在微微昏暗的空间里,呼吸间暖玉生香。

    “这一剑,是当真要取你性命的,拔剑是真,动容亦是真。”她阖眸,眼前能忆起当年种种,果真没能杀成他,她便挣不开了此劫,兜兜转转依旧不出所料的栽在了这里。

    “哦?朕还当你落荒而逃,走的那般匆匆,连话都不肯听完。”他戏谑垂眸浅笑,这一剑哪怕是穿心之时,他也从未怕过。

    她若能决然运剑,他便敢以命做赌,果然一切都不曾辜负,只是可惜她跑的太快,未及听他将话说完。

    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一错,十指相交,她倾身压下,垂眸睥睨俯视于他,漫然抿笑。

    “你想说什么?”

    她当时一心离去,不敢多留,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,生出更多牵绕,方才不愿听他说完,如今既已解不开这双丝网,再说多少也都没所谓。

    “忘了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暗中伸手拉了一把,将她圈在一侧,敛眸笑了笑,随意回答道。

    “何必在意那些,反正都已经如此了,还能如何。”他含笑避而不谈,抬手遮了遮眼。

    那日说起来倒还真是刻骨铭心,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毫无防备的那般狼狈,她不顾而去,数次踢开他的伸出的手时,当真是让人挫败恼火的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不语,回眸望不见他遮掩住的神色,忽而蓦然笑了。

    “也不知到底是我怕了你,还是你怕了我。”她并非不知当日何等绝情,可说到底还是有情可绝,否则手中剑又何必动摇。

    他与她相识虽久,相伴却寥寥无几,不知是谁降了谁?

    叶宸枫闻言微微一叹,垂眸看了她良久,方才缓缓开口。

    “你若杀不死我,这笔账总要有还回来的时候,这便是当日未尽之言。”

    “当日未及出口,今日万事皆了。”既然都已经做完了,他本不欲再言,奈何她苦苦相问。

    倾身凑近,他再次进取逼紧,掌心贴在她身上带着几分炙热,低笑落入她的耳中,鬓边厮磨。

    巫山云雨,磋磨得几分奢靡沉醉,又是羞花榭月,风光旖旎无限。

    直至天色大白,她沉沉睡去身侧,方才静谧了一室暗香。

    他起身更衣,静默离开宫殿,迎上门外一袭侧侧的风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怀济一见忙不迭的行了上来,笑容满面,接过宫人奉上的披风递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陛下这几日不上早朝,时候还长着的,怎么就出来了。”怀济后退到一旁,眼睛眯了眯笑道。

    “时候还长,也不只是这几日长,朕不出来,那些个别有用心的,可就要掀翻了天了。”叶宸枫身披玄赤,上印金鳞九龙,随意摆手命众人退下,只带了怀济一人离去。

    “陛下,昨夜禁军报过来,说是湖上一处亭子塌了,已经命人围了起来,以免有人触碰。”怀济凑近低语,呈报上昨夜之事,眸中精光一闪。

    此事他都能看出几分非比寻常来,陛下定然也能看出其中蹊跷,怕不是有人故意为之,为的就是要打搅昨夜好事,但若仔细想来,却又太过破绽百出。

    “连一夜都等不了,看来此人很是迫不及待,便先去看一眼。”叶宸枫闻言眸中冷锋盛了几分,转了脚步,移驾现场水边。

    怀济紧随其后,不多时就来到了地方。

    几名看守着的禁军远远行礼,退到一旁让开路来。

    叶宸枫极目望去,那水亭碎石已经沉入了湖中深处,只剩下了两侧飞架而起的断桥残骸,空荡荡的仿佛随时会承不住裂开。

    “倒是好功夫。”蓦然望去片刻,他一声冷讽,不屑嘲道。

    “陛下,这果真是刻意为之?”怀济心中隐有揣测,却不敢肯定下论断,如今闻言忍不住再问出心中犹疑。

    “自然无疑,昨日还是平整如新,一道裂纹也没有,一夜就四分五裂,毁的不成样子,无论是年久失修,还是偷工减料,都不可能成如今的模样。”叶宸枫掌心抚过面前栏杆,目光掠过水边青石又看向湖心残骸,略一停顿后蓦然收回。

    这距离绝不算近,能够在这么远的地方,以内力摧毁湖心的水亭,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,看来倒还是费了些功夫,请了高手前来,不过毁一座亭子,怕不是用错地方了吧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吩咐了一声,他转身不再去看身后。

    怀济随侍驾前,垂眸问道:“陛下,这里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“毁了一座,就重新建一座便是,朕倒要看一看,谁还有胆量,来毁这第二座。”叶宸枫闻言眸光晦暗一点,聚集成风浪漩涡,拂袖大步而去。

    怀济颔首紧跟上去,感受到身侧的寒意,噤言少语的一侧伺候。

    如常回到紫宸殿,案上还积压着这些日子,还未处理完的奏折,自从不再送往弼西宫以后,陛下的政务可就越来越繁重了。

    将按照陛下的要求新泡好的茶水端上案前,怀济倒好奉上手边。

    宫人研好墨盘,叶宸枫狼毫几笔沾下,驾轻就熟的批阅折子。

    这些东西他并非是无力处置才交由旁人代劳,不过是因为劳而无功,方才不愿费时费力。

    既然今日事必亲躬,那有些东西,也该是时候大刀阔斧的变一变,改一改这朝堂的局面了。

    怀济在侧,偶然瞥见两眼笔下内容,即刻便神色紧绷了起来。

    陛下已经下令贬了万祜卸职隐退,这如今齐相余相双双闭门不出,朝堂正是空虚之时,按照这笔下的意思,但有些像是要变了天啊。

    御旨要升徐渭一品军侯,开武场比武夺冠,择能人志士封侯拜相,一看这陛下的意向,已经由文转武了。

    这更是意味着,承国要动作了,沉默了这么些年,恢复落下的国力,一旦主动出手,那势必不同于漠国的雷声大,雨点小,而是真正的要点燃九州烽火,燃尽山河血色。

    “陛下,用盏茶再继续吧。”心事感慨千万,怀济默然片刻,紧捧茶盏躬身奉上打断。

    叶宸枫目光扫过一眼,未曾动作,待将手中奏折批阅,最后一笔稳稳落下后,方才接手端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想说什么便说。”饮了一口半苦清茶,他面上神情淡淡的,指尖掠过笔下字迹,覆手翻了过去。

    “老奴,只是一时激动,陛下这样做很好,以后所有人都会明白的,陛下做的每一件事都再正确不过。”怀济一声感叹,老眸中热忱一瞬,短暂的情绪起伏后,郑重的回禀道。

    “朕曾经说过,你会看到那一天,九州归一,四海来朝,而一切不久后都会在朕的手中实现。”叶宸枫眸中一抹睥睨霸色,眉峰如裁,入了半山苍茫深黛,淡若无痕的一抿唇,不疾不徐的放下手中茶盏。

    “老奴一直相信着陛下。”怀济欣慰萦怀,抬手揉了下眼,以袖遮掩。

    他一生也算是经历过风浪无数了,先皇继位,先皇后入宫,陛下诞生,到最后的凋零衰败,寒太后凌霸六宫,专横跋扈的把持前朝,先皇后仙去,无数大臣被杀,最后先帝也撑不住驾崩。

    陛下少年称帝,临危受命,左右环伺着豺狼虎豹,万般艰难不易,才有得了今日的肃清河山。

    无论是朝野或者百姓如何褒贬也好,可谁也不能否认,是陛下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,这么多年尽管再怎么困顿受制,也不曾丢弃过一方百姓,割让过一寸土地。

    就凭这些,谁又有资格僭越尊卑,指手画脚的左右君上。

    叶宸枫只是淡若无痕的颔首,指尖掠过玉盏上的暗纹,端雅无垢,一身霁月尊华。

    “所以说你也是聪明人呐,若是当初投靠了云鸾殿,今日怕是站不到这里了。”叶宸枫直言不讳,含笑而道。

    当年最艰难之时,倒戈相向投入云鸾殿的人不在少数,而怀济是最有把握能够投诚向云鸾殿的人,可却一直忠心耿耿不曾动摇过。

    “当初你是最有机会的,为什么不去呢?”眸中幽光一沉,他想到了当年之事,隐在笑意之下,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怀济眸光亦是一暗,回想起了当年……这世上除了他,再没有人知道,先帝是怎么死的。

    他至今仍能清晰的记得,尚且年幼单薄的陛下,当年是如何一步步走近龙榻,接近浑浑噩噩的先帝,拔出袖中锋利无比流光一般的匕首,冷漠的刺入心脏之中。

    弑父杀君,这般可怕的罪名,足以摧毁一切皇储礼制,可陛下就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看向他,脸上毫无畏惧,回眸眼中空无一物的合上了先帝的眼,然后就那样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萧条的天地间,雨水淋漓的泛起水花,那尚且单薄的影子,蓦然跪在了空旷的宫中,天地之下孑然一身风霜。

    少年未老,心以苍茫,肩负着天下万万人的重担,坚忍不拔的煎熬在刀光剑影中。

    他打着伞追了过去的时候,垂眸仍看见那白衣袖底,染血匕首,混合着掌心伤口,红了一片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只要他有心投靠云鸾殿,或者当众揭发真相,顷刻间就能毁掉唯一的储君,弑父杀君,天下人眼中已经是万劫不复。

    “因为老奴知道,陛下就是承国的希望!”怀济沉沉开口言道,一缕惘然的笑,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烙印,缓缓的摇头。

    叶宸枫闻言一笑出声,面上无喜无怒,也不知是否放在心上,只是端起一侧的茶盏一饮而空。

    其实这些并不重要,问出来也并没有任何意义,他当年既然敢拔出匕首,那就不会给旁人机会在。

    事实上,只要怀济有一分想要背叛的心思,他都不会容他活着将话说出,当然这样的事并没出现,一直到云鸾殿已经不复存在的如今,他还是依旧的忠心不二。

    将案上几分奏折拿出,又另下了一道旨意,他招了怀济上前。

    “这些东西,即刻传下去办,务必要在绝门得到消息前,都办妥当了。”垂下眼睑,他兀自抿唇一线,冷声吩咐下去。

    怀济上前接了过来,依令即刻执行了下去。

    叶宸枫神色微凉,若有所思的将笔搁下,这件事情要的就是速度,越快完成越好。

    这是他特地设下的机会,为的就是正大光明的任用竞衣等人。

    这些再加上朝堂上早早埋下的暗子,到时候里应外合,想要成什么事,可谓事半功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