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章 围追堵截
姑苏亦水一夜无眠,闭眼困坐良久,这几日她一直活在梦中,甚至连梦都躲着,这面前的一切都似是而非,路也迷茫不清,她不是不曾软弱,而是不能退缩。
她至今仍能清楚的记得,那黄土层层叠叠,是如何掩埋那张熟悉的面孔的,从此后,他的眼前会永远漆黑,人死如灯灭。
掌心一串菩提子,被她缓缓攥紧,目光幽幽然看着案上的灯火,白烛垂泪,就在她面前一闪熄灭。
沉入黑暗的一瞬间,她似乎看到了故人出现,没有一身血迹斑驳,没有临别一抹苦笑,在她的眼中。
他不声不响的站在黑暗里,身上裟衣银如练,清净的像是娑罗华,佛前枯守梵音。
“欠你的,我会还。”
她缓缓眨了眨眼,黑暗中虚妄的一切都深刻脑海,目光幽深似海。
起身离开桌案,她眸如星,面似霜,迈步而去。
夜里长风相送,正是幽幽冥冥三更时,山野里空旷四寂,唯有一道小路隐隐约约。
袖底剑身冰冷,她行走似魅影,直奔着已经紧闭的城门而去。
大红色灯笼悬挂在城头上,一面彩旗飞扬,光下照着斑斓玄幻。
“生当作人杰,死……亦为鬼雄。”
小城夜间松懈,更常年无事太平,卫兵手中抓着一壶陈酿,摇摇晃晃的趴在城头上,酒到酣处,“嘿嘿”直笑。
眼前光影一乱,他扶着旗杆蹙眉向下张望了眼,似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。
三更半夜,鬼门正开,该不会是撞了哪路邪神吧?
倒退两步,他有些颤栗,风中拔剑抖如风中的彩旗。
壮起胆量来,他再次来到城墙旁,向下观望了眼。
空无一物,坦坦荡荡?
果然自己吓自己。
收起手中剑,他摸了摸酒壶,摇头转过身去。
光下一丈血,这壶酒当先坠地。
姑苏亦水足尖一挑,收剑归鞘,接住酒壶,安安稳稳的将东西放回尸体旁边。
“见谅。”
她声音随风消散,抬起头来,目光掠过立在一旁的彩旗。
大红灯笼照下,五光十色。
国婚盛典,万里飘红,江山着彩,可惜……
指尖一道劲风,彩旗折断,倒向一旁灯笼,奄奄熄灭。
城头飞掠而下,身影入长街,空荡荡的路上,有野猫长叫一声,角落里惊起一阵声响,碧眼幽幽泛光。
姑苏亦水侧眸多看了一眼,便想起了一个人,也是这般妖异的碧眼,恍惚已经过了许久,一切都消散在了昼夜交错里,恩怨情仇,总难再去用心记忆。
其实,他也并不曾做错什么,至少在她看来不曾,只是各为立场,不得自由罢了。
转眼收回目光,她目标精准的继续前行,眼底温度冰冷。
“小东西,看来她很喜欢你。”
姑苏子复托了托下颌,目光扫过黑黝黝的一团,略一微笑。
野猫抬起眼,和他对视良久,碧色瞳孔中满满的警惕,片刻后,见他没有动作,便猛的跳后了数米,矫健的攀越墙头消失。
姑苏子复眸底一抹笑意仍在,整了整姿势,对着前边的一道影子,飘然的跟了上去。
似乎任何东西都喜欢受控制,要知道,物极必反,慧极必伤,他是真的有些担心,那个人未必能稳住局面,牢牢把控住她的方向。
毕竟如今看起来,她的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,很有可能,一切都会截然不同的地覆天翻。
他有些期待,又有些好奇,到底她为什么回与承国决裂?又要如何绝地反击?
比起他预料中的劳燕分飞,恩断义绝,似乎是提前快了太多,三日不出就要各奔东西,还真是出人意料。
……
张竖方才闭上眼,就听到了一阵叶笛声,心中一时紧绷,他即刻翻身坐起。
穿上鞋袜,他掀开营帐四下观望了一眼,见中心大帐中灯火亦熄,方才举步离开了营地。
追寻着声音找了一阵,他目光中有一抹灵光闪过,在不远处停下来脚步。
“上主您怎么又来了?那日可有暴露身份?”他一时激动,心底按捺不住的脱口问出,说完方才想到越了规矩,忙又行礼。
“她已经不在这里。”那人笃定的言道,目光掠过底下营帐成排。
“谁?夜王?”张竖难掩惊疑,接着又问道。
“很危险,不要透露,不要妄动。”那人显然不会回答这么浅显的问题,只顾自嘱咐一句道。
上主的意思,他是越发的猜不透了也听不明吧了?
到底是谁很危险?又不要妄动些什么?
张竖蹙眉,微顿片刻应“是”。
“好了,我要走了。”那人不再理会他到底有没有听懂,缓缓对着夜色叹了一口气。
“已经很危险了,我该去见她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出,落入了他人耳中。
什么!
“上主!三思!”
张竖方才想到还要去见那就意味着还未暴露,心中大石刚要落地,却又听到了这样一一句话,霎时间面色一白,整个人都紧绷起了神经。
“您不该去的,要知道,一个去世多年的人死而复生,这其中已经有太多的阴差阳错,您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,一切就都会毁于一旦。”
“你也说了,阴差阳错。”
那人态度已经持定,岿然不动的一声冷笑,几分惘然。
“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,即便是当时的天翻地覆,本君从未想过要利用她,一个方才十岁有二的孩子,谁能想到竟能这般坚韧不拔呢?”
“可她握了冥宫对峙隐凰城,可她设了绝计拽下姑苏上清,可她抚国里翻云覆雨搅弄乾坤。”
姑苏应锦又一声叹,声音也散在了风中,她跳入了泥沼之中,他救不得。
不止救不得,还只能在后方推波助澜。
“所以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,我们都要将这步棋走好啊,上主!”张竖立时接过话来,眸中焰火灼灼,显见得心潮澎湃。
“您已经救过她了,只要当年她不出湖水,安安分分的离开,从此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,一切就都不会发生。”
“可她没有!她自己要往火海里跳,姑苏上清被她搅乱了阵脚,我们又何尝不是?”
“上主!不能啊!”
张竖肃然激语,只恨不能掏出所有来说服眼前人。
她若是知道了一切,不肯配合又该如何?试问谁能接受自己半生心血沦为谎言笑话,七年努力根本毫无意义,这换到任何人身上,都承受不住山崩海啸的打击。
若她悔,棋盘崩,介时,除非杀了她,否则大局不保。
姑苏应锦缓缓抬眼,一笑置之,“你想的很对,可你忘了,她不只是一步险棋,也是本君的女儿。”
“一个父亲,想见一见孩子,有什么不能和顾虑的呢?”
他想起竹林外那踌躇的脚步,想起那双挣扎折磨的眼,是她在祈盼亦在害怕。
他只与她相视了一眼,可她已经察觉到了一切,所有的不妥与端倪,尽数了然于心。
上一次,城门外她追来的时候,他躲避后退,竹林外他停步的时候,她又退缩不前。
这一次,他去见她,万山拂挡。
……
徐渭接到圣旨后即刻便启程回京,一路上见张灯结彩的城池无数,心底不免暗暗唏嘘。
果真是要普天同庆,这可不止是人力物力,最重要的是要抗衡住流言纷飞,谏臣言官,陛下毋庸置疑是未必耗费心机了。
只是可惜了,这事情是办的顺利了,人却心不在此的跑了,这真是要将承国上下折腾个遍啊。
陛下的命令传到他手中时,他只从那铁划银钩的字迹里,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波涛浪涌。
明明是一桩喜事,怎么就闹得不欢而散?
他左思右想,不得正解,唯有听令行事,只管照做便是。
这次离开边关,他亦带了不少人马,本想着是京城风云莫测,陛下此次又要大刀阔斧整治,带过去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。
不料这还未到京城,就已经有了任务吩咐下来。
摇头几分头疼,他紧紧蹙起眉,将手中地图上标注起来的城池仔细的看了一遍,这倒还真是个必经之路。
他心底暗暗揣测猜想,本来也不着急赶路,是可以昼行夜出,一路稳健行军的。
可如今这一道命令下来,为了这个地方的关键,他只能提前了路程,所有人夜间亦不休息,努力行军,只想着能够尽快的赶过去,好生将一切都排查清楚,好等候着北襄等人的自投罗网。
心中一阵起伏,他将大概又过了一遍,不由得感慨万千。
这书上记载着许多个亡国之君,一个个的都是受美色所惑,神魂颠倒,这才越发荒诞无稽,行事颠三倒四的将大好山河都沦于敌手。
这如今陛下的做派,可是越发的往这上边靠拢了,若非是他心中清楚,这么多年来陛下暗中筹谋的计划,安插在各地的势力眼线,怕不是也要和京城那些个大臣一般,宫门外直言不讳的拿命死谏了。
“说到底还是难过美人关,古往英雄皆如是啊。”
忍不住一声出口,他目光停在了眼前的城池上。
终于到了,也不亏得这快马加鞭的连夜赶路,果然,人还是要有目标,才能有动力在。
连夜领了手下之人入城,他仔细的想了想,方才来这里的时候,仿佛哪里有些不对,可如今再看,却一时难以想起来了。
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明日这些人就应该到这座城了。”徐渭摸了摸腰间刀剑,心底瞬间安定了许多,本来紧张的神色也松弛了几分。
既是以逸待劳,又是瓮中捉鳖,这总该不会输给北襄的,再说这可是在承国的土地上,哪里不能迅速调过军队来,要真打起来,胜负那可真是不言而喻。
想要以最快最短的路线回去北襄,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,必经之路,他想这些人必然不会放弃这条路线,不出意料的话,他们必然会选择偷偷的暗度陈仓,搏这一把。
“徐将军,咱们这是要做什么?”手下人不知各中原委,只能眼巴巴的凑上前去,不耻下问道。
这下半夜真是风冷的时候,而他们又是连夜赶路,本以为到了目的地,必然会让他们先行收军休整,可不料却这么莫名其妙的蹲守在这里。
徐渭沉眸扫了他一眼,冷冷的一笑,言道:“等着围剿敌军啊,今日就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,好好把握。”
以陛下对于此事的看重程度,他能肯定若能顺利完成此事,那必然是大功一件,无论是谁捉到了人,可都是功不可没,少不得以后能够平步青云。
底下人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,要知道建功立业的机会并不好地,平日里战场上刀剑无眼,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,到最后打赢了是上边的人指挥有功,打输了那就是白骨森森,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。
对比之下,如今这可不就是天降馅饼,身在承国地界上,要调集人手围剿谁,还不是片刻间手到擒来的。
“是!”
那人振奋精神,兴高采烈的高声应了一句。
徐渭满意的看他有了下去,面上表情却瞬时间垮了几分,要围剿敌军是不难,可难得是要活捉到那个人啊。
想要抓住一个人,可比要围剿一支敌国的军队难多了,到时候若是见到了人,还没有生擒住,消息传扬出去,岂不让人笑掉大牙。
这可真不是件容易办成的事,更何况上边交代的清楚,最首要的可是抓人,不是围剿敌军。
若仅仅凭着他一己之力,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完成此事的,想要捉住那人,还需要人海战术才行。
他凝眸微微泛冷,这也才是今天他提前这么早进入此地的原因,想要有备无患,那就只能赶路提前来此,趁着还有时间,好好的在这里谋划一下,确保能够万无一失。
他背影在夜风中越发的坚毅,不断的指挥着手下布局。
目光掠过一周,他忽而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城头,这才想到了刚刚认为奇怪的地方在哪。
这一路上,他每过一座城池,城头上无一不是彩旗招展,红灯笼高悬,为何独有此处一片漆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