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一章 左右抉择
姑苏亦水未曾想到徐渭竟然来的这么快,四更天未到,人马就已经踏入城中。
她远远的看到这些人的动作,眸中一抹清寒,掌心在剑柄上硌的生疼,神色却是分毫未变。
既然来了,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无论如何,她的目的还是不变的,只需要引开这些人,铲平前路便是。
以一敌百,世间壮士,以一敌千,绝世高手,以一敌万,神鬼难为。
她做不到一人单骑,灭掉上万人,就连是以一敌千,都要交上半天命,所以能抗能跑,绝不能恋战。
知不可为而为之,也算是她不负这些人的一路跟随,拔剑,一截雪光,照一双冷眸。
姑苏子复暗中观察良久,见雪光冷剑之时,这才发觉到她的意图。
见到承国军队的瞬间,他还在想她回如何应对,谁料下一刻一切就都为时已晚。
姑苏亦水的一剑脱手飞出,湛血剑长眼一般瞄准目标而去,正对着最近的士兵而去。
“躲开。”徐渭目呲欲裂,回眸看到此景此景,一声急喝。
眼见在劫难逃,鲜血还未落地干涸,剑光便已经闪了回去。
姑苏亦水不慌不忙的站在原地,依旧目光深冷。
徐渭眸中一抹痛色,侧眸精准的顺着剑光飞回的地方看过去。
他不需多想,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,必然是被人查到了行踪。
“追。”
那道影子以快到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掠过,他那一瞬间,神经倏而紧绷,顾不得眼前鲜血,大手一挥。
“快追去!”
一众人不明觉厉,见状肃然警戒,奔越跟随其后追赶而去。
姑苏亦水并未走太快,不时放慢速度,以保证能给后边大军留下线索。
四更天在马蹄声中悄然以至,震碎了无数人的美梦,小城百姓闻得兵甲之声瞬间如临大敌。
家家门户紧闭,虽已无睡意,却也瑟缩不出,生怕殃及池鱼。
姑苏亦水绕了半圈之后,飞身知掠向城门,彼时隐约可见人影,夜色飘然褪去。
城头上,她不再有所动作,只立在高处,俯瞰了众人一眼,不再遮掩面目身形。
“徐将军,知道今天你是为何而来的,本王早就等候多时,方才那一剑,只是提醒你做个聪明人。”她眼底神色岿然不动,一身黛色长衣,飘摇的像是远方苍山,幽幽茫茫的迤逦。
“徐渭受教,但生性愚钝,怕是听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徐渭眸底暗光划过,果然是他猜想中的人,这座城池当真没有赌错,必争之地。
“今日你向北走,本王朝南,大道各去,两不相干,这是聪明人的做法,当然你也可以不这样选。”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凝了凝眸,晨时的冷风,吹起她更是冰冷的墨发,招摇成千丝万缕。
徐渭一声叹息,冷笑自顾一眼,“还真是可惜,我也想做个聪明人,可天不遂人愿,在承国,陛下就是天,天要如此,我就只好奋不顾身拔剑。”
“那么,皇后,您该回离开的地方去了,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,想必没有人比您更清楚,强走硬闯会为所有人招至什么后果。”
他虽不明白,这大典后的短短数日,到底发生了什么,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,圣旨之下,谁能抗令,今日重要的不是他能不能捉住人,而是他有没有听话的执行命令。
一国无二主,一臣无贰心,他愿意效忠,那便绝对的效忠。
姑苏亦水抿唇一线,她眸中笑意如讥嘲,冷冷的扫过底下一眼。
“那么,就来追吧,双拳难敌四手,可打不过,也不代表你就能赢。”
她心中计算着时间,话音落地,果然城门另下边,有大队人马奔赴而来,已是精心无误。
居高临下的观览左右,一边是承国军,一边是北襄军,她挥手击飞暗中接近之人,化去偷袭之刃,毫无迟疑的飞身掠下。
不向左也不向右,她选择斜往西北的方向,抢了一匹马,扬鞭回眸。
徐渭带领的大军穷追不舍的也已出城,左右各是一方。
北襄军的身影他已隐约见到,姑苏亦水的身影亦将欲消失。
一方百折不回而来,一方毫无迟疑的走,他夹在两边之间,只能舍一取一,因为若是分兵,那极有可能中提防圈套,反被左右包抄。
艰难的抉择片刻,他扬鞭冲着姑苏亦水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,若是依着他自己的想法,那一定是要歼灭敌军占据首要位置的,可他要为陛下的选择而选,若要毋庸置疑,先追一人。
他眸中星火擦过,紧紧的盯着眼前目标穷追不舍,若是不能追上,那可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妙。
这条路直走二百里,正是席城,那里有三元渡口,一上水路,那可就是真正的山水茫茫,渺无音讯。
所以,他拼尽全力的追赶,不敢懈怠放松一分一毫。
要留下人,他不止是为了保全自己,不负皇命,更是为了承国百年着想,若是夜王离了承国,且不谈是否会举兵戈征伐,陛下定然亦是不肯善罢甘休。
若一怒之下,当真由此生战,那可真就是生灵涂炭,各自遭殃。
这是自保亦是避祸,所以他必须成事。
一路追星赶月,当真是黄沙袭面,飓风甩过,倒灌入喉不知凡几?
奔波了大约三个时辰,已经是正晌午的太阳,照的人干涸异常,而席城已经不出十里路了。
姑苏亦水亦是受风沙烈阳所扰,整个人都已有些疲惫,她终究赌对了,北襄的人走了,这让她也开始失去了动力支柱,一切似乎都又变的可有可无,无可无不可。
但是她不想回去,不想待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,更不想每日倍受煎熬的对着那张爱恨不得的面容,一切都是那样的昏暗,深水里挣扎,严冰中困顿。
或许,席城。
离开了,就能结束,不相见,那便无爱恨。
她不停,再提速,直奔了不远处的城门而去,只要入了这座城,她就能够等候冥宫中人回合,水路乘风,永远的离开这里。
后边,徐渭眼见落后许远,只能以呕哑声音厉喝怒吼,以求能够提醒到席城守卫。
只差咫尺了,不能!
姑苏亦水忽而放缓速度,勒马骤然停住。
她神色半明半暗,沉沉的看向守卫城门的士兵,指尖不由自主的握紧,狠狠地攥入了血肉之中。
承国到底是承国,他其实无处不在,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都是他掌心的棋局,分毫不差的在掌握之中。
那士兵惶恐的侧退数步,腿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。
姑苏亦水目光凝结,又倏而飘散如烟,迟来的疼痛从掌心伤口传出,牵引到心口一线弦,钝痛缠绵折磨,丝丝入骨。
叶宸枫从后边案前起身,身后城门大开,兵甲如潮,人头攒动。
“你很厉害,跑了这么远,还送走了那些本该死的人。”
他目光深切的打量向她,眸中无光无月,没有温度亦没有感情。
“你等很久了?”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掌心伤口再握紧,不冷不淡的开口。
他没有回答,只言道:“下来。”
她甩开缰绳,回眸掠了一眼将至的徐渭,毫不迟疑的下马。
叶宸枫已经谈不清心底什么感受,只知道面前是真切的,眼前的人,是真切的。
“你来,这一切才有用。”
若是寻常时,他必然要上前紧握她的手,抚平她被风吹乱的鬓发,可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这样站着,在她的眼前。
可他要怎么样,才能若无其事的迈出这一步,一切都像是夜里荷塘上的一阵风,凉到了心底。
他不敢想象,不能想象……若不是她,若一而再再而三,出尔反尔,背弃承诺的人不是她,换哪一个,今日这天罗地网,要的可就是死人了。
他当真已经忍无可忍,退无可退,若真情实意她不要,那他何苦坚守枯等,固步自封。
他不能再看一下,她风尘仆仆为躲他而奔波,再多一眼,他都怕克制不住的撕了她的衣服。
他举步向城内走去,她却久久驻足原地。
“跟上。”
他顿步看她,眼中有冬风摧残,冰封万里。
姑苏亦水依旧没有闪避,风雪再大也咬定青山,背影挺直。
“跟不上,心中无爱,眼底无情,你的路与我无关。”
她无顾虑,无怖无惧,只剩下了一身风霜,与他对峙不下。
“有什么?你还有什么?”
他眸中沉星破碎,裂成冰冷的剑锥,冷笑入斜分的唇畔。
“你想有单云还是云渡缘?可惜,他死了,你一无所有,你有的一切都是假的。”
他上前步步逼近,俯视她冷冷垂眼。
“这世上有很多东西,入我眼的,也不过寥寥几样,所以,就算最后是毁了,它也只能由我埋葬,旁人谁也别想染指。”
“而现在,你在我的眼中,不过是一件东西而已,小心。”
他似乎勾了勾唇,却连笑容都带着锋利的弧度,像是霜白入河凝固,流雪回风锁关。
伸手摸了摸她的脸,他缓缓的拉过她的手,大步流星向前。
姑苏亦水任由他一路拖拽般带到行宫,掌心血液顺着指尖滴下,落了一路的梅色。
一道湖的距离,三元渡口,近在咫尺,远在天涯。
行宫重重上锁,她眼见石墙坠地,耳闻怦然重响。
他神色随之越发的冷锐,突然停下了脚步,转身凑近。
地覆天翻,她闭眼的瞬间,头重脚轻的磕在他肩膀上,被扛入了望不到边际的宫殿。
她沉沉落地,倒在了地上毡垫,一阵晕眩。
“说再也不走。”他的双眼与她睫毛相撞,赤裸逼视。
“说你再也不走。”他重复苛求。
姑苏亦水沉眸,眼底笑意不在,“我要走。”
“你该清醒些,哪怕他死了,你也得不到想要的。”
“得不到吗?”
他眸如深渊,抬指按在她的肩头。
“谁也得不到。”她没有抬眼看他,目光低垂在地。
“是你毁了这一切,毁了他,你又能得到什么?”她倏而抬眼。
“你以为我不恨,你以为我无心,你以为死了就是结束,还是你以为我该留下。”
她眼中有无言的痛,深沉的暗夜,不化的雪。
他终于看到了她掩盖下的一切,那几日宫中的所有,都是蒙在上边的雾霭假象,一切都经不起任何推敲回想,多一刻都致命。
“他该死。”他只三字,不着情感。
“他凭什么非死不可!”姑苏亦水一抹冷讽。
“凭他心存不轨,凭他敢吻你,朕就还能杀他一百次。”他被她的目光逼到心底深处,她眼中的痛苦悲怆,让他不能直面,感同身受的疼。
“那我呢?”姑苏亦水笑出声来,不加掩饰,他总有理由,她不能否认的理由,一个过错之失,仿佛早就注定好了一切。
她无法告诉他,她从未对其他人动心,云渡缘也绝不会再插足其中,因为这些都是一面之词,她无法解释,无力辩驳。
他从不问她,他也未信过她,连这样一件事都是果断出手,毫无证据的致人死地。
“你信我吗?你信我的眼睛从未看到过别人吗?你信我和他一清二楚,一切都没有吗?”她贴近他的距离,掌心放在他的心口上。
“我信你,但不能信他。”叶宸枫缓缓垂眸,目光放在上她的手上。
他一把狠狠地按在心口上,“你为了他,要不顾我而去,你的心中装了太多,什么隐凰城,什么云渡缘,可我的心中只有你,你却要这样将它挖去?”
“难道他比我还重要,难道一个云渡缘,就足以让你不再停留,难道你的爱就是这样的浅薄吗?”
他杀人不假,但这是公平比试,他技不如人,难道还不能杀?
“就只能如此,我只能做到如此,就算你杀了我,也只能如此。”她没有一丝动作,只沉如枯木的开口。
“我不愿意留下,不能多看你一眼,更不想再停留在这个地方,再多一时片刻,都要窒息。”
她已经一片混乱,深陷漩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