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八章 冤家路窄
姑苏亦水一路奔出数十里地,直到筋疲力竭方才昏昏沉沉躺下,天气已至夏初,夜风再凉也不至于难以忍受,霜露湿气沉沉浮在鼻息,她只是动一动手指,都觉伤口蜇痛。
睁眼已是月上柳梢头,她这才想起身后一路血迹,怕是留下不少痕迹,勉力挣扎片刻,她目光掠过手腕上的伤。
看着是狰狞一片的,实则倒也不算什么,不过是不能提剑而已,说是废人倒也不至于,至少她还有内功傍身。
她回眸片刻,便放弃了遮掩的打算,这一路痕迹早不知凡几,即便是有心回头,她也无力掩盖,那就听天由命是了。
凭借着尚且皎白的月光,她侧眸辨别了身旁杂草,凭借着记忆,不出意料的找出了几味药草。
深山于她而言并不陌生,想要活下去甚至只需要依靠本能便可。
她只草草敷上药,止住险要伤口流血,其余零碎伤处实在太多,她着实自顾不暇。
勉力打坐,内力方才周天流转,不觉身后便有嘈杂声传来。
警觉回眸,她隐约见到火光接近,顿时心下一冷。
缓缓扶树而立,她调起内力直上了树顶,纵身越了几米,身影叠在了婆娑树影后。
眸中隐约幽光,她心底一抹犹疑,即便是宿衣的谎话被识破,人也不该来的如此的快,难道他当真早便发现了不妥?
贴着树枝侧眸,她目光斜掠下方,果然那火光正是一路追随她的踪迹而来,即便是夜里难辨,但这些人拿着火把,倒也一眼便能追到血迹。
缓缓沉了口气,她不敢掉以轻心,等候这些人搜查此地,一探究竟。
不出几分功夫,果不其然火光闪过树影,脚步声立时停在了咫尺之处。
“朱将军,血迹断在了这里,没有发现人。”火光下,映出一名士兵坚毅面容。
朱越闻言再次扫了一眼痕迹消失的地方,上前摸了摸地上血迹,“尚且新鲜,未曾走远。”
他开口言了一句,目光顺势而上,看向血迹上的树梢。
身侧士兵立时上前,掌起火把绕了一圈。
“朱将军,没有人。”仔细的查看了一番,士兵抱拳回道。
“大约不是刺客,只是过路的亡命之徒,发觉我们事态不妙,脚底抹油跑路了。”朱越收回目光,暂且放下心底的疑虑,开口道。
“将军,陛下还在等着后边等着。”一名士兵提醒道。
“这便回去禀报。”朱越略一颔首,松开了握在剑柄的手。
姑苏亦水眼见不是心底所想,方才缓了一口气,但却也不料竟在此地遇上了漠国的人,亦是有些难缠。
她缓缓收回打探的目光,只愿这些人尽快离去,莫再节外生枝。
孰料一时肩上鲜血渗出,竟有一串殷红,顺着树枝低了下来。
“谁!”
朱越方才放松警惕,正欲带人离去,不料竟被一滴鲜血砸在了脸上。
“包围拿下!”
他反应迅捷,立时便拔出了重剑,凛冽扫向树梢。
千万树叶飘落,枝头转眼不着片缕。
姑苏亦水察觉不妙之时,便已纵身飞起,顾不得暴露身影,一路顺着树顶飞掠而下。
身后朱越不依不饶的领人追赶在后,目光灼灼。
姑苏亦水身受重伤,内力不过勉力凝聚,经不起长时间拉锯消耗,竭力拉开了一段距离,她直奔了官路而去。
短暂的甩开身后人,她目光一转,正掠见了一辆马车停在路边,当即不假思索的掠了过去。
抬肘击倒马上车夫,她反手便去解绳索,冷不防车帘内却有一只手迅捷伸出。
姑苏亦水目光一顿,顺着力道旋身,向车内扑了进去,直取要害。
孰料里边人功夫不差,短暂的交锋,竟未得手一招。
心底一寒,她腕上刺痛传来,一个失手,便被眼前人拔出了腰间佩剑。
一回眸,四目相对却是瞬间冷凝。
姑苏亦水迎着雪亮剑刃向上,只看到了一双同样惊诧的眼。
“你来行刺?”
寒歌陌按下眼底惊讶,冷冷审视向她,方才交手未及多瞧,一低头,竟见她一身分外狼藉,血迹斑驳。
抛却几处遮掩不住的重伤,连眼下几分都有隐约剑伤,狞然发红。
手底剑未动,他不敢掉以轻心,却也不由得揣测猜疑。
他衣冠严整的一丝不苟,相比之下越发显得她惨淡窘迫。
姑苏亦水却无任何不适的面对他的审视打量,只垂眸掠过眼底的剑,“你要如此想,倒也可以。”
她若辩解他也必不会信,既然如此,她又何必多费口舌,是还是不是,从不在于她如何去说,而在于眼前人如何在想。
“哦?这样看来想必你倒不止刺杀朕一个,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,怎么也要闯遍各国了。”寒歌陌冷笑一声,毫不客气的嘲讽,她是不是来刺杀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撞到了他的手里,可真是来对了地方。
“朕不知你与叶宸枫之间是何关系,这些日子又在耍什么花招,但想必你怕是已忘了勰城的话,你我之间可还有些东西,没有了结。”他眼底波澜微动,不得不说,承国一路传扬出来的隐秘还是让人颇为震惊的。
他竟从未发现,眼前弄权朝野,征战南北的人,竟是一名女子,更不知到底隐凰城与她之间,横着什么样的桥梁,她又到底是苏雾还是姑苏亦水?可有一样,那就是她欠下的命债与利益,可还一丝未还。
“了结?”姑苏亦水勾唇,倏而抬眸望他一眼,毫无顾虑的隔着剑刃逼近他的面前。
“你觉得如何才是了结?今日刀剑在你手中,一剑或是凌迟,不在一句话之间,又何须多言?”她并不畏死,如今更是求之不得,只是不能死在这里,她也敢赌寒歌陌不会如此轻易取她性命,因为她知道,眼前人想要的并不是什么报仇雪恨,而是江山如画,霸业永固。
她倏而向前,他不得不迅速制住她的动作,一时肌肤相撞,他居高临下,二人皆逾越了距离。
身下几分温度,一刹心猿意马,寒歌陌蹙眉,又想起初见时的欺瞒诈骗,不由得涌起一阵咬牙切齿的恨,冷沉的“哼”了一声。
“杀了你?哪有这般简单,你可还欠着许多东西未清,今日犯在朕的手中,自然该好好的还一还。”
指尖一点粘黏湿润,他察觉她并无力还击,便缓缓送了手,收了手中剑,拿出锦帕擦拭手上鲜血。
姑苏亦水手腕伤口被他大力钳制,又有鲜血汩汩流出,疼痛瞬间让她面色一沉,苍白了几分。
“你——”
寒歌陌见她情形不好,正欲开口说些什么,便被马车外的动静打断了后话。
听到刀剑声相击,他立时伸手掀了车帘,只见外边两方人马已经交手,一片厮杀甚为惨烈。
寒歌陌目光扫视了面前敌人,触及到一双并不陌生的眼,一袭流光生辉的白龙鱼服,月下衣如雪,人亦覆霜。
“朱越,住手!”眉心微动,他开口制止道。
话音方落,人却被撞开几分,手中锦帘飘坠。
姑苏亦水一眼扫过叶宸枫的身影,顾不得疼痛,即刻便跌撞向他。
寒歌陌被她撞了个满怀,人也失手后退了数分,目光隔绝了外界情景。
“做什么?又来投怀送抱?”他眼底微寒,一手按住她的肩膀,却也推脱不开,只能冷然质问道。
“离开!”姑苏亦水一时情急动用了内力,汗水瞬间湿了鬓发,她勉力维持清醒,咬牙吐道。
“离开这里,你与我的账,我通通还你。”她不知方才那掀帘的一瞬间,他有没有看到里边,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生疑,她剩下一个念头,就是离开这里,这一路千算万算,东躲西藏,她就为了不见他。
“朕现在把你扔出去,你欠的东西,或许有人今日便能还,何须听你多言废话。”寒歌陌察觉到她的虚弱异常,已经毫无还手之力,防备心便跟着也卸了下去,任其靠在肩膀。
“你向他要东西,无异于与虎谋皮,更何况……他也未必会给,如今我的命在你手里,向我讨要岂非更容易。”
姑苏亦水断断续续讲完一句,只觉说话都很吃力,她已经是强弩之末,三天三夜不吃不喝,又奔波了一路,与人斗智斗勇,着实再提不起半分精神来。
寒歌陌眉头一皱,看她如此模样,说不清心底是何感受,只觉几分难以察觉的异样滋生。
他指尖不可自制的放在她眼下几道伤痕上,片刻后方才惊觉收回,侧眸却见她已昏倒了过去。
她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在他脖颈之间,仿佛一下刻便永远不会醒来。
他与她论起来是国仇家恨,那一见相骗之情,更是久久让他耿耿于怀,此前那微薄的柔情缱眷,在数次相争相杀之中更是磋磨的只剩下愤恨。
可谁又能想到,她能有一日,猝不及防又撞到了他的手上,简直是无稽之谈。
更荒唐可笑的是,她倒在他怀里,他竟未曾第一时间将人丢出去,甚至还一再纵容。
他不知从何而生的气急而笑,挥手掀飞车帘,正正悬落在车顶上,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。
“朱越,住手。”
他就坐在马车内,冷冷淡淡的开口下令。
朱越眉心一动,掠过他怀中,稍有疑惑,却只字未言得依令退下。
叶宸枫缓缓抬手,制止了手下人,目光短暂的掠过寒歌陌,冷凝的定格在了他的手上。
“放手。”
他神色寡淡的像是褪色的月光,蒙了一层阴翳,像是骤风暴雨的前兆,他不需要看到脸,只一眼便认出了寒歌陌怀中的人。
“放手?这怕是由不得别人说了算,她可是主动来投怀送抱的。”寒歌陌并不着急谈条件,越是看到眼前人面色霜寒,越是不慌不忙的开口,字字诛心。
“你有几分野心,想要什么东西,也要衡量下漠国吞不吞的下,她若伤在你手,漠国亦将葬于今夏。”叶宸枫心底已然寒如雪原,眼底冰封千里,只觉整个人都失了方寸,他看到了她的鲜血顺着手腕不断淌下,不止如此,这一路上的血迹,都让他不可抑制的慌乱。
他只怕到头来追到手里的只剩一具冰凉尸体,只怕再不能听她开口,哪怕只是一句无情的推拒。
“表兄向来说话如此呛人,怎么说承国与漠国,也算是姻亲之交,何以出言便要喊打喊杀?”
寒歌陌并不入心,只冷然一笑,第一次改了称呼,讽刺而道。
承国受制于漠国多少年,怕是眼前人已经忘记了,姑母虽已辞世,可这也抹去不了,承国那段见不得人的历史。
“你觉得你能想带她离开穆国?莫说朕今日就在此地,就算是不在,姑苏应锦也不会容许你带着他的女儿如此离开。”叶宸枫面上依旧波澜不动,言间却已经顾不了许多,毫不客气的威胁道。
他只要她平安回到他身边,至于她是谁的女儿,谁又是她的父亲,他都不在乎,只要能够留下她,就算是惊动姑苏应锦,他也情愿去做。
寒歌陌微怔,他倒是未曾想到,她既是姑苏亦水,便是姑苏应锦的女儿。
略一沉眸,他却并在上钩,只冷笑道:“她是谁又怎么样?姑苏应锦想要人,也要付出代价,如今她就在我的手上,性命就在弹指间,若是你有把握快过,不妨来抢一抢试试,看她有几条命能活。”
叶宸枫神色一沉,指尖捏的一声微响,却始终未曾上前半步,他不能再看她受伤,更不愿拿她冒险。
“说出你的要求,得寸进尺只会让漠国处境艰难,你若聪明,当知道如何开口。”
他虽退让,却并非任其宰割,漠国能够装得下多少,他清楚知道,寒歌陌亦心知肚明,只有不越界限,这笔交易才有得谈。
“看来还真是赌对了,朕还当不过捏了颗无用之棋,原来你竟动了真心。”寒歌陌嘲讽一笑,伸手抚过怀中人的头发,毫无顾忌的挑衅抬眸。
“不知她在表兄心中,又值几座城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