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七章 只能自救
平川宫城上大风吹起旌旗,飞扬直到了人心底,卷起波澜跌宕。
云筝的心,也随着渺无音讯的人,跌宕起了波涛。
北襄军平安归来已经数日,而夜王没有消息,也已经数日,虽则心有担忧,但在他的心底,也始终认为夜王自有办法,无论何等艰险,她总会平安无事。
可越是等下去,他心底便越是开始惴惴不安,而事实也越发的证明这并不是他杞人忧天,夜王是真正的失去了音讯,就连同那些盘错在北襄的暗人,都开始逐渐消失。
不过是一夕之间的功夫,却转眼换了一番天地,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到来的会是什么?他只能步步为营,小心翼翼的经营北襄这片天地,连同着穆国大变都未曾敢去主动出击,硬生生错过了分一杯羹的机会。
他处理完堆积成山的政务,一双眼逐渐蒙上了一层疲惫,治国理政,当真是最劳心劳神的苦功夫,自从接手了这摊子,未有一日敢稍加怠慢。
“侯爷,可添茶?”仆从站在一旁,提着茶壶问道。
“不必,凉茶败火,总对着这些琐碎繁杂的大小事,真是让人片刻不能安宁。”云筝摇了摇头,抿了一口手边凉茶,心底暗暗叹息。
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指望着别人,他也想看到北襄独立,能够泰然面对九州风浪,可事实上是时间实在太短了,这样紧促功夫里,他即便是昼夜不歇也不可能一朝壮起北襄。
帝幼无主,国狭财缺,除却依靠着夜王,至少如今他再找不出可以指望的第二人。
“有没有消息从历城传过来?”他黯然伤神了片刻,抬头看向左右,开口问道。
“仍无。”仆从眉心微动,沉沉的叹息一声,自从夜王失联承国,侯爷每日必问一遍此事,可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,依旧是没有丝毫音讯。
要他来看,说不得是人被承国皇帝给扣了下来,毕竟已经是入了承国皇室的宗谱,那岂是玩笑儿戏的?这去的时候容易,想回来可就难了,尽管夜王是个厉害的人,可不是有句话叫做双拳难敌四手吗?当初事发之前,侯爷竟也不劝阻着些,这到如今事情怕是要难办了。
云筝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,眉心蹙的深刻,他确实不知,夜王竟然当真是个女子身,此事虽则令人惊诧,但他当时考量的却是大局,无论如何,这一步夜王要向承国踏出,他是怎么也拦不住的,既如此他便也顺水推舟全了这场婚事,可他从未想到的是,一切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他曾以为,夜王殿下与承国宸帝皆是冷静深沉之人,自不会是为了儿女情爱之事纠缠,里边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利息纠葛在,定是为了大局考量,可夜王这一去,竟真是渺无音讯,再也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了。
他常常忍不住去想,北襄到底对于她而言,还有没有价值在,若是她当真要留在承国,一去不返,扔下这半壁江山风雨飘摇中,谁又能一肩挑起重担?
越是位高权重,走的路越长,他便越是学会了清醒与自持,未雨绸缪并非是杞人忧天,若有一天北襄失去了夜王,那就休养生息的时间结束了,硝烟与战火会毫不留情的席卷而来。
人人皆苦苦挣扎在熔炉之中,还在虔诚的祈祷神佛保佑,但须知,人要想活命,需得自救。
“送出去吧。”
他愁眉深锁,满腹心事已然藏不住的表露面上,摆了摆手命人将案上折子送出。
历城军中若能够一致对外,他倒也不惧什么风霜刀剑刮往北襄了,可如今这番局面,他在平川脱不开身,夜王渺无音讯,如今军中孙九仍在蛰伏观望,一有苗头必然还要兴风作浪,无人坐镇中逵,就势必崩于内乱。
徐而闭上了眼,他只觉太多有心无力,若非是分身乏术,他很想亲自去承国一趟,看一看到底是何情形。
他方才卸下几分心神,恍惚神游之中,却倏而听闻一声叩窗声响。
“谁!”
刹时戒备,他睁开双眼,迅速向外望去。
“云将军。”
阿雀木讷的言了一句,飞身而入,站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是你。”云筝顿时喜出望外,方才担忧着没有任何联络方式,平川暗人都顷刻蒸发不见,这便看到了他。
那是不是说明,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?
“进来平川中消失了许多人,在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呢。”他颔首一笑,起身站了起来。
阿雀闻言眸光闪烁,短暂后归于平寂,只抬眼紧紧打量了他片刻,方才接着开口道:“确实出了问题,但不是意外,这是主人的命令,冥宫上下自当唯命是从。”
“是夜王殿下发令的话,必然是有她的道理,只是自从不日前北襄军回来后,便再也没有收到殿下的一字消息,再加上此事,难免人心惶惶。”云筝闻言略一沉吟,接着言道。
仅凭他这个身份,强行摄政已是勉强,再不见殿下信令,局势就不是他能镇压得下来的了。
“云将军,一切都不是意外,主人已经放弃了。”阿雀打断他的沉思,冷冰冰的一句话,没有丝毫遮掩修饰的脱口而出。
“放弃?”云筝一怔,喃喃一语,惑然不解的接着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主人放弃了穆国,放弃了冥宫,也同样放弃了北襄。”
“冥宫已然无存于世,因此他们人这才会消失在平川,而今日在下之所以来此,亦不过是完成主任交代的最后命令。”阿雀目光微有波澜,面无表情的脸上,一抹微不可察的惘然叹息。
“从今往后,北襄之事全凭北襄之人做主,主人并不是抚国皇室后裔,更谈不上什么血脉之亲,一切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换,而现在合作结束了,卿等自便。”
阿雀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,换了下气,默然立在原地。
他心底仍有波澜未定,暗自无奈叹息,主人若真对于北襄无情,便也不会让他最后来此一趟了,他虽然如今也不清楚主人现状,但想来必然不好,她是因为无力再护,这才与北襄了断干净,此后若有什么万一,才好不让敌人握住威胁北襄的把柄。
“云将军,这便是主人的所有意思,从今日起,北襄自由了,你也是自由的,何去何从但随所愿。”
云筝眼底暗光隐没,将所有话都听在心中,从头到尾越发觉得心底冰凉,可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,或许是因为早便做好了自救的预想,又或许是忘记了表达。
“结束了。”他只是僵硬的抿了抿唇,目光有些沉重的落在案前,一只手扶在椅背之上,字字分明的言道。
若非是因为她,九州不会有北襄,更不会有此后的许多,他如今所做的每一点一滴,都不过是旁人眼底的一场虚妄,毫不怜惜的肆意丢弃,这样的滋味,落在心中,绵绵刺痛的滋味,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。
他背影有些伶仃,却没有挪动半步,只是在原地站着,阿雀抬眼深深的掠过,转身离去。
这样的滋味,他心底也隐约能有几分体会,冥宫散尽的那一刻,他亦是怅然若失,无比痛心。
眼见一切平底拔起的,再眼见它繁华落尽,这种滋味确实难言。
云筝长久的沉默在寂静之中,并没有阻拦他的离去,也未再多出一言,这世上有许多种情感,不能以言语表达,他如今便体会到了各中真切的心酸。
“何去何从?”
顾自自问,他叹了一口气,目光扫过一室清冷,转身坐回了原处。
为什么夜王殿下要舍弃北襄他不得而知,但他却知道,如今的情形,是为孤立无援。
若不能成功的渡过,北襄将不复存在,北地无数百姓要陷入战火之中,老无所依,幼无所养。
自救,并非是轻飘飘一句话间,便能成功解决的事,这其中艰险,远非他力所能及。
“来人。”他提笔一挥而就,写下一封书信,传了仆人入内。
“侯爷。”
仆人匆忙而来,恭敬一礼。
“送往历城,交给监军张竖。”云筝郑重的将信交到他的手里,眉宇之间微不可察的透露出心底沉重。
平川乱,他近在咫尺尚能控制得住,可历城远在天边,若是介时出了什么是非,他一人必是顾此失彼,忙不过来,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。
张竖此人是有能力在的,他对他的看重,更是源自于夜王的看重,既然他能担起重任,只身入历城险境披荆斩棘,必然是有其厉害之处在,他愿意相信此人的能力,可以帮他稳住军中大局,稳定民心。
手下人抬手接了过来,转身告退,再次将信送了出去,注意到是要发往历城的,更是马不停蹄的起身离去,军令十万火急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
望着手下人离去的方向,云筝缓缓的平复方才写信后激荡的内心,伸手一把紧攥了椅子,克制心底冲动。
若非是时不待人,他真想亲自去承国看一看,问一问那个远在天边的人,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?又为何要做的如此决绝?
值此左右无援的时候,一切也只能拼一把,死马当活马医,只盼能够多撑一刻。
……
穆国风云叵测,一片鸦雀无声,静寂的望着面前的染血棺材,姑苏应锦眉心轻微一蹙。
他已经许久不曾碰到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了,竟然以这般狂妄的姿态,挑衅他的底线,看来如今的隐凰城确实有出了许多个有趣之人。
略一沉眸,他起身走下座位,现在下边近距离的打量这口棺材,指尖掠过上边血迹,他心底温度转瞬沉凉。
姑苏上清死了,他是如今方才接到的消息,她早早便不在了穆国,他仍在此地上天入地的大肆搜查,她却已经悄无声息的在生死边缘轮回了一番。
万幸的是,她赢了,他不敢想象若是她没有成功,如今的下场会是如何。
但即便如此,他也能够想象得到她如今的情景,必然是好不到哪去,毕竟姑苏上清的功夫,也还算是鲜有敌手,世上没有几人能够夺其性命的,可她却做到了,这不得不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,远远旁观的这些年,他果真错过了她的许多,到如今方才知道,原来不知不觉之间,她竟已如此厉害了,可面对这样的结果,却让他不知该欣慰还是该责备。
他缓缓的摇了摇头,自袖中掏出里面,将手上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,神色淡淡的觑向里边,却在下一刻,倏而变了平静的脸色。
手中锦帕坠地,被他毫无察觉的踩过,他忽而想到了一种可能,难不成这里边装的人,会是她?
隐凰城中的那人,既然要送棺材来挑衅下战书,必然不可能只做表面功夫,抬一口染血的空棺材来恐吓于人。
若这一切所料不差,那便说明这棺材里边是抬着人的,只不过路途中出了些意外,这才损兵折将,还将里边的人看丢了。
那若是挑衅的话,这里边装着的又还能是谁?他须臾之间,心中已有了大约想法,且越发觉得事实正是如此。
她虽杀了姑苏上清,自己却必然也是好不到哪儿去,这样身受重伤的落入敌人手中,那些人必然会极尽所能的想出无数种折磨办法。
而这棺材上干涸的血迹,显然是有人在里边待过许久,才能留下的,那些人想要挑衅他,引他大发雷霆投入圈套之中,结果便无需多问,已有论断。
除了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,装进棺材里,送到他的面上,他们也没有什么花招,是能圈住他上钩的了。
缓缓的握紧手指,他按在棺木上,目光仔细的端详了里边痕迹,每一处都是她留下的伤。
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,她是何等苍凉虚弱的躺在这里,一路跋涉的颠簸到穆国城门,可如今,到底人在何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