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八章 弼西宫锁

A+A-

    弼西宫内一片冷寂,座座亭台楼阁皆被无情包围,禾衣带着众多隐卫,凛冽一身冰冷,一丝不苟的严守在外。

    她奉陛下之命,务必严防死守,不放走弼西宫任何一人离开。

    无论陛下是否按照所有人预想的方向走,是不是把江山霸业放在首屈一指之上,她都会遵守与先皇后的诺言,鞍前马后效忠,誓死追随。

    她不是宿衣亦不是竞衣,他们二人所看重的东西与她不一,在她的心中,只要陛下心之所向,她皆愿意肝脑涂地,不问对错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

    若皇后仍在人世,无论陛下如何去做,她都愿意不遗余力的助力,可如今人已然不在尘世,到底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?她不明白,更不愿去看清。

    陛下甚至命人千里迢迢送来寒冰棺,只为了一具已经没有人气的尸体,所有人都认为,既然人已死去,那至少便该入土为安,可偏偏面对如今的陛下,竟无一人敢进言劝阻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,她不由得蹙起眉头,沉沉的叹息了一声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她只盼陛下莫要被悲痛磨灭了心志,跌入渊谷一蹶不振,这对她与承国而言,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
    风吹起花色如雨,却将愁绪留满枝头,如今美景盛势,却无一人有心留恋观赏。

    楼阁之上,凤兮疑一身金丝黑袍,他已经站在栏杆处久矣,极目远眺,晴天朗日,一川烟柳,他却只望到了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一个死人,她活着的时候,他只能暗中隐忍筹谋,如今她已死,可他竟连一具尸体都奈何不得,这简直是可悲可笑,可怜他忙忙碌碌一场空,始终不能走近师兄身侧半分,这世间所有,仿佛早已命中注定一般,半点不由人。

    可是他却要逆天再行一回,无论是成是败,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。

    绝门无论如何,他是都不会回去的,他可以不去肖想那些注定不会实现的事,但有些东西,却他倾尽所有都不能放弃的。

    承国已经是他满腔热血唯一的寄托,他要看到九州归一,四海来朝的那日,在他心底除了师兄,世上无任何人配高居万人之上。

    哪怕是只做他手底的一颗棋子,他也要不惜一切办法,做成此事。

    天光没入他的眼眸,坠入无边暗渊,凤兮疑神色一瞬之间,变幻了许多种神情,他曾经只想着除去这个眼中钉,从未料到竟有一日,被逼到如此地步,这一步的计划,他虽在心底酝酿了一段时间,却仍旧是发自身心的不愿迈出。

    拂袖转身,他一身冷气在明媚夏日里,却似乎要将空气冻结。

    这世上有许多的情非得已,他亦难逃其中,无论如何,只要留在师兄身边的人不是她,那么一切又有什么关系,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,她可以是任何人。

    走回了阁楼内,他将门窗紧闭,拉上了密不透风的帐缦,一身金丝黑衣,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,越发显得幻光幻彩。

    一抹神秘的笑,他抬手放在了一旁香炉之上,将里边香灰收敛入盒,珠光宝气映衬着枯白灰烬,越发显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他却满意的笑了,将其好生收敛起来,缓缓打座在蒲团之上,盘膝端正脊背,自袖中取出另一物。

    是一枚古朴的扳指,上边篆刻着看不懂的符文,黑曜石一点深邃幽光,似乎为它注入了生命,如同长眼般活了起来。

    一切都像是梦境般诡谲,唯有他的意志仍是真实存在的,他再绝门这么多年,学到的东西可不止是一星半点,与师兄较劲年少意气,争强好胜之时,他也曾研习过世人眼中的旁门左道,甚至颇有一番成就。

    只不过后来解了心结,来到了承国,每日在弼西宫替师兄处理政务,无暇多加顾及,深入研究罢了。

    绝门之中能人异士辈出,师兄既能以紫玉结阵,上映于天,那他必然也能做成此事,只要花上足够的功夫。

    沉沉的闭上双眼,他将扳指丢在了香灰盒子里,顾自运气打坐。

    稳住心神,他竭力克制住心底的波澜起伏,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,他就有把握能够留下来。

    绝门派出合适的人选接替他,也并不是那么简单能成的,这其中还不知需要花费多少时间,而他需要的便正是这来回消耗的空余。

    眉心一抹锋芒暗藏,他只不动声色的按下心底浮躁,专心致志的打坐做功,沉住呼吸。

    这世上千千万万女子,独她不能留在师兄身侧,他不去奢望得到,却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将师兄毁掉,将承国与九州得未来毁掉,所以她只能死。

    云渡缘是他第一步落下的棋,花栖沅是他特地选出的刀,却不料棋下完了,刀杀罢了,竟还不能彻底铲除这个麻烦,那这一次就只能他再次出手,永永远远的解决掉此事。

    他虽不知到底哪里暴露,却也并不惊诧于师兄的隐约察觉,这里是承国,承国的每一寸土地都该是掌握在天子手中,任何风吹草动,皆逃不过头顶无处不在的天网。

    只要能够看承国夺得天下,再无弱点,他就永不后悔今日的选择,不后悔这一番仔细挑选,开弓没有回头箭,一切都仍旧未曾结束,需他好好的去挑选一下合适的人。

    哪怕仅仅只有这一具尸体,他也是重要也是会摆正姿态,认真的对待,要选出既明事理,必经想要看到有些愿意献身的人,成功的达成所愿,那可还真是不太容易的,更何况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,贪生怕死之人又是万万用不得的。

    他一声淡若无痕的叹息,轻飘飘的随着风掠过窗角而去,直撞到了亭台楼阁下另一人的无奈。

    宿衣哀叹连连,一张脸已经垮的只剩下愁容满面,眼底都透露着无尽的苍茫与悲凉。

    这个世上,陛下能够用心相待的人,本就已经不多了,如今乍逢此等不幸之事只想了如何着欺君罔上的名头,他也要说,这简直就是荒谬与疯癫。

    就算是寒冰棺能够保住皇后的尸身不坏又能如何?陛下那不成还要留下她一辈子?这可是真切的尸体,没有心跳没有呼吸,只剩下一片一张苍白无色的脸,这样的结果,陛下仍旧还是不肯死心,认为她还活在世上,早晚一天能够睁眼吗?

    这简直是荒谬而无稽,所有人都将这当做了一种悲痛与失常,事实上大逆不道一次,他也是这样认为的。

    在陛下的心中,放在首要地方的始终都是皇后,哪怕是在家国面前,他也不止一次的做出了妥协,低了头。

    可这一切,到头来都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,大变依旧来的如此的匆匆,打的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,好端端一个人,甚至在死之前的一切行为动作,都还是那样的睿智而清醒,却选择了一条不归之路。

    他只记得那一片刺目的红,鲜血淋漓的布满每一寸肌肤。

    当日在穆国城外,他彼时的一个垂眸,正对上了棺中那样一双沉静而空乏的双眼,她并没有强烈的求生之欲,他也是一时被那惨烈现状吓到,竟脱手将棺材给击飞出去。

    她却依旧是没有一丝动静,一言不发的待在棺材中,从那一刻他便隐约感觉得到,她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,更不愿再与任何人相见相争。

    他一方面是为私心着想,不想让她坏了此后的大计,更有一面是当真被那一眼蛊惑,当真愿意成全了这一番生离死别。

    可上天从来不由人选,哪怕是他的一念之差,也并未改变了结果,一切仍旧是顺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发展了过去。

    他的叹息,不是为了曾经的过失之错,而是为了眼前如入魔怔的陛下,他根本听不见任何人的劝诫,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眼前的一人。

    可那人已经死了,陛下并非是一人的陛下,而是一国的天,他永远也不能明白,禾衣到底是在如何想,才会毫不犹豫的听从陛下的一切吩咐,不问对错,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不应该的,身为陛下亲信左右,值此危难之时,难道该做的不应该是忠言逆耳,拨乱反正,好好的将陛下劝阻回来吗?

    沉沉的叹息,他摇了摇头,眼底一抹悲凉似有若无的潜藏,“到底是哪里的错,为何一切都成了如今的模样?”

    他看不出来如今宫中寸步不离的守在一具尸体旁边的人,到底是对还是错,他也无法左右太多事情,终究只能够在远远的地方,哀哀几声叹息,依旧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“一切都没有错,陛下没有错,你也没有错,包括国师在内,他也没有做错,只不过遇见的不是正确的时机,取舍的不是同样的东西罢了。”

    禾衣在后方看了他许久,听他叹息了许久,本欲悄无声息的离去,却又怕他一时冲动,做出什么令人追悔莫及之事,方才留了下来,开口打断这片寂静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往这里来了?”

    宿衣倏而被人打断深思,动作略一顿,片刻后方才干干的问了一句无用废话。

    “陛下命我看守好弼西宫,自然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角角落落,皆无不可入之处,你又有何可惊讶的,难道还怕我去告你的状不成?”

    禾衣眼底有冷星一闪,浅浅无奈,化作一抹微不可察的抿唇,目光紧紧放在宿衣的身上。

    她并非是不知宿衣心底所想,却也不愿将思想强加于人,只求同存异便可,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,前提是他只是动一动心思,不要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。

    宿衣没有说话,深深瞥了她一眼,直起脊背来,正色面对她,犹豫了许久,方才将心底之话说出。

    “禾衣,若是陛下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,放弃了承国的江山霸业,大好河山呢?难道你也一样,不闻不问的鞍前马后效力,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吗?”

    禾衣闻言眼底微气波澜,却依旧冷静而自持,只缓缓笑了笑,上前紧逼了两步,接言道:“我只知道,陛下吩咐的一切,都是对的,承国如何我不管,只要陛下心之所想,那就该是我们赴汤蹈火不惜此身的方向!”

    “你怕是已经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,蒙蔽了双眼,宿衣,你已经做错了一次了,我们是陛下的隐卫,不是朝中各为其局的大臣,该如何劝阻陛下,那是他们需要去想去做的事情,我们只需要一往无前,你逾越了界限,这就是错,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?”

    禾衣柳眉倒竖,冷颜扫过他的脸,沉声开口质问道。

    宿衣缩了缩肩膀,无奈的再叹一声,只将目光移到了地上,不敢与她对视,只怕惹怒了这个潜藏的暴脾气。

    “陛下要做的事,自然轮不到我们质疑,可是不去质疑,也并不意味着这样做就是对的不是吗?陛下想要留恋再一人身上,这只不过是私情而已,人人在所难免,我们皆没有资格插手,可若是这份儿女私情,影响到了整个承国的未来,禾衣,你当真不再仔细考量一下其中利害?”

    宿衣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东西,语重心长的表情,亦是真情表露,真挚而恳切,他却是已经模糊了自己的定位,这才会屡次犯错,被赶到了这弼西宫里困着,可承国一直以来,承载的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血与希望,陛下在他们心中亦是坚不可摧的形象,如今倏而之间,狂风骤雨打乱了步调,怎么能不叫人担忧心慌呢?

    禾衣对此只是一笑了之,不予置否,她从不认为陛下会因小失大,尽管如今这样的行事作为,被众人所担忧不解,她却依旧相信,这些都不过是表象罢了。

    她绝不相信,陛下会因此而一蹶不振,沉迷在虚妄之中,比起这样,她更相信一切当真都还有,另一种的可能性在。

    就比如,陛下说过,皇后没有死。

    陛下说的话,尽管所有人都不可置信,她却愿意相信必然有其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