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五章 掌中傀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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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入夜的风习习吹过,凤兮疑闭眼假寐在灯下,他掌心虚握,直到外间没有一丝声响后,方才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从受伤后到如今入夜,他本以为即便是敷衍作势,只为了绝门几位长老在,师兄也会来这此看上一眼,可不料竟是他想多了,除了御医宫人,偏殿里没有任何影子路过。

    一身哂笑,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心口,目光有些晦明莫测。

    今日之事能成,并非是因为绝门长老祭出的什么大阵,这里边的一切有多艰难,除了他没有人知晓。

    被困在弼西宫,不与外界交集的日子里,他几乎为此一事倾注了所有心力,毕生功力险些尽废,今日的阵法不过是一个由头,他需要借此时机在其中动些手脚,在绝门四位长老的遮掩下,一切方才显得合情合理。

    做了这么多,他不过是为了师兄能够重新振作起来,不再耽误私情而已,既不能放任妖女乱国,又不能眼见师兄颓靡,他为此一事,可谓是殚精竭虑,费尽了心思,只可惜这片苦心无人能懂,除了冷宫中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,再无旁人明白。

    心中一阵酸涩,他并非是不能见师兄迎亲娶后,这份不该之心,他早就已经放弃,也想成全一切,可承国容不得那一人,绝对不能。

    他的苦楚只能放在心底深渊,不可与人言说,即便是被人窥破,他也只能这样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,而这赴汤蹈火的第一步,就是演圆这一出好戏。

    可以拱手让人,但也要付出代价,他要控制住那个柳君若,这样一切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,为了承国的安稳,更为了百年的大计。

    略一抬眸,他望了望门外值守的宫人,挥手一扫,便碾灭了宫灯。

    毫无阻碍的离开了偏殿,他如同一道影子般,一转眼的功夫就附在了黑暗里,飘过树下,飘过窗棂,落到了正殿之中。

    一片叶子落在了妆台上,柳君若目光一怔,倏而回头,愣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人,却并没有惊呼出声。

    她只是静静地站着,甚至还挑起眉眼,微微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看来昭仪娘娘更喜欢现在的自己,倒也不枉微臣这一番苦功。”凤兮疑不动声色的一笑,上前竟还行了一礼,撩了撩眉峰,与她对望一眼,尽在不之言中。

    柳君若闻言却微蹙了眉,眸光流转间扫过一室,警示道:“国师还是换个称呼为好,当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
    凤兮疑漫然一笑,他自然是观察好了周围一切,缓缓俯身,他再道:“是的,皇后娘娘。”

    “臣今日来,是来提醒娘娘,你我之间的合作,可才刚刚开始,万莫要漏出破绽,授人以柄。”他不冷不淡的垂了垂眼,将一切情绪都掩在寂静之中,言间距离既近且远。

    “本宫自然会小心。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?就算是为人所察又如何,除了如今的我,还有谁能够让陛下安心,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,别无选择。”柳君若毕竟不曾历经太多风浪,更没有太深的城府,有些不满也不曾隐藏住,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自己的情绪。

    凤兮疑直起身,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波澜,也不曾在乎她的不满,“你说的对,但有些东西可不是看到的那样简单,若是你还想坐拥一切的好好活着,那就该认清楚局势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陛下问你要如何处置北襄你该如何回答?若问你如何对待华国,穆国,你又该如何回答?这个身份,可不是随便就能装得像的,娘娘一辈子怕也没走出过高宅深宫,对于这外边勾心斗角的一切,更是一无所知。”

    他若非无奈,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的选择这样来,这种方法虽最为合适,但到底太过冒险了,让一个胸无城府见识浅薄的女人来左右师兄决断,这本就是再荒唐不过的事了。

    柳君若微微冷笑,她是一无所知,比不上原本的主人足智多谋,但再聪明又如何?还不是犯了常人都不会犯傻。

    “我虽不知,但国师知道,你我身在一条船上,自然是要同舟共济,这才好各取所需。”

    她虽不够聪明,但也不是愚钝之人,高宅深宫中看过的争斗手段也不少,今日既然国师冒险前来,自然不会想要一无所获的空手而归。

    从头到尾,她在乎的本就是权利征掠,只要能够永远的守住这个身份,守住倾慕依恋之人,那适时的帮上一帮他,又有什么不可以的。

    “看来娘娘是个识趣的人,臣没有选错人。”凤兮疑凝眸微微,隽永笑意仍在眼底,幽幽的看向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国师于本宫有再造之恩,你想要的东西,只要不危害承国与陛下,本宫自然竭力相助。”

    柳君若对于国师的身份倒是知道几分,她如此说留着余地,便是因为顾忌着他绝门弟子的身份。

    她只怕他是站在绝门一边,所做的一切,都是要利用她,危害承国,免不得忧心忡忡的多一分思虑。

    “如此便先谢皇后娘娘成全,更请您放心,弼西宫效忠的主人只有一个,那就是陛下,臣身居国师之位一日,这句话便作数一日。”凤兮疑知道她顾忌着什么,索性挑明了说开,让她知道他的立场。

    “如此甚好,不知国师今日造访可有何吩咐?”柳君若得到了承诺后,盈盈一笑,回应道。

    她自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的意思,既然国师是带着诚意合作的,当真让她重获了新生,那么她自然也愿意相应的回报些东西。

    “吩咐不敢当,确有一事需要娘娘帮忙,若陛下问及华国之事,务必要阻止其大兴干戈,要紧的不是华国,比华国威胁更大的是虎视眈眈的漠国。”凤兮疑笑意微散,眉宇之间亦沉重了几分,拢上一抹阴霾。

    陛下要提拔武将,他自是没有什么意见的,只要一切都是为了承国好,哪怕是弼西宫倍受打压,他也绝无二话,可华国如今还动不得。

    有漠国从中作梗,时刻准备反扑一口,承国不将其先行除去,贸然进取华国,并不稳妥。

    柳君若颔首示意记下了,眉眼隐在笑意下,微微弯了弯。

    “国师的意思,本宫会记得代为传达,但至于陛下会不会听,一切可就说不准了。”她声音也是轻细缓缓的,带着几分淡淡的优柔,与从前的那一人,大相庭径。

    原来凛冽妖冶的不是这一具躯壳和容貌,而是住在这里面的人。

    凤兮疑略一抿唇,恍然大悟,如今一来,再看这具躯壳皮囊也就没有那么的厌恶了,失去了锋芒的魂魄,这份美显得黯淡了几分,倒也不怎么刺眼了。

    “如此告辞。”

    他微一勾唇,在精确计算好的时间内,做成所有事,不再久留的转身离开殿内。

    柳君若没有挽留,只将落在了妆台的叶子拾起,随意的丢了出去,回身坐回了床榻上。

    这里与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,她从前白日里也曾偷偷溜进过紫宸殿,只是却是此此的无功而返,从前梦寐以求的不过是能够留在这张床上过夜,为此她还曾惹怒了君颜,如今一切心愿却是实现的如此猝不及防而轻易。

    她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?但有一点不变的是,哪怕是已经斗转星移,物是人非,可独她对他的这份心意,却是丝毫未减。

    哪怕是柳家满门灭在了他的手上,哪怕是得知自己与云鸾殿那非比寻常的关系后,一切却还是不曾改变,所爱之心在时间磋磨中只增未减,她无力控制自己的心,更无法抑制喷薄欲出的感情。

    黯然伤神一阵,她再回神耳边已能听闻一阵嘈杂之声,平素寂静幽深的宫殿,只会因一人热闹,不作他想,她想到了是谁。

    展颜一笑,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出去,却在迈出的第二步后,久久停滞不前。

    她已经不是她了,她就也不能做她。

    她只能成为另一个人,而这个人,她必然是不会这样雀跃不已的亲迎出去。

    满腔的热情被冷水浇淋,她悻悻的退了回来,转身坐在了妆台前,等候热闹传到里边来。

    叶宸枫目光搜寻一室,落在了她的身上,抬手制止了怀济的跟随,只身走近了跟前。

    他垂眸浅笑,伸手搭在她的肩上,望了镜中一眼,摇头道:“竟能欣赏着自己的脸出神,为何下地不好好躺着?”

    她看着镜中灼灼颜色,眼如飞凤,略一回眸便是潋滟盛情,清晰映出眼前一切,怔怔望他,她有一点心虚的,竟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抱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并不在意她的反应,只自顾的开口,说着便将她一把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柳君若闭眼埋首,竟觉喉中哽塞,眼底有泪光点点,却强忍住不曾落在,只紧紧搂住他不放。

    她梦寐以求的,曾有人得到的如此轻而易举,又弃之敝履,这让她情何以堪?更让她暗暗生妒。

    她想问他,能不能以后只抱她一个?话到嘴边,却觉得不该这样说。

    “你只许抱我一人。”

    她这样说出口后,心底忐忑不安的等他的回应,双手紧紧攥住他的白衣,却不敢抬眼去看一眼。

    叶宸枫眼底笑意氤氲,深成一泓碧水,将她放在榻上。

    “难道不是一直如此,除了亦水,朕何曾多看旁人一眼。”

    他只觉得这一番生死后,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,可他亦是越发的猜不透她的想法了,她的话委实令他悦之,却也让他稀奇。

    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,但听到心中,依旧是开心不已,他这样说那便算作答应了。

    她想知道对于这个身份,他的底线在哪。

    于是她缓缓抬眸,没有回避他的再问道:“你要攻打华国吗?”

    后宫不可干政,承国后宫经云鸾殿后,更是不会准许,她这样问已是犯了规矩,她想知道他的反应。

    叶宸枫想到那日竹林中的情形,他是只顾得与花栖沅周旋,忽略了她的异常,而他也知,她并非是死在花栖沅的剑下,可这爱并不影响他想要报复华国的决心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他眉心微动,一抹幽光掠过眼底,伸手握住了她的手,认真的应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这些事情交给我便好,你只管好好养伤。”

    柳君若踌躇,摸不透他话中意思,不知该不该继续询问,又或者开口说些阻拦的话。

    “不必费神这些了。”叶宸枫察觉到她微微变化的情绪,无奈叹息了一声,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,为何她越发变得越发想入非非。

    这样瞻前顾后的样子,免不得让他有些担忧,是否是她又出了什么意外。

    柳君若心中一梗,此刻方才懂得了凤兮疑方才话中的意思,他这个身份不是随便能装的像,她当时有些嗤之以鼻,如今方才察觉其中不易。

    她让他察觉到了异样,这让她不由得提心吊胆,到底该怎样与你相处才对,叶哥哥?

    他在所有人的眼中皆是温雅有度,却饱含距离的,没有人敢在其面前僭越一步,即便是被云鸾殿夺权,手不沾朝政时,也一样没人能敢在紫宸殿外多瞧一眼。

    举止风雅而行事狠厉,他的手腕皆掩在霁月无双的光华下,看似平易随和,实则无人走近得了。

    曾经的那么多年相处,他与她之间的距离,始终隔着千万座高山,就算是如今倏而之间转变了身份,千依百顺的站在她的面前,但依旧让她不敢随意靠近,生怕触到了他的逆鳞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她只能如此依言应下,想要接着规劝的话都吞在了肚中,等待着另择良机提起。

    他忽而便有些恍惚,微微蹙起眉心,不明白为何竟有怪异之感,缓缓垂眸,他掠过她手腕上浅浅疤痕,目光微一上移,鬼使神差的竟轻轻拂起了她的衣袖,直到看到那腕上一只双金镯。

    有些浮躁隐约上心,他放下她的衣袖,叮嘱道:“不要碰到伤处,好好上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