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六章 久别多时
隋国,岳城。
阿槐仰面抹了把脸溪水,抬起头的时候,只看到百丈高的悬崖,松木坚忍不拔生长,一缕风声掠过,顿觉心旷神怡。
“首领,陛下何时到?”他咧嘴笑了笑,直起身来问道。
李光自半高的树枝上跳下,目光带着几分炽热与期翼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:“我朝新立,陛下免不得要多费些功夫稳定朝纲根基,再多等等也不妨事,至多不过一天,必然能到。”
阿槐闻言点了点头,“首领说的是,陛下如今想必亦在赶来的路上,说不准不消片刻就到了,咱们的大军都已经驻扎好了,只等一声令下,即刻便能破了北边北襄防线。”
“不可大意。”李光虽如此说,眼底却亦有笃定与志在必得,等了这么久,陛下终于下定了决心,这一步迈出去,天下间又有谁能阻拦大隋收复山河的脚步。
二人方才言毕,却见有一骑扬起飞尘激荡,有万万人跪倒在地,山呼海啸的声音排山倒海震人心魂。
李光与阿槐具是一怔,转身望向迎面走来的人,慌忙跪地一礼。
“陛下。”
来人摆了摆手,直接入了中军营帐。
二人紧跟着随后入内,目光掠过一旁,却见有近卫擒了二人扔在地上,一男一女,形容凌乱。
李光目光掠过地上,抬头看向上首,不解问道:“陛下,这是?”
卫烨微挑眼尾,碧色眸中带了几分别样的妖娆冷谲,他目光停在了地上那名男子身上,冷然抿唇道:“卿不觉得此人肖似一人?”
李光蹙眉,深深打量了那男子一眼,掠过那一抹玉色清冷的脸庞,这眉眼确实似曾相识。
“像夜王?”
他倏而睁大眼,心底微微吃惊的开口道。
卫烨冷笑一声,叹息道:“朕可记得他,是从前跟在抚国泠后身边的近侍,名叫止落。”
“此人不是随着泠后一同消失不见了?”李光皱起眉心,有些犹疑的开口言道。
“朕御驾一路行来,正巧撞上了此人形迹可疑,怕是图谋不轨。”卫烨缓缓开口,他眸中有一抹异光闪现,此言确实不假,但这样的小角色,并不足以让他大费周章的带过来,他的心中亦是有大半因为这张肖似她的脸。
“泠后已经回了北襄,此人既与其关系匪浅,必不能随意放走。”阿槐眼中一抹担忧,这次领兵偷袭,本就是要出其不意,先下手为强,若是被人透露了行踪,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。
卫烨未语,只流转了眸光,探究的打量向地上一双人。
止落微微苦笑,缓缓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,他已无几日可活,目光看向身旁的女子,他气若游丝的叹息。
“微生……微生……”
他伸手去摇身侧的女子,却觉双手不听使唤,逐渐失去离去。
“我们死在一起,阿羽。”
眼底一抹泪水淌下,他想到她为了救她,硬生生将他的毒引到自己体内,可不料天意不公,他与她未有一人善免,皆将命不久矣。
“说说你的目的,受何人指使,朕全你愿望,将你们一处合葬。”卫烨对于眼前这对苦命鸳鸯无动于衷,他只想知道计划可曾暴露。
“赵止落一条贱命微不足道,怕是陛下想的太多了,我本是晋国公送入宫中的一枚棋子,贴身追随泠后,也不过是因为身中剧毒受制于人。”
“可如今晋国公已经死了,我的身上剧毒更是无药可解,陛下所说的形迹可疑,图谋不轨,也不过是草民为了追寻微生,被逼无奈罢了,一切更没有什么指使之人。”
止落垂眸,眼睫浓翘的落下一抹阴影,撕心裂肺的一阵低咳,痛苦的摇了摇头。
卫烨蹙眉,目光掠过一直昏厥在一旁的女子,他先前撞上的本是这女子,后才惊觉到止落的存在,转瞬间联想到了许多,这才将人给抓了回来,可这又焉知不是圈套,不可轻信。
“朕如何信你说的是真的?”他冷扫一眼,接言道。
止落苦涩中带着不舍的看了眼地上女子,竭力的伸手去探了探她的呼吸,勉强撑着的一口气,终于再也支撑不住。
微生,你慢些走。
“陛下信不信都无妨了……”
缓缓的垂下眼眸,他空荡了心魂,一口鲜血喷出,人便断了气,无力的垂倒在地。
“这……”
阿槐惊诧的言了一字,没有再接着说下去。
“人死了。”
李光上前查探了呼吸,眉心一跳,对着上首卫烨拱手禀报道。
“拖走,扔出去吧。”
卫烨有些不满结果,但人死不能复生却也无可奈何。
近卫相视一眼,便将尸体拖下去。
却在碰到女尸的瞬间,被一阵滚烫的体温惊到,脱手砸落在了地上。
“怎么回事?”李光目光一紧。
“人还未死!”近卫退后一步,让开地方。
那女子腾然坐起,缓缓的睁了双眼,眼底一抹懵懂茫然。
卫烨掠过底下情形,摆手命了近卫退下。
“你是何人?”他闭眼妖异的眨了眨,冷冷开口质问道。
那女子闻言沉思片刻,目光看向手中不知何时被人塞进去的一块玉珏,半边写着赵止落,半边刻着微生羽。
她的努力去记忆这两个名字,却都并没有什么印象,唯一恍惚听过的是,梦中有人喊过“微生”。
“微生。”
于是她便这样开口,回了一句。
“微生?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卫烨特意隐瞒了几分东西,他想看一看她还记得多少,又知道多少。
她没有回答,只缓缓的站起身来,不愠不怒的看向他,“我也想知道为什么,但可惜我并不知道,但你,却一定知道。”
她眉眼淡如清水拌风,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迤逦,明明并不如何明艳的容颜,却在抬眼的瞬间摇曳出冷冶之色。
卫烨有些怔愣,他看着这一双眼,不了遏制的念头蔓延,荒谬与熟悉之感,挣扎在他心底深处。
“你说你叫什么?”他再次问道。
“微生……羽。”她垂眸有看了眼玉珏上的名字,确认无误后,再次重复一遍道。
“微生羽。”
他走下座位,目光掠过一旁闲人,抬手屏退。
“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?”卫烨碧眼中一抹幽光明灭,沉沉的望她,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感,徐而问道。
“不记得。”微生漠然扫过他波澜起伏的眼底,不知到底可与他有何瓜葛,却并无半点掩饰的直言不讳道。
“你撞到了我的马前,我将你带了回来,微生,你可记得我的脸?”卫烨无端的笃定心中猜想,他甚至只面对这双眼,便能够看到从前的所有。
他的跃跃欲试,又有几分怯意,所有人都走开后,甚至不敢直视于她。
“不记得,多谢你的救命之恩。”微生不知他从何而起的那么多种感情,却觉得看着更加头疼,她失去了许多记忆,甚至她连这个名字都觉得陌生。
他的一句“微生”,她听在心中却只觉是在喊旁人。
略一蹙眉,她转身便走,她既已不记得,这救命之恩真不真,还不是由得旁人信口雌黄,这地方还是不留的好。
卫烨一心沉浸在她的话中,想到了试想着许多可能,冷不防她这便要走,迈步去追时,她已出了营帐。
微生被门外阿槐拦下,一眼掠过外边望不到头的兵马,深深的蹙起眉。
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?
“微生!”
卫烨追了出去,命人收了刀剑,他有些委屈她不记得他,又有些庆幸她什么都不记得了,这个陌生的名字,倒能让他重新拥有面对她的勇气。
阿槐顿时惊到了魂魄,退开许远,睁大了一双眼,干巴巴的看了眼身边李光。
“首领首领!这便微生了?才几句话的功夫,陛下认识人家吗?”
他窃窃低语了一句,只觉神魂颠倒。
李光观其眼前情形,亦是惊诧不解的皱起眉,陛下心中想着的,不是始终是那个早就远去的人,平素怎会与旁人废话一句?
微生缓缓回眸,她目光这才掠过他的绛紫衣袍,银线落在袖尾上正是一只腾越云霄的龙纹,此刻方才发现他非比寻常的身份。
“救命之恩,难道非要还了才能走?”她一抹哂笑,看向他诘问道。
卫烨眼底有些复杂,若说救命之恩,也是她曾救他的一名,也该是他来还她的情。
“你暂且不能走。”他说完这句话后,只觉得心底有些浮躁发热,耳垂在看不到的发下,隐隐有些赧红。
微生扫过身后万人大军,隐约想到了一些可能,想是怕她走了后,将此消息散播出来,坏了好事。
“你想如何?”她没有执意硬闯,等他带人离去,不需要遮掩后,她再离去也是一样的。
“我想你留下来。”他犹疑片刻,仍旧下定了决心,不悔的回复道,一双妖异而深邃的眼,不时偷撇她的神色。
微生笑了笑,她转身走了两步,入了营帐,等他随后跟上。
“那就留下,等你带人走了,放心以后,再放我走。”她不疾不徐的停在了帐中,等候他们拔营离去。
卫烨没好开口说,是想要她一直留下,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记得了一切,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成了微生羽,可他能够确定,她就是姑苏亦水,是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就在路上,她撞到了他的马前之时,他还能够确定,这副身体里住着的还是另一个人,或许一切的改变,就发生在方才得须臾之间。
苍天待他不薄,又给他一个重新接近她的机会。
“不是,我不是无缘无故的救你的,我们从前认识,我这才会带你回来,你现在不记得一切,我要确保你的安全,留在我的身边,外边有千军万马护卫。”卫烨没有再躲避目光,认真的与她对望了一瞬,一字一句缓缓的讲道。
微生虽不记得一切,没有了记忆,却不是失去分辨能力,他说的是真是假她自有察觉,相比于方才所言,她倒是真从他的眼底看到了真挚与恳切。
她略一思忱,思及帐外千军万马,言道:“那便暂且留下。”
她虽答得模棱两可,他却当真是听得心花怒放,忍不住扬了眉梢鬓角,碧色眸眼中,异样的显现一抹纯澈笑意。
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再与她并肩而立朝夕相对,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样,让他不敢伸手触碰。
“阿羽,我一直在等着你。”
他再次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,像猫一样竖着耳朵,怯生生的试探接近,磨蹭着想要窥探她的底线。
微生很难理解他的小心翼翼,却又有些不忍拒绝,看着那一双碧色眼眸,她总觉得漂亮的让人不想移开眼。
“相见为什么要等着?为何不去找?”她不解抿唇,一笑置之,并没有反对他这样称呼。
卫烨顷刻间有些悲痛,眼底蒙上了一层灰,心中苦涩却极好的掩藏起来,没有表露的言道:“因为你选择了另一个人,不肯接受我的心意。”
微生略微一怔,她确实察觉到他言行中透露出的非比寻常的感情,却不料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,看来她没想起来的东西确实不少。
“你如今不记得了,我就当做一切重新再来一遍,这一次,我再不会放手了。”卫烨固执的紧抿起唇,一瞬不瞬的看着她,直要将人刻在心底。
既然她能够在这里活过来,那就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好好珍惜她,还将她丢弃在了人间,那么这一次,他绝不会坐以待毙,再次眼睁睁看她踏入不归途。
“我不记得了。”微生试图根据他所说打去回想一下,却发现根本毫无印象,一切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,她半点也想不起来。
“那都是些不开心的东西,前半生你活的很苦,我每晚都能看见你被疼痛与仇恨折磨,不要再去想,阿羽,忘记了更好!”
他并无半点虚言,她半辈子都活在身体的疼痛与仇恨的折磨之中,冥宫的朝朝暮暮都是他陪着她一同度过,她活的好不好,他最清楚。
更何况,他似乎听到了姑苏应锦并未死,她曾经执着的,只怕是一场飞灰,如今不记得,也是她最大的解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