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一十五章 今夕何夕
凤兮疑笑意一顿,面色一刹那间黯淡了许多,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,继而转身道:“微臣无能,未能诊断出什么来,陛下赐罪。”
他目光垂下的瞬间,有冷厉之色一晃,若非是有让人在,他必然要撕碎眼前的一切。
他挖空心思,竟然到头来白费一场功夫。
姑苏亦水目光微动,缓缓的挑眸,目光似有若无的停留在凤兮疑身上一瞬,继而垂眸不语。
叶宸枫掠了一眼,眉眼淡漠,笑意依旧深埋眼底,似有若无。
“何罪之有?今日诊不出,那改日再来。”
凤兮疑闻言只一拜,转身退后两步,“既如此,臣告退。”
他不敢露出任何异常来,今日陛下既然让他来此,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。
姑苏亦水却忽而开口道:“改日又如何?今日又如何?”
凤兮疑脚步一怔,与无人之处目光一晃,继而垂眸,加快脚步而去。
叶宸枫没有阻拦,任由他离开了内室,只抬眸望去,开口道:“你我此后朝暮相对,有的是天长地久,今日记不起来,明日再记起来就是。”
姑苏亦水目光微凉,“这世上大有千万条路,你偏要与我磋磨,若是找错了人,岂不可惜。”
“那就只能辛苦你陪我一错到底了。”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,一抹哂笑,面不改色的接言道。
姑苏亦水不再语,只缓缓闭眼,他城上一眼就认出她来,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。
凤兮疑与宿衣二人既然都不曾察觉不妥,那她便可安心继续失忆。
至于体内所剩余毒,大约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留下的,她乍闻虽讶异,却也没什么可意外的,若不是因为此毒,倒也不会有她的阴差阳错死而复生。
她隐下心底沉思,怕是日子又要过不安生了,凤兮疑此人,她虽与他无甚交集,却也知道暗地里,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。
她欲远离风波,奈何风波不断,这世上总有许多东西,靠躲是没用的,凤兮疑对她有杀心她知道,但她却不能确定是否根源在此。
那日城头上见到的“姑苏亦水”,怕就是凤兮疑召来的人,而叶宸枫必然也已发现了不妥,才会有今日之事。
这倒是可笑了,若是凤兮疑与那位皇后段数高些,何至于今日连累的她,再陷囹圄,如今可倒好,倒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了。
“那说的哪位,是你何人?”姑苏亦水微一抬眸,转念间继而道。
“朝暮相对,自是家妻。”他闻言目光一深,紧看向她,缓缓的言道。
“那便是了,昨日城头上见的,想必亦是你的“家妻”,你自坐拥三千,又何必来此为难与我。”姑苏亦水淡然一笑,面上让人瞧不出深浅喜怒。
“那自然不同,你若因此心有不快,自可以永不见她。”
叶宸枫微顿,无可奈何的言道,独此事难以解释,他算是百口莫辩。
“哦,永不见她?难道陛下要为一个,相识不过一日之人,手刃了“家妻”?”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接言,她有意如此尖锐言辞,步步紧逼。
“朕做不来这般狠心之事,但卿若亲自打杀,必然亲侍刀剑。”叶宸枫顺水推舟化解了她的话锋,要对着曾经的她下手,他必然是为难的,但若她愿亲自了结这段前尘,他便也如释重负,也无不可了。
姑苏亦水摆了摆手,接着闭目而眠,言道:“我若是你的“亦水”,必然不吝代劳,可惜你找错了人。”
……
姑苏应锦孤身进入平川后,当先便入了皇宫。
她虽还安然活着,可他却难以放心下来,即便是她成功走出了隐凰城,但杀姑苏上清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。
张竖暗中所做之事,他虽未阻拦,但也真未料到能够成事,她这些年所受的许多委屈,虽从未表露分毫,但此事怕是又要生出诸多误会,他只想到她会黯然神伤,便忍不住亲自赶来了平川城。
皇宫中正值大变之夜,所有宫人皆是惴惴不安,眉眼之中掩了许多的不安在。
柳君若面对着大殿内的苏容,只觉要疯了。
这小子冲过来便喊“皇叔叔”,她一时蹙眉,便以为是在喊一旁这位云侯爷,险些露出破绽。
只是已经递出的手有不能够收回,她只能硬着头皮,将人扔到云筝的怀里,随便应付了几句,不待众人切入正题,便匆匆回了自己殿中去。
顺着迤逦而去的宫灯,有一道影子隐在暗中,顺着光芒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。
柳君若直到屏退了众人,锁紧宫门后,方才敢如释重负的喘息一声。
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,这些人说的所有话,都让她如困雾中,如临深渊,每一个人无论身份高低都要将目光放在她身上,那目光炽热迫切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。
直到如今她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,她可不是什么夜王,更没有不可一世的功夫,他们想要的希望的,她更是一筹莫展,若非是她走得快,指不定还要再出什么差子。
步履沉重的挪到妆台,她正欲早早入睡休息,却在澄亮镜中,看到了凤兮疑的脸。
“你来做什么?你可知稍有不慎就要暴露你我身份,如此胆大妄为,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”柳君若大吃一惊,一只手按压了桌上,倒退了一步,他不是应该在承国阳城,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?
她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什么意外,迫不及待的划清界限,生怕被他连累到自己。
“暴露,呵。”凤兮疑毫不客气的“嗤”笑一声,连装模作样的行礼问安都省了。
他目光带了几分凶狠,周身戾气十足的上前一步,逼视想她。
“你都做了什么好事?给了你这么好的便捷,却连人都留不住。”陛下让她一人入宫,自己反而留在了另一个女人身边,显然就是已经识破了其中诡计,只怕如今连他也怀疑,这才会千里迢迢的将他也从承国京城召了回来,困他当时还满心期翼,到头来竟让他看到了那样的事!
柳君若腿脚发软,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在与虎谋皮,忍不住了颤抖了声音。
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,我什么都没有做。”她脑中一片空白,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起来。
“怎么可能,我什么都没有做,怎么他就发现了我不是她了?明明一切都没有差,他对我的那样的温润如玉!千依百顺!不可能的……”
她从凤兮疑的话中察觉到了危险,整个人顿时都慌乱了起来,连国师都对付不了的人,如今让她如何是好?
凤兮疑重新勾起笑意,只是分外沉冷,他退后两步,已经不对面前的傀偶抱任何希望。
“从今往后,昭仪还是自食其力,自生自灭吧。”
他冰冷决绝的话出口,毫不犹豫的向外走去。
柳君若一晃神,立时便飞扑上前,整个人弱柳扶风,不胜举衣,却连一丝衣角都未曾抓到。
不不不!
这是她用命换来的,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弃,说丢就丢呢?她不允许一切就这样潦草收场,不允许另一个人再来夺走她的希望……
瘫坐在地上,她久久不能平息心底愤恨凄楚,却未曾发现,竟有一人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。
姑苏应锦面色沉凉如水,听到了一切后周身清苦之息越发浓烈,一切竟然早已物是人非,是他与隐凰城拖累了她,才会但如此地步,难以挽回。
缓缓的抬眸,他目送方才那被称为国师的人,背影消失远离。
这个人他曾见过,住进之中,背后偷袭暗中下手,是个无耻行径的卑鄙小人,看来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关系,早知如此,放日竹林中,他就不该顾忌着她的存在,放了此人条生路。
心底沉入深海,费尽心机的入了这皇宫,到最后竟是白费功夫,幸亏他没有仅仅听闻旁人途说,亲自来了这里看过一场,不然如今他还会同所有人一样,被蒙在鼓里。
目光划过眼前这张如今熟悉而亲切的脸,他只觉得有些想要杀了这个人的冲动,她的身体,不该浪费在这样一个懦弱无脑的女人身上。
举起手中一把短短的匕首,他正欲抬袖出手,却自己中途戛然而止。
他若代劳下手,恐怕倒要便宜了这个人了,方才他听些人话里的意思是已经有真正的它消失,那他便权且留这女人一命,一切还是应该交在她的手中,任其处置这才公平。
转身重新纵入黑暗,他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,来无影去无踪,只是多了一身沉霜。
如今正是多事之秋,他的身份会引起轩然大波,必不能宣扬出去,因此此事他只能暗地查访,不能毫无顾忌的寻人。
但既然方才走的那位国师那样的行色匆匆,狂暴难抑制,定然是她让安然无恙,这与他而言,如今已是算是一个唯一的好消息了。
既然她仍旧好好的活着,那就不怕找不到人,早晚总会有线索出现,他怕的是她已经回天乏术,如今看来还是有他弥补的机会。
沉沉的凝眉,他径直飞跃了宫阙大门,心思亦随着飞远。
他在想到底她的人如今会是在何处?既然凤兮疑提及了她,那便是今日见到了他,若是如此那一切都还反而好找了不少,只需要将今日,凤兮疑此人所在之处去找上一遍,必然能有结果。
又是一日新的开始,姑苏亦水第二觉却睡得极沉,直到清醒过来,已经是过了第二日午时。
她并没有看到叶宸枫的人影,想必如今兵临城下,必是不好收场了,昨夜想必他亦一夜没睡,在筹谋准备。
略一沉眸,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,整个房间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,想必是外边人被通知过,没有吩咐不可擅进。
她却也干脆没有喊人,只当做还未醒来,免得要应对许多麻烦。
如今暂时不能够离开此地,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,凤兮疑昨日来时,大约是发现了她的身份,所以才会有那样说辞,她亦是听到这些的时候,才敢确定死而复生的事,与他有关。
可如今看来,她就算知道了里边的所有,亦无法奈何得了他,一旦她做出这件事,便会暴露出记得从前,没有失忆的破绽。
此事不能够借叶宸枫之手来做,亦不能暗中下手,这具身体本身又毫无武功,她想要逃出生天已经足够不易,更别说铲除旁人了。
神色凝重,她目光掠过地上明媚日光,心情却还是乌云蔽日般的沉重,可下一秒,她却察觉到真的有日光被人影遮了大半。
悄无声息的将一旁银簪攥紧手中,她微一用力,甩了出去,却果然毫无作用的应声而落。
“是国师让你来的?”
姑苏亦水冷冷的一笑,却并在有任何胆怯之意,丝毫不像是受制于人的模样。
面对她的质问,换来的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沉默。
她神色如雪,久不见回应,也不见动作,只冷冷的将目光扫了过去。
“国师是谁?他叫什么?”
姑苏应锦面色无变的问了一句,终于触上了熟悉的目光。
姑苏亦水对上这一双苍湛之眼的时候,顿时如遭电击,忘记了一切忧思之事,只能怔怔然一动不动的维持动作。
“凤兮疑。”
她过了许久后方才答道,姑苏应锦也极有耐心的等她说完,继而垂眸,抿唇开口。
“这个人我想是见过几次,不过却忘记了杀掉,下次再见,我便帮你取他性命。”
姑苏亦水只缓缓的收回了目光,仍有些疑在梦中,原来只要愿意,他们都能够找到她,果然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“义父何处见过的他?”她略一叹息,开口接问道。
“阳城竹林中。暗箭伤人,害死了一个和尚,你那日那般伤心,你便知此人心怀不轨,只是当时不能轻举妄动,这才放了他一马。”
她闻言一愣,整个人都有些恍惚,“他害死了人?在竹林中……”
“此人捡到了我的披风,引诱你接近发斗,有在紧要关头从中作梗,这才有了那桩惨事。”
姑苏应锦原本还原了当日之事,他其实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,只是当时不便现身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