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章 祸福相依
姑苏亦水略一思忱,轻飘飘的目光扫过三人,“不知这位长老质疑的是我还是圣喻?又或者说,绝门今日定要在宫中大开杀戒,越过这里的主人吗?”
怀济心底一阵天人交战,终于开口:“姑娘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,几位长老要见人也见过了,恕不远送!”
身为御前内侍,他的态度就代表了陛下的态度,众人心底顾虑渐消。
邬临自不甘心如此铩羽而归,只眯了眯眼,冷瞥了一侧凤兮疑,唇角一抹深而厉的弧度,“有罪的人,留给谁处置都是一样的,无论是绝门还是陛下,断不会纵容包庇歹徒,只是今日既然都来了,总要向陛下亲自说明情况,也赔这冒失而来的罪!想必怀济公公定能理解,我等一片拳拳之心,不见陛下请罪,我等无颜退下!”
他一番话堵住了所有后路,将“请罪”推上前头,谁又敢阻拦这一片赤胆忠心?于情于理,众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制止。
姑苏亦水眸光微冷,“陛下已就寝,若惊扰了圣驾,可比闯宫的罪名大多了,你若当真有这份忠心,倒不如尽快消失干净。”
邬临切齿磨牙,痛恨的凝视着眼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钉子,此人处处与他针锋相对,着实可恨,若非众目睽睽,非要好好教训一番才是。
禹故拉住了他的袖子,将目光递给了令远,二人交换神色。
令远上前挡在了前边,心生一计,眼底锋芒一闪,拔出一旁铁剑,上前两步,知架在了凤兮疑的颈间。
他笑意凉薄,“既然如此,今日也断不能如此两袖清风的离去,这岂不白白惊了诸位?总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才是,不如就请怀济公公,替绝门将这孽徒的项上人头献上,也免得扰了陛下清净。”
“当然,若是陛下有令,想要出来亲自处理叛徒,自然更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诛心之言,步步设陷,他不动声色的将凤兮疑用做了筹码,逼迫众人抉择,心知他们必不会对此坐视不理,这他才特意如此。
果然,怀济立时面色便有些发青,目光飘忽不定的落在姑苏亦水身上,有些担忧她趁机断了国师生路。
姑苏亦水脚底缓缓的挪了两寸,以便形势不妙退出战圈,她如今没有功力傍身,只能拖累这些人。
原本以邬临此人的城府,断没有办法步步紧逼到如今的地步,可难在还有左右二人扶持,这倒是让人始料不及。
怀济见她动作,心底一阵紧张,袖底暗中解开国师身上的锁链,只盼到时打斗起来,他能在令远长老手中全身而退。
周围风声紧促,沉闷中众人连呼吸都忍不住放慢。
凤兮疑自然察觉到了一切变故,只是他依旧一动未动的定在原地,目光不惊不惧的看着眼前夺命之剑。
他不怕死,今日若想护住紫宸殿,那就必须要有个了结。
要他的人头吗?也不是不可以,他要是死了,绝门的长老们,不就再也没有紧逼宫门的理由了?
似是释怀一笑,又夹杂着微微的苦涩,他迎着令远的剑,不躲不避,甚至用力的撞了上去。
这一生的汲汲营营,或悲或喜,不就是为了有一日,能够替师兄去死,换一个永生铭记的机会……
半明半暗之间,一阵飓风卷过,平地拔起一株树干,轰然砸落在地上,溅起飞尘绿叶一片。
琅华剑擦过眼前之时,姑苏亦水心底一紧,回眸正对上了一双泛着冷褐色,似是没有焦距的眼瞳。
“陛下?!”
怀济喜出望外,颤巍巍的拔出入地三寸的琅华剑,一双眼一眨也不敢眨的定在殿前,慌忙迎了上去。
凤兮疑眼前漆黑,只来得及看向殿前,万人之上,心心念念的人一眼,顷刻便昏倒在地。
绝门几位长老神色互换,隐隐有些心中无底,面上却也没有惧色,对于先前绝口不提。
“陛下受惊,绝门孽徒胆大妄为,擅自闯入紫宸殿,都怪我们教管不严,还请恕罪!”
三人虚虚俯身一礼,口中虽认错赔罪,眉心却仍是紧拧,态度倨傲。
怀济站在一旁奉上琅华剑,等了许久,却没有任何动静,他心底惊疑,正欲抬眼暗窥天颜,手上却忽而一松。
姑苏亦水上前接过琅华剑,冷扫他一眼,面色有些覆霜,言道:“告诉他们闭门思过,让所有人都退下。”
怀济心底一怔,顷刻间起身,挡在了前边,阻断了所有探测而来的目光。
“陛下有令,三位长老闭门思过,众人退下,无令不得擅入!”
一阵动静,所有人都退了个干净,只有隐卫暗中护卫。
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怀济,指了指地上的凤兮疑,吩咐道:“你去领人将他抬进去。”
人影走远,她缓缓转身,拾阶而上,迎面看向这一双颜色异常的眼瞳,心底忽远忽近的有些距离感。
他似乎就站在尘世之中,又似乎远在无边云翳,连同着左右空气都变得稀薄缥缈,一身长袍随着风而动,或者下一刻,就将羽化而去。
她抬手将锋芒毕露的琅华剑放在他的面前,微顿片刻开口:“剑鞘。”
他置若罔闻,只毫无反应的伸手推开剑身,迈步往前。
姑苏亦水一惊,险险即时收手,才没有让他被伤到。
“叶宸枫——”
她神色一凛,上前追了过去,可任凭她如何喊他,却是徒劳无获。
目光掠过周围,她确定不了他到底状态如何,更不敢让别人察觉,只能紧跟着他的脚步向前。
好在他也并不在乎有没有人跟在旁边,只是似有所想的向前走,衣袖带风。
上下宫人皆远远行礼,虽不知他要去哪里,更不敢阻拦。
姑苏亦水跟着他一路到了没见过的地方,他脚步走得快,她不过一个盯不住,就找不到了人影。
提着琅华剑转了一圈,她最终在这偌大的园子中寻到了他的身影,坐在假山旁边的石头上,周围群芳掩映,不仔细找实在瞧不出还藏着人。
她怕惊扰了他,再跑的无影无踪,只轻声接近,却见他身姿笔直,连地上的影子都一动不动。
心底一凛,她伸手去拍他的肩膀,却只听到一声轻响,琅华剑鞘从他手中坠地,人也跟着倒了下来。
姑苏亦水默叹一声,将手中剑身归鞘入鞘,扶住他将倒的身体。
只是这里皇宫她并不算熟悉,这到底是哪儿?要往哪走?
她没有内功,势必带不走他的,半晌无人经过后,她干脆放弃了扶他,任他倒在地上,压倒了一片花木。
坐在一旁,放下琅华剑,她只能等怀济领人找过来。
天色将晚,风渐急促,地上湿气起凉,她看着地上安静的显得有些乖顺的人,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恨,只能弯腰去拉他。
不只是她打搅了他的好梦,还是他本就刚好醒来,下一秒,就是四目相视的场景。
“你起来。”姑苏亦水一怔后收回手,对他道。
他看着面前收回去的手,却精准无误的抓在了掌心,甚至有几分用力失控,指节泛白。
姑苏亦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,却能察觉到他的异于常人。
她顺着他的力气半跪在了地上,目光微深了几分,循循善诱的问道:“我是谁?”
他没有回应,半晌一片空寂,只有紧促的风声。
“你是谁?”她再问。
依旧是一片寂静,他只是固执的拉住她的手,眼底一片漆黑无光。
放弃了再问下去,她有些疲倦的跟着坐在了这里,也不再想让他起来,他似乎听不到她的话一般毫无反应,安静而木然的像是丢了魂魄。
怎么办?他要是回去后这的样子,只怕身边的人,都要吓得魂飞魄散,六神无主了。
“怀济说你放弃了平川城,停止了对华国的作战,叶宸枫,你想要告诉我什么?又想做些什么呢?”
姑苏亦水明知道他不会回应,也听不进去,却依旧忍不住看着他,有些恼怒的开口质问。
“你就是故意的,装作不回应就想要蒙混过关!”
越是对着他空洞无光的双眼,她越是忍不住动气。
好个失魂落魄,甩下一摊子麻烦,白白丢给她操心不断,他倒是躲了个清净。
她甩开他的手站起来,都等到了现在,久留无益,只能出去找人。
不想这时候,他倒是肯动作了,跟得紧紧的黏在一边,施了咒一样的紧拉住她不肯松开。
姑苏亦水气笑,到底是他傻还是她傻,怎么反倒是她被磨的无计可施。
她摇头,向前走了两步,估摸着方向,尽量走直线。
谁知道才几步,他却忽然生了异常,眼底多了几分光芒,带了锐利的锋芒,一把甩开了她。
他内力深厚,又没有自制力,姑苏亦水被袖风挥到,立时倒退了数步,砸在了花树上。
“叶宸枫……”
她顾不得伤势,一心凛然只牵挂在他的异常上,咽下一口鲜血,上前欲去拉他。
他已然半入疯魔,细致眉眼飞凤一般微扬,双唇淡漠紧抿如线。
体内内力游走周身,琅华剑震得在地上不断惊吟,周遭千树万树零落如雨,无形中被压的弯了枝干。
直到承受不住,发出一声震痛,齐根崩裂开来。
姑苏亦水接近不见他,便被震得脚底发麻,似乎一瞬之间,天地都旋了旋。
他一身的凌然与陌生,眼底泛起红色血丝,似乎体内有天人交战,毁天灭地的不断交锋,要将这副躯壳彻底挫骨扬灰。
心口一阵阵的钝痛,她慌乱中拔出了地上琅华剑插入地上,借力扑了过去。
流萤似火,飞蝶如矢,他被撞得气息一乱,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。
一手按在了肩头无力垂下五指,他揽住了要倒地的人。
无由来的护持,柔软顺滑的青丝在掌心掠过微凉,平复了体内的跌宕不安。
她身上有令他魂牵梦萦的东西,不需要记忆就忍不住接近,胸前襟口上一片濡湿,他伸手摸了摸,只看了指尖刺目的殷红。
是她留下的……
他有些茫然而恍惚的站在原地许久,然后才将人抬起,慢吞吞的漫无目的向前走。
他自然是记得宫中每一处路线出口,只是并没有目的,仿佛有一个深埋在谷底的机关,还没有等到触发时,余下的尽是漫长无尽的风霜砥砺。
夜色为他精致无瑕的容颜蒙上纱衣,零落的娇红打在身上的瞬间,尽被无情的吞没,一寸寸的飞灰四散,只留下一段绮丽旖旎的浓香。
步遗风流,脚踩红泥,雪色袖带被风吹落,高高的挂在了枝头,迎风招展舞动。
怀济喜出望外的在园子边缘寻到了二人,脚步抹油的带着数十名提灯宫人迎上前来。
“陛下!天色不早了,还请回宫用膳。”
他殷切的打量了一眼,有些好奇被陛下抱在怀中的皇后,却并没有多嘴,只避而言它。
只是良久没有得到回应,叶宸枫只紧紧盯着宫人手提的宫灯,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眉心,挥手打翻了一盏。
灯火扑腾了一下,奄奄熄灭。
怀济一惊,带着身后宫人悉数跪下,“陛下恕罪!”
一张脸黯然失色,他虽不知所以然,却也看出了情况不对。
叶宸枫没有理会他的话,也好像没有看到跪在地上的人,只冷着面容,眼底不豫。
“起来带路。”
姑苏亦水低咳了两声,悄无声息拭去唇边血迹,开口吩咐了一声。
她方才并没有彻底昏迷不醒,只是不敢惊动他,只能静观其变。
他指风挥倒了一盏灯还不满意,她只能伸手控制住他的动作,越俎代庖下令。
怀济心底念头瞬息万变,敛眸起身,带着宫人当先走在前边,不敢回头去看。
姑苏亦水缓缓松开了手,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道:“跟过去。”
她本未抱希望他能听进去,不料他竟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听话的挪动了脚步。
她微微一笑,勾唇有些意料之外的惬意,不轻不重的拨了拨他的衣领,“你会听我的话吗?”
他自然不会回答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