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一章 事有古怪
紫宸殿内灯火通明,众人散去后,怀济再提起用膳之事,却被姑苏亦水拒绝。
“让宿衣过来请脉。”
她甩不开一旁的人,却也不避讳他在,直言吩咐。
怀济心底戚戚然,点了点头,不敢多说什么,暗中又叹息连连。
姑苏亦水忍不住暗中用力一把,生生将他给拽到跟前。
“不许动,松开手。”
她试图和他沟通,但得到的依旧只是一个缥缈的回应,八风不动的稳坐钓鱼台。
他似乎听懂了她的话,又似乎不是很明白,却出乎意外的给了她一个目光。
姑苏亦水抬了抬被他拽住的手,对他示意一眼,“放开。”
他眼底一片空茫茫的黑,用力的按下了她的手,转身忽而背对着她躺了下去。
姑苏亦水无奈何,又怕当真惊扰到他,只能且缓此事,看着他躺的紧绷的身形,不由得直蹙起了眉。
他似乎不安而压抑着,被无名之火缠身,或许下个瞬间就要失控,却仍旧极力控制,乖顺垂落枕边的墨发,顺着洁白的下颌,勾勒出浅浅一道月牙,莫名像是被人伤到的小兽,彷徨不安又可能随时暴起。
她不觉放松了手上抗拒力度,任由他视如珍宝的紧握住,若不是如今打不过他,她废话都懒得多余一句,直接打昏了丢给宿衣请脉。
半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怀济当先进来禀报,随后紧跟了宿衣,二人具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,肃然而战战兢兢。
宿衣并没有把握能够诊断出什么,毕竟陛下刚回来的时候,他就已经诊过一次,并没有得出什么所以然来,若是还有国师在,今日或许还能勉力一试,可如今国师不省人事,他一个人着实连成功说服陛下高抬贵手的信心都没有。
姑苏亦水见状多少也能猜想得出他的心思,只是却没工夫替他宽慰解惑,只冷盯着他,等他上前。
宿衣抬头瞥了眼怀济,二人交换了神色,怀济亦是爱莫能助的直蹙白眉,远退了一步。
无奈何,宿衣硬着头皮上前,一板一眼的行了一礼,踌躇不定的看着两只紧紧交握的手。
姑苏亦水只能使诈,顺着他的手向上摸了一把,紧扣住了他的手腕。
宿衣大惊失色,吓得面色苍白,不敢抬手。
叶宸枫失了掌心温度,缓缓的抬起埋在枕中的脸,冷冷的看向帐前的不速之客。
眼见宿衣忍不住打退堂鼓,姑苏亦水只能拦在中间,递过去另一只手拉住他。
这都是什么事啊?宿衣僵直着脊背,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,不去望那如芒在背的目光,一心一意的尽心诊脉。
姑苏亦水隐约能感觉得到,他被别人触碰后,几欲暴走左右的戾气,不止如此,甚至连面色都霜冷了几分。
宿衣诊了不过片刻,顷刻间便震得轰然倒退,几乎以滚落的姿态跌了数米远。
四肢冷颤僵硬,他紧咬着牙关忍着内力被蚕食的痛楚。
方才刚探上脉,就有汹涌如涛的内力,霸道刚烈的腐蚀而来,直欲将人吞没在冰山崩塌之中。
姑苏亦水一愣,回眸再看与他相握的另一只手,不想竟并没有任何不适,更没有被戾气硬甩出去。
怀济本欲去拉宿衣的手,抬头正看到皇后竟毫发未损,不由得亦是一惊,继而暗自合理解释,定是因为皇后如今没有内力,没有一丝威胁性。
宿衣在一旁哎呀咧嘴的抽冷气,看着久久不拉一把手的怀济,忍不住偷翻了个白眼,这分明就是区别对待。
姑苏亦水摆了摆手,拉回二人心思各异的揣度,“去看看国师,尽快就醒他。”
她隐约也察觉到并不是普通疑症,也不知是什么奇毒,竟能不被雪岭冰莲克制……
今日留凤兮疑一命,一是因为死在这里不是时候,二便是有意留他一命,毕竟绝门中的事,身在其中才能了解更多。
放缓了呼吸,她回眸再看身边的人,自从怀济与宿衣离开了之后,他周身冷戾气息便平复了许多,只是仍旧戒备的环视一圈,还挥手将帐前的烛光熄灭了两盏。
“你可还认得它?”
姑苏亦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,自枕下摸出那只双金镯,捧在掌心放在他面前。
他与她对视一眼,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反应。
姑苏亦水倒也说不上失望,只是仍旧有些怅惘的笑了一下,将东西放回原处,远远的躺了下去。
莫名其妙的生出这么多变数与未知,她着实感到了棘手,这尽二十年都仿佛被麻烦上身了一样,无论她何时想放下,天意总要让事与愿违。
不过是两天的事,他在回来竟遭了此等变故,打的所有人猝不及防,若真是因为绝门的设计,那她倒是想知道,他是为了什么,才会义无反顾的动身。
红帐掩下人影幽幽,不知何处蔓延的一段暖香,引得人困意上头,她懒得再去揣度他的心思,闭眼竟也保持着这种姿势,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翌日方醒,一半身子沉沉,姑苏亦水推不动不知何时接近的人,只能暗自一寸寸的抽出手来,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筋骨。
只是一瞥见,却发现上边多了个双金镯子,不用再看第二眼,她都能确定,这必是昨晚压在枕下的那只。
愕然间回眸,她却没料到对上了双清醒的眸眼,赤褐色瞳仁,带着几分凛冽与涣散,如同昼伏夜出的猛兽一般,警醒而睥睨。
“水。”
他惜字如金,似乎已经等她醒来许久,一双眼泛着微红,以命令的姿态吩咐她。
姑苏亦水实在没有料到他竟然能够开口,相较之下,连挑剔他命令的语气都忘了。
怔然了良久,直到他极有耐心的一双眼,都开始变得有些郁躁,她才满足了他的要求。
捧过一杯温水,她特意在他面前定住了许久没有送去,凝眸深深看他,问道:“你可认识这东西?”
腕上金镯子衬得肤色如雪,她掀起半臂,质问于他。
“认识。”他没有多余的话,只是生冷,却依然耐心的回复了她一句。
姑苏亦水将手中杯子痛快的递了过去,有些如在雾中的恍然,甚至差一点要忘记了昨日他的异常。
“是什么?”
她蹙了眉,待他饮尽杯中水,执意问到底。
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中杯子,挑剔着扬眉,塞还给她。
“手。”正经又正色的回答。
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杯子扔到一旁,干脆利落的转身下床,红纱帐摔得飞扬,落了他一怀艳色。
他轻飘飘的挥了挥袖,似乎也没什么脾气,与昨日判若两人。
本想一走了之的姑苏亦水看着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地,满是人头攒动,怦然关上窗。
不过转念间她便想到了许多,这个时候,不知他不能出去见人,就连她也最好能躲则躲,能避则避。
这些个文武大臣,她虽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,但也能确定,其中必然和绝门的长老,脱不了关系。
昨日他们铩羽而归,又怎会舍得在如此紧要的关头,闷在房中闭门思过,自然是巴不得紫宸殿这边动静闹得越大越好,直到众人皆知,没有后路可走,逼得不得不开殿门,迎接万人审视目光。
她犹豫的回眸,看向一身清爽,已经更衣完毕的叶宸枫,目不斜视的迎上前去,正拦住他的去路。
他似乎有些不悦却又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不近人情的定住脚步道:“朕要上朝。”
姑苏亦水忍不住想知道,他到底都记得些什么,又不记得些什么,若不是有先前镯子一事的警醒,和门外熙熙攘攘赶早而来的大臣们,她怕是当真信了他一本正经的鬼话。
“你不能去。”她冷硬的反手将门锁上,毫不客气的拉着他直奔向御案前走去。
“上朝!”
他杀气腾腾的扫了她一眼,不情不愿的被她按坐在靠椅上。
“好,现在就去上朝。”姑苏亦水目光微冷,抽出一卷空白的卷轴,铺展在他面前。
御笔奉砚,红袖添香。
“写!封我为贵妃,垂帘旁听!”
她一身冷戾之气不亚于他,盛势凛然的迎上他的目光,一把推了纸笔。
殿外的大臣不同于绝门,不打发不行,乱打发出事,她不能不铤而走险,冒天下之大不韪,换一个合适的身份,插手承国内政。
叶宸枫似乎顿了一瞬间,与她视线焦灼了许久,忽而眼底有破碎的锐光,一闪而逝的消失在漆黑中。
沉浸在另一处天地中,他艰难的固自挣扎许久,一把抓起案上的朱笔,几次指尖不稳,墨汁颤颤的溅落一桌零星。
她看在眼底,眸光微闪,不动声色的靠近他的左右,伸手攀过他的后背,紧贴了上去,五指紧握住他执笔的手。
“你奉我做贵妃,我就不取下它,一辈子。”她腕上双金镯一声磬响,磕在了桌角上,五指葱茏似玉,划过他腕上命脉,低头细语连,凑的太紧,蝶翼一般蹁跹的羽睫,一眨之间似乎要扑在他的唇上。
鬼使神差的一抖,他另一只手拉下她扰在右手手腕的手,笔下一气呵成的挥洒如雨,字字遒劲飞舞,毫无停滞的痕迹。
姑苏亦水眼底一喜,不料竟真还奏效了,一时不知该不该夸他用情极真,这时候还能被这些事左右思绪。
一道御旨顷刻间变成了,她指尖刚动,将欲拿起,却被他控制住维持依偎的动作,一分也许挪动。
“上朝。”
他不知为何,固执的秉持着这个念头,怎么样也不能抵消,仿佛被谁施了魔咒一般,只剩下一个目标。
姑苏亦水异常的发现,他的瞳色似乎更深了几分,绯红色如同落入了一滴擦不掉的鲜血,刺眼的一抹痣号。
心底忽而一阵发寒,她有一种不妙的念头不断滋生,越是往深处想,一切便都不由得逐渐生根发芽。
既然凤兮疑与宿衣都诊过脉,并没有什么意外,他体内亦有雪岭冰莲护身,百毒不侵,那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结果,也就不剩下几个了。
她在想,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症,也不是什么奇毒,他更可能是中了段数极强的催眠术,引子入体,不由自主的被别人控制了思想。
心底一片深寒,她忍不住在他身边喊他的名字,虽然不知道是否起了效用,只是他的状态,在某一瞬间短暂的平复了下来。
他闭眼的空隙里,她一把抽出了手,将御旨拿了出来,却没敢离他远了,怕再惊扰了这短暂的平静。
缓缓出了一口气,她有些头疼的攥紧手中御旨,等候怀济他们,想办法进来。
如今的局势无论是里面的人要出去,还是外面的人要进来,都是难如登天,她不能再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叶宸枫。
只有等着怀济想办法悄无声息的入内,她才有机会让这份圣旨发挥作用。
这御旨上边还未曾落玺,依照他如今的状态,她定然没有办法,找机会问出他玉玺的下落,此事如今还是只有怀济会知道。
只要能够让这份圣旨作数生效,她倒是有把握能够应付过殿外这些大臣们,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,只是受人挑唆,只要能够用这半真半假的东西暂且唬住,一切就算是尘埃落定了,今日他们来不及质疑这份圣旨,明日她更不会还这些人机会去质疑。
尽然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,承国也极其抵触女子摄政,后宫篡权,但非常之时,顾不得这许多了。
若她猜想的当真不差,那么绝门如今既然能够催眠他,必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,一定会充分发挥便利,直接以此插手朝堂,培植亲信。
最后,只怕在某一个合适的时候,他们也许还要胆大妄为的试图谋权篡位,直接扳倒叶宸枫这些年的用心良苦网罗的势力,独自吞并承国的庙堂与江湖。
此事虽然只是想象,但离得或许并不遥远,甚至是不难猜想,绝门到底还有多大的野心,才会毫不留情的在此事予以这致命一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