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四十二章 天有二主
隐凰城中,姑苏含烟困坐高阁,带着焦躁的心,俯瞰脚下万民。
一切尽在掌握之中,这并不是她要的结果,这里没有了她要追逐战胜的目标,可这位置又束缚了她行动的自由,久等不到姑苏应锦的回复,她直欲奔过去杀到门前。
十安陪着她在台上来去,一颗心也逐渐不平静,日子太过安逸的让人担忧,仿佛有什么蓄谋已久的苗头,要破土而生。
“你说姑苏应锦这只老狐狸会不会同意我们的提议?本座可是诚心诚意的要和他合作,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!”姑苏含烟百无聊赖的拔出发上银簪,迎着光摇动流苏,无邪一笑,秋波婉转。
“若他不识抬举,城主倒不如换个目标,漠国与大隋皆是野心勃勃,蠢蠢欲动,与其还要同姑苏应锦化干戈为玉帛,倒不如直接联外求盟。”十安“刷”一声收了擦的雪亮的剑,眉眼高低处有霜雪轻拢。
“只要城主一声令下,属下定然打头阵!”
姑苏含烟一怀秋波递给了个木头,忍不住轻“哼”了一声,“煞风景!”
甩了袖子,百褶裙转过一圈,她一手搭在椅子上,“本座偏不,与那些个凡夫俗子联手有什么意思!你去收拾行程,明日我们就登门拜访,他姑苏应锦敢不同意!”
“隐凰城呢?”十安并不觉得此言唐突不妥,只是顺着问了一句。
“管它做什么,现在还不够安静吗?若能出些什么大乱子,本座也是求之不得。”姑苏含烟秀眉一弯,眯了眯眼,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下。
十安垂眸思忱,一拳砸掌,“属下这就准备下去,只要悄无声息的离开,就算是旁人有意见,也寻不到人!”
他想着眼底亮起一抹锐光,想要离开隐凰城不难,但这里有处理不完的琐事,一旦被缠住,那可就难以脱身了!
姑苏含烟目送他顾自沉浸在思索中,不知不觉的走远。
她朱唇一勾,贝齿糯白,有意思!
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,对她有些莫名的吸引,只要接触后,就像染了毒瘾一般,不可自拔!
想到即将离开这座囚牢,她不由得惬意揽镜,姣花照水的一张脸,漫不经心的点了鲜艳的花钿。
姑苏子复,姑苏应锦,姑苏亦水,讨厌,这麻烦先从谁找起的好?
托腮幽幽然一叹,她万分忧愁的剥落案头娇红花瓣。
……
远赴承国的姑苏子复隔着千里风沙凝了凝眉,马背上扬鞭,纵马平川,一跃便是丈远,行来如风。
他并未忘记姑苏含烟还在惦记着穆国的答复,只是未曾放在心上,能不能成事,仅靠他一人之言,也并没有多少分量可言。
几日间行遍承国南北,他当先便去了华国前线,果然,承国确实莫名停止了攻掠的脚步,可大军依旧是陈兵边关,并没有班师回朝的打算。
无论是从哪里看,此事都透露着古怪,他亦是对于此事一头雾水,存了许多的疑问,想要深入阳城打探清楚。
乘着暖风下马,他低调的混入进城的人群中,寻了处隐蔽的宅子安置。
此次行事非比寻常,他的身边已有姑苏应锦的人形影不离,有些事要做起来,就不那么方便了。
他虽然同意了“少主之位”的提议,但这并不代表,就能够尽然相信姑苏应锦的人,只怕此行这些人的目的监视大过保护。
他并不避讳这些人的监看,任由着他们跟到宅子外,只是禁止了这些人入内贴身护卫。
他的身边并不缺可用之人,姑苏应锦给的人,他既不能全然相信,也未必能够任意指挥得动,倒不如安置的远远的,两不相扰。
安置了行李后,他取出了被一块黑布包裹着的湛血剑,指尖温凉的划过剑鞘,隐约还能感受得到上边饮血无数戾气。
姑苏含烟驾驭不了这把剑,他也没能用的得心应手,而且这东西煞气太重,又有盛名在外,只怕随身携带,反倒还会暴露身份。
神兵利器虽千载难逢,但可惜,如今落在他手中,也只能成为了麻烦。
一抹喟叹,他扬手高高的挂了起来,指尖掠过腰间玉骨折扇,一抖之间红鲤踊跃,正衬了眼见一点泪痣。
果然,兵器还是要顺手的好。
悠悠然一步迈出,他身沐长风,飘然离开了房中。
若要打探当下最火热的消息,可还是茶馆酒肆消息灵通。
一角碎银换了两壶烈酒,一桌子的小菜,他只挑了个地势偏僻却来往熙攘的馆子,在一片嘈杂攀谈的环境中,一待便是两个时辰。
这地方不惹人注目,迎来送往的客人又不断,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能听个大概,虽然不一定都是实情,却也有那三分的真有迹可循。
意兴阑珊,他将城东李小姐丢了个镯子这件事,听了七八种猜想后,终于忍不住丢下了杯子。
只是方才要走,却见楼下拐角巷子里,有一名瘸脚的说书先生,接了一位看不清面目的人,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钱囊,继而点头哈腰的摸进了这馆子的后门。
略一蹙眉,他动作一顿,微微一挑唇笑,将手中酒壶塞给眼明手快要来收拾摊子的跑堂小二。
“添满回来。”
随手塞了一串铜板,他倾耳聆听底下动静,目光始终不离那已经开张了的说书先生。
说的是自古英雄爱美人,红颜祸水最误国,铁骨铮铮的汉子,也抵不过纤纤玉指一点酥唇,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。
说的是承国旧历,几分真假难断,只道妖妃专宠,跋扈狠毒,后宫中铲除异己,硬生生吊死了数百貌美宫人,百丈深井白骨森森,入夜尽是冤魂积怨不散。
又道天子多情,英雄气短,任由着妇人干政,六月天里乌云蔽日,天降惩罚,一场大雪断了百姓活路。
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,十里长街尽是一寸鲜血一寸白……
这引经据典似是当朝先帝,又似是前朝卫氏,可细究却又似是而非。
不知何处一片拍手叫好,嘈杂中有人泣泪如珠,悲恸一声,“女子多误国,多情不丈夫!”
此言一出,尽是感同身受的愤慨,捶胸顿足的摇头叹息,碰杯声清脆的响成一片。
姑苏子复斟满了一杯酒,看着面前红了眼眶,一脸愤然悲怆的店小二,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,将手中酒杯放了下去,悄然离开。
那小二许久后才从故事中抽离,看着酒桌上摆着的一角碎银,用牙咬了一下,端起没人喝的酒,痛快的满饮一杯。
这贵妃可真不是个东西,皇帝更是色迷心窍,女人如猛虎,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才是最好的!
凤兮疑笑意消散无影,指尖微一用力,将一条密信焚毁。
果然,阳城中这样的茶馆有许多,并不只是这一家发生了这样的事,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偶然巧合,更多的都是人为策划,有意设计。
能够有本事买通这些说书人的大人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,但无论怎么样,此事都与朝堂之争脱不开关系了,毕竟那昏君妖妃,可不是胡编乱造的说说而已。
怕是因为这宫中变了天……
……
这吊死上百宫人的贵妃有没有不一定,但垂帘干政的贵妃,走马上任才不过一天。
姑苏亦水自从昨日气散了人头攒动的文武百官之后,威名一传十十传百的不胫而走。
其实她也并没有做过什么,但只一道垂帘听政的圣旨,就闹得众人人仰马翻了!
云鸾殿的例子远吗?寒太后才薨了几天?难道陛下忘记了先帝是如何郁郁而终了吗?
此事只要想起来就是一段耻辱的记忆,这些人大多亲自经历过当年血雨腥风的惨况,一时便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,轰然乱成了一锅粥。
更可气的是,陛下竟然无动于衷的站在众人面前,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,身边还款着那威风赫赫的新宠皇妃。
那女子弱柳扶风的平步青云,如胶似漆的黏在一旁步步不离,一脸曲意奉承,谄媚君上……
事实上,姑苏亦水从头至尾没有半点动静,冰块一样冷着脸,她并没有将这宠妃品出什么滋味,甚至还未想好要如何专横跋扈,蛮不讲理,才能镇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们,只是不料被他突如其来的加了一把火,即刻事半功倍!
当着臣子们的面,他硬是款了她一路,旁若无人的亲近,怦然关上殿门无视了所有质疑。
这些人哭天抢地的散去后,姑苏亦水第一时间松了口气,继而脚步虚浮的靠在了榻上,冷汗不断。
园子里,被他四散的内力甩出去的那下可是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树上,当时便让她口吐鲜血。
事后当天她虽然没有任何反应,但却在睡了一夜后尽数发作了起来。
筋骨酸疼,一身的力气散了个干净,她只能靠着软榻不去动作,才能勉强平稳呼吸。
到底是凡胎肉骨,没受过什么皮外伤的血肉之躯,一旦伤到了哪里,无法就久久恢复。
她从前习惯了受些轻伤不去多管,不料如今竟这样麻烦,不过是撞了一下,竟然还要卧床静养。
她不言不语的闭眼,他更是没有看出任何异常,只盯着她热出的汗,抬手推开了窗。
姑苏亦水懒得与他解释,竟还被吹的又是一觉睡了过去,直到怀济脚步蹒跚的指挥着人送来汤药。
她醒来时险些以为仍在梦中,再回眸看到从宫人手中抢过药碗的叶宸枫,才缓缓松了眉心。
叶宸枫发觉她额上汗水并没有因为开窗好多少,当下便砸了一桌子东西。惊得一阵鸡犬不宁。
怀济接到命令后,即刻便拉了宿衣过来,在他重若千钧的目光下,以不能再快的速度写下方子,三步并作两步的命人煎熬。
姑苏亦水昨日里本以为已经无事,不愿兴师动众,今天这一醒过来,才发现他的敏锐,似乎并没有因为中了催眠降低多少。
心底喜忧参半,她没有拒绝汤药,扬手接过一饮而尽。
他若是仍旧还有意识在,必然要与控制之人精神相抗,可这种状态下,想必这就是在以卵击石,到最后说不定反倒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,重则危及生命。
尚未曾确定猜想之前,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,毕竟催眠术只是一种可能性。若是误导了方向。想必还会耽误时间。
更何况催眠术寻常大夫也没有治疗办法,除非是能够找出躲在背后操控一切的人,取出当时埋下的引子。
此事事关重大,她只想暗中查证,不欲引人瞩目。
怀济顾忌着陛下在,不敢多问今日之事,只能垂眸敛襟的退下去,只是仍旧想要再确定一遍,是否当真要垂帘?
虽然如今情况非常,可在他的心中,承国朝政交给她来处置。怕是要乱了套。
此言并不是他质疑皇后的能力,而是因为承国前十年来的波涛汹涌,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尽管这几年,承国朝政已经回归陛下手中,寒太后也已魂飞魄散。
可事情虽然翻过了一篇,却有痛定思痛的经验留下,没有谁愿意再埋下祸患,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,着实令人心惊。
阳城地方虽然大,但也没有哪处是不在十八司的监控之下的,任何风吹草动,宫中都会第一时间接到消息。
只是如今陛下是没有再看过这些,而他虽然看了,却也左右不了大局,甚至就算是想要与她商量,也要避开陛下跟前,这实在是没有机会传递消息。
那说书人的隐喻自是暗有所指,这事件背后的推动者也正是那些杯弓蛇影的大臣们,此事不能不顾及,若明日真要在前朝垂下珠帘。那岂不是真要入了他们挖好的套子。
向天下人表明,陛下就是那昏聩无道的帝王,皇后就是谋权篡位的贵妃吗?天无二日,国无二主,这若是要闹起来,可就不只是绝门之患那么简单了!
民心不能失,圣旨不能改,这又怎么才能扭转乾坤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