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网打尽
姑苏亦水闭上眼再睁眼,反复了数次,仍旧是没有半点睡意。
她摸了摸微冷的湛血剑,起身看向室内自顾忙碌的姑苏应锦,一时的无话可说,又定要说些什么不可。
“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她看似无波无澜,心底却是十分焦灼,就那样消失在战场上,她甚至不可想象,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。
花栖沅会如何报复……十八司如何脱身……漠国何时后发制人?
她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虑,更不能无所事事的留在这里。
姑苏应锦没有抬眼看他,依旧专注于眼前,只似有若无的紧了眉心。
他道:“怎么做?杀了姑苏含烟还是带你离开是非之地?”
姑苏亦水眼底微有异色,她上前两步,一手合上他手中折纸。
“隐凰城不收,杀了姑苏含烟又能如何?只会让局面动荡不安。”
“如今兵临城下,父亲这个时候带走我,就是在逼承国粉身碎骨!”
她并非是自视甚高,而是清楚怀济等人的性子,既然得了命令要护住她,就绝不会善罢甘休,为此不惜舍弃胜负国土,她只怕到时反误了承国,成了抱薪救火。
姑苏应锦眼底一抹幽光,藏不住的无奈,抬眼正视了她,“承国自有造化,亦水,这并不该你管。”
他并不认同她插手承国之事,她若是为了报仇,如今人死灯灭,已算是了结了,而她仍旧就在承国,如今的局势下可谓是自寻死路。
姑苏亦水神色一深,她冷然凝了眉,“父亲既然能够跟到战场之上,难道不知如此承国的情况,我答应的话,定不会食言,他一日不恢复如初,我就替他固守江山一日。”
“哦,那他还有几日?”姑苏应锦一声微凉的笑,斜斜扫过她一眼,语重心长的问道。
“你就算是要替他守着,又还得几日坚持?”
姑苏亦水面色微白,她如何不知道这件事,她只是从不愿想的太清楚,能得一时便是一时。
“就算是一个时辰,一刻钟,我也要守。”她无法反驳他的话,更不得不去面对眼前的问题。
“父亲早知我的心意,何必非要步步紧逼?难道眼看着承国沦陷于华国或者漠国的手上,就是你愿意看到的吗?”她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在这个时候这样做,从战场上带走她,承国转眼就会一片混乱,难道这就是他想看到的吗?
姑苏应锦伸手拉过她近前来,眼底不加掩饰的显露慈爱关怀,他带着几分惘然的劝道:“亦水,你不止是在坚持,更多的是勉强与为难,既然好不容易才能够放下过去,那就不该在坠入深渊火海,自苦煎熬。”
“你心底不愿杀人,不愿执剑,湛血剑才会几次三番的不肯出鞘,世间有条条大路,宽阔平坦,你不愿留在穆国,我亦可以成全,但你偏挑荆棘山路,你要父亲如何?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粉身碎骨吗?”
“承国你不能再回去,从今日起,你就留在这里,余下之事,无论谁胜谁负,再不要插手。”他不容置喙的驳回她的想法,断绝了她的念头。
姑苏亦水倒退了一步,紧抿双唇,“父亲的意思是要限制我的自由?”
姑苏应锦不置一词的微一颔首,默认了她的话。
“你若定要执意去撞南墙,那就是了。”他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前女儿,她已不再如幼时一般愿意倾心信任于他,更早早地历经太多风浪,到如今,已是越发的固执难劝。
“父亲只是为了此事而来?”她不曾再继续下去,话锋一转,陡然间抬眼质问道。
姑苏应锦并不意外她的话,她能够猜出些什么,他也并不意外。
“隐凰城从来只有一个主人,寒歌陌自以为能够坐收渔利,但到底不过是一场空罢了,穆国的大军,从来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派遣,他们只认主人。”
他早便知道了她将十万大军拱手相让漠国,这一局棋早早便设下,不过是一招请君入瓮,要收复九州之土,这不过才是第一步。
姑苏亦水眼底一抹灵光乍现,她抬眼紧紧盯住面前人。
“得知姑苏含烟不在,你便立时收复了隐凰城,是以今日才如此毫无顾忌的杀了姑苏含烟。”
“你与姑苏子复前来华国战场,为的也就是调动穆国十万大军,临阵倒戈,一举灭了寒歌陌与华国的气焰,一切早就在掌握之中。”
她眼底一抹锋芒,顿时想清楚了所有,一切根本就早在他的算计之中。
姑苏应锦眸中一抹明光划过,赞许的看了她一眼,“若不是由你之手将这些人送入寒歌陌手中,只怕漠国倒也不容易拿下。”
他自然不做无用功,不打没有把握的仗,既然出手,自然立求一击必中,无论华国还是漠国,早就落入了隐凰城的网中。
姑苏亦水略一摇头,转身一抹自嘲的笑,“隐凰城先灭漠国,再亡华国,下一步是不是就轮到承国了?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。”
她从未想到,一切竟然会出现如此大的转折,原来根本不是如何疏漏,而是她根本就从未对他起防备之心。
就算是知道从前的七年都是活在旁人算计下,监视中,一步步落入无尽深渊,可她受过再多次教训,却也始终没能将父亲视为危险的,需要防范的对象。
这不只是她的私心,亦是她无可回避的弱点,感情用事终究会蒙蔽人的双眼,让她一败再败。
“亦水,你不必有意如此,就算是为了你,隐凰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承国下手。”
“但你也要知道,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,叶宸枫若是无力回天,他何时死,隐凰城就何时接管承国,这是父亲,最后能为你做的。”姑苏应锦翻回了案上纸张,他似有若无的凝眸,言语消散在风中,淡若无痕的飞过又重若千钧的恒立。
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最后看他一眼,转身决然推门离开,她甚至不知该不该谢这三分仅存的仁慈。
但她知道,她不能就在这里,她心不再次,受困于此,只能更加煎熬。
无论他有没有醒来,她都该站在最近的地方,因为这样才能让她心安。
……
寒歌陌最终死在了姑苏子复的扇下,他最后看到的是已经暗沉发青的天色,与手下那些投诚的穆国将士,他们毫不迟疑的倒戈相向,顷刻间便占领了城墙。
但这个时候,他才惊觉一切都已落在旁人网中,根本就没有谁是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,玩弄权术,死于权术。
他本未必会死在这里,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这些,只一夕间的功夫,只差了一招,就死在了对手手中。
风声吹起的尽是血雾蒙蒙,大战的哀嚎卷起了漆黑夜幕。
十八司被花栖沅与手下死忠死死纠缠,眼见着时间推移,却始终难以脱身。
他们志不在此,皇后已经被人掳走多时,人人尽是心急如焚,人不能寻回来,就算是死在这里,黄泉之下,他们也无颜面对陛下。
一阵阴风吹起,战场上的煞气,激的人冷不防一个寒颤。
花栖沅知道身后已无退路,早就是抱了必死之心,只求能够拖上眼前这些承国的爪牙们,玉石俱焚也算是死得其所。
时间缓慢推移,所有人都在苦苦僵持,等待着那一边更先失去意志,黯然离场。
天地之中,日月更替,新出的上弦月弯成镰刀,铁骨丹心的一勾,不知悬起了谁的心。
承国营地中,宿衣忙完伤兵后,片刻未歇的直奔了禾衣与竞衣的住处而去,听闻二人今日亦受了不轻的伤,他开了几副药方,命人煎好送至帐内。
一个个的送药,监督着二人一滴不剩的喝完,他这才动身离开。
乘着夜风,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夜里。脚步不自觉的停在了中军大帐前,面前有一棵参天大树,枝叶繁茂葳蕤。
他蹲下身来,伸手摸了摸脚下泥土,这里边迈着那日的骨灰。
战局瞬息万变,生死无常,谁也难以预料到明日又会发生些什么。
那日他与禾衣、竞衣,三人商量后,仍是认为还需入土为安,就算是只剩下一捧灰,也该无虞的埋下,免得他日再生变故。
心底一时戚戚然,他念及此一抹叹息,略有艰难的起身,看了眼天上的弯月。
前方战势到如今也未停歇,他心中亦是久久挂怀,只是没有命令,又不可轻举妄动,更何况陛下还在这里,他们如何也不能倾巢而出。
但既然怀济与十八司都跟在皇后身边,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。
毕竟华国再如何厉害,漠国再怎么猖獗,也都未必是皇后的对手,这几日来,华国与漠国没少吃亏,就算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,凭着身边人的护卫,保命退守也还是没有问题的。
思忱一番,他放下心中不安,目光投向昏沉沉的大帐内,转身迈步入内。
天色已经晚了,大帐里不能没有灯火,否则陛下若是睁眼,又如何能辨出真假虚实?
他放轻动作入内,摸索着点上了外间灯火,继而捧着烛台走向里间,对燃另一盏灯火。
他转身方要退出去,却正撞入了一双漆寂无光的眼底。
地上人影颀长,不动如山的立在三步远的地方,仿佛长在了原地一样,连衣袖都未曾浮动一下。
宿衣手中烛台险些坠地,他堪堪半跪接到了手中,竟觉的眼前灯火有些刺目,酸楚了一颗心,肿胀了双眼。
“陛下……”
“陛下!”
他慌忙将手中灯火妥善安置,上前一步,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人,神色泫然欲泣。
叶宸枫第三声时方才回过神来,他缓慢的垂眸看了一眼宿衣,眼底忽而又明光乍起,仿佛曦日掠影,惊鸿一瞥的粼然湖面。
他太久不曾睁眼,方才灯火亮起的瞬间竟有短暂的失明,那一刻,不止是眼前的黑暗,他仿佛连同整个人,都一同坠入了无边的深渊。
心底倏而一痛,仿佛被剧毒蛰过一般,迅速的开始扭曲痉挛。
宿衣见他面色不好,慌忙上前扶他坐下,迅速的切脉。
他仔仔细细的诊断了良久,并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妥,一时焦灼在心,满眼惭愧。
他的医术,从来没能在紧要关头有过妙手回春的奇用,这让他如何不灰心丧气。
“陛下,属下是宿衣,您能认出来吗?”
他从旁试探的开口,前几次陛下醒来时的情形,他依稀听闻旁人提及过,只道是人虽醒了,心神却仍在混沌之中,根本就是还未好。
他只怕这次又是如从前一般,只不过是让人空欢喜一场,既期颐又害怕的问出心中的话,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要随着跳出来了。
叶宸枫闻言顺着声音看过去,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道影子,却仍旧没有看的清晰,他缓缓蹙了蹙眉。
“陛下,您若是还没有醒来,那可就真的完了。”宿衣咬牙暗下决心,有意以此方式刺激他,想要试一试能否奏效,让他真正的清醒过来。
“您可知道,皇后亲自去了战场上,到如今月上中天,仍旧没有回来,十八司也没有丝毫音讯,华国那位太女殿下,只怕是未曾安着好心,今日明摆着就是故意挑衅!”
“陛下,我等与令不敢擅离职守,但只怕前方战势危急,皇后与十八司定遭遇了不测啊!您若是还不醒来主持大局,那一切可就都晚了!”
宿衣声泪俱下,他心底确实放心不下,忧虑多时,这都已经这个时候了,就算是没有什么意外,为什么人还没有回来,胜负倒也不重要,但关键是人也一去无回。
他如何能不担忧,可这担忧,此事却又无人可述,只能独自憋在心中,如今对着陛下,他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。
叶宸枫眼底一抹异色,顷刻间,一片混沌乍现明光,天地破碎重塑,眼前一切再次清晰的尽收眼底。
“点兵,倾巢而出。”
他站了起来,声音仍旧带着几分喑哑,冷而沉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