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六十八章 有负所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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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姑苏亦水推门便是十丈高阁,夜幕中血火混杂,有数不尽的杀戮与哭喊。

    她此刻方才知道原来竟一直身处在华国城中,想不到,竟然会以如此方式站在华国国土之上。

    远远遥望城头,只见风声紧促,似乎已被重新接替,她心知此番洗盘,漠国必无翻盘的可能,华国深陷苦战,两面夹击,又岂有生路可寻。

    心底几分沉沉,如此来看,十八司尚且还有生还的可能,毕竟花栖沅而今亦是腹背受敌,未免能够翻起什么波浪,只是这城中一番清洗,落入隐凰城的手中,必然固如铁通。

    父亲既然能够放心她出这道门,必然已是尽在掌握之中,笃定她出不了这座城。

    她迈出的脚步一顿,眼底一抹清寒,转身关门回了楼阁。

    “父亲要如何处置寒歌陌?”

    她踱步而入,抬眸打量向高位上的姑苏应锦,心中已对漠国的败局有了定数,只是不知,隐凰城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,毕竟寒歌陌虽然调动大军支援华国,可大多都是穆国降军,就算是此次兵败如山倒,输得一败涂地,但漠国的根基仍在,依旧无法轻易动摇。

    姑苏应锦略一思忱,方才抬眸对上她的目光,他早便料到她定无法轻易离开。

    “此事自有人处置。”他从未将漠国放入眼中,更不会顾忌着其他而瞻前顾后,一切早已全权放权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勾了勾唇,一抹几无温度的笑,“姑苏子复。”

    “父亲选择他作为少主,确实再合适不过,依着三哥的性子,寒歌陌若是不肯配合,只怕要吃苦头。”她虽不能全然看透姑苏子复此人,却也只知一二,毕竟也算是旧相识。

    姑苏应锦不置可否,即便姑苏子复这个儿子确实十分出色,甚至更加的杀伐决断,但他心底,始终更愿意交给亏欠甚多女儿,只是她不愿受之,这才退而求其次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眸光微动,一转之间还未来得及开口试探口风,便闻得身后有一声轻笑传来,近在方圆。

    “苦头倒是不曾吃,人却已经没了。”姑苏子复眸中一抹暗光掠过,似笑非笑的近前来,回复结果。

    他略一行礼,挑眸看向身侧之人,片刻的停留,继而顾自寻了地方坐下,满饮一杯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察觉到他的注视,侧身与他对视一眼,眼底一抹疑窦,“三哥为何要如此做?这样岂非彻底开罪漠国,断了所有可能。”

    姑苏子复略一扬眸,短笑一声,道:“自然是要断,莫非妹妹认为,隐凰城还有与漠国重修于好的可能?”

    他第一次如此称呼她,一时竟也颇有几分感慨滋味。

    姑苏应锦自不会理会他二人的争论,更不会表露任何看法,只是置若罔闻的笔走风云。

    “依着寒歌陌性格,容不得半分折辱与败绩,若是放虎归山才是最大的祸患。”

    “漠国就是暗夜中深谙蛰伏出击的毒蛇,睚眦必报更心狠手辣,今日既然得罪了它,就断没有任何联合可能,寒歌陌死在这里,也不算冤!今日公平较量,要怪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!”姑苏子复摇头短叹,眼底却无甚惋惜,杀了寒歌陌,他当时确实只是出于本心,但也不无此考虑。

    他喜欢斩草除根,更愿意快意恩仇,碍眼的人,顺手能除便除,毕竟时机千载难逢,亦非随时都有的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默然无言片刻,见他当真毫无波澜,始终是淡若清风的模样,便也不再多争,只道:“三哥身居其位,自有考量。”

    她却是未曾想过,姑苏子复竟然如此决然,先斩后奏的直接取了寒歌陌的性命,隐凰城若是传入他的手中,必然青出于蓝,对于这一点,她心底早也有所了悟。

    姑苏子复无奈苦笑一声,只叹道:“隐凰城上有父亲主持大局,下有各位下属忠心耿耿众志成城,妹妹这便是捧杀我了。”

    姑苏亦水不知他到底志在何方,是否心甘情愿的做这隐凰城少主,却也懒得探究过多,总归这些都已不在她的考量之中。

    “三哥若是谦辞,那就算我冒犯。”她敷衍了一句,转身再次出了阁门。

    他与她对视一眼,一笑而过,片刻后向姑苏应锦回禀了琐事,继而跟着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负手而立楼阁多时,等候他出来。

    “如今也只有三哥能够解答我的问题了。”她侧眸看向一旁姑苏子复,眼底神色微微下沉。

    姑苏子复神色微不可察的一抹变幻,继而停顿了片刻,方才认真的打量向她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能够猜到。”他微微一笑,神色如常的举步,落座在一旁石案前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追随着他的脚步落座,锲而不舍的追问:“承国如何?十八司如何?”

    她的猜测,始终需要人来印证,否则始终也只能是猜测。

    “花栖沅已是困兽之斗,承国若能有惊无险的渡过此劫,必能够安静许久,若是不幸败了,那么依照隐凰城的行事,想必你也该知道承国的下场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守在你身边的那些人,想必是宸帝的贴身隐卫,能够坚持如此久已是不易,花栖沅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,想必难以善终。”他并无丝毫隐瞒,对她全盘托出,毕竟这些事,就算是她如今全然了解,也难以以一己之力改变些什么,更何况如还今困坐斗室,寸步难行。

    姑苏亦水相信他说的所有,却更不想看到他的说法得到印证。

    承国不该落入如此困顿局面的,他手下原本疆域无限,兵强马壮更是独占九州鳌头,却因那一念之差,错过了最佳时机,便要从此一落千丈?

    她不愿意看到这些,更不能让十八司如此白白牺牲在花栖沅的疯狂下!

    “若是当真渡过此劫便能安然无虞,父亲又为何要困住我,留在这城中?一切绝不会如此简单。”她几无温度的笑了一声,挑剔的审视了面前的姑苏子复一眼。

    “隐凰城势必会铲除所有障碍,如今不过如同漠国一般趁火打劫,纵然自古成王败寇与人无由,可你们困我在此,却又是何道理?”她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结果,无论胜负,但不该以这种方式,不该困她在此,若是当真两军对垒,她技不如人,让承国输给了隐凰城,倒也算是输的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可将硬生生迫她抽身,对于群龙无首的承国来说,就已是天降雷霆,若是人心散了,那便连一战之力都没了,结果只有一个,那就是兵败如山倒。

    神色沉重的垂眸,她对着不远处的城墙望眼欲穿,只想亲眼确认一切。

    姑苏子复被她的怒火波及,倒也不曾丝毫入心,仍旧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,只是略一动了眉心,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。

    那城头上只有零星的灯火亮着,如今的防卫,乃是他亲手布置,不说牢如铁桶,却也是难如登天,以一人之力,若要硬闯绝无可能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战势瞬息万变,好生生的漠国将士忽而自相残杀了起来,华国城内似乎也有所变化,城头上的人马流水般换过了一遍。

    只是华国今日出动的皆是精锐,如今更是断了退路,更是骁勇无双,直要杀破重围,冲过承国防线。

    前方十八司一去不回,连同着皇后一同失去了音讯,怀济只能兀自守在后方急得眉毛都更白了几分。

    又等了一刻钟,怀济实在坐不住,料想这么久没有音讯,定是出了意外,局势火烧眉毛,刻不容缓。

    他欲待回营搬兵求援,牵过一匹快马,夜色里风声紧促,带着血腥与铁锈的味道。

    翻身上马,他只觉双手双脚格外的沉重,灌铅一般,一个嗤咧险些滑下来,慌忙稳住身形,扬鞭将行。

    忽而不远处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马蹄声,铁血之气,震碎了头顶苍穹。

    心底一沉,眼底惊疑不定,怀济屏住呼吸,睁大一双已然苍迈浑浊的眼。

    宿衣当先行至战场,他远远的看到马上有僵直背影,隐约眼熟,便毫不停歇的赶到了前来。

    “陛下,前边便是了。”他抬手一指,顾不得唤回已然魂飞魄散的怀济。

    “天佑承国呐,陛下万幸金安!”怀济忡怔许久方才踉跄的栽下了骏马,老泪纵横的垂下眼眶。

    “十八司为护皇后,一行人已被困在敌腹多时,陛下晚来一步,只怕万事休矣!”他匆忙概述了如今状况,尽然看着面前清醒如常的人,仍旧如在梦中,却依然牢记使命。

    宿衣躬身一礼,眼底锋芒一闪,难得热血翻涌,“陛下,属下愿意领兵突围,救援十八司与皇后。”

    叶宸枫目光浸在夜色里,亦染了战场上的血火之气与幽昧,他目光透过眼前的尸骨累累,直追向了那最中心的漩涡深处。

    他几日卧病在榻,又抽取了大半功力予人,如今本是疲惫虚弱,全凭着不屈的意志硬撑,只惜字如金的开口。

    “准!”

    宿衣磨拳霍霍,带了援军直杀入了战场上,雷霆一般从天而降,杀出来一道血路。

    花栖沅一行人早已杀红了眼,魔怔了一切,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战略,只打成的一团乱,全凭着滔天的恨意,与一腔孤勇硬撑着机械杀人。

    如今一时被骑兵三冲四撞,顷刻间就被打散,许多人都失去了方向,一个个的落单,再也无法维持先前的五人一队,进退有度。

    十八司激战直夜色浓稠,早已是强弩之末,本来已是将有痛快一死之心,却不料乌云乍破,竟见了一线光明。

    眼见援军近在咫尺,众人留住了一口气,硬是握紧了剑,里应外合一番厮杀,终于与宿衣带领的一队人回合。

    一行人默契的下马换骑,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,便由十八司的人,上了马背,一路突围出去先行休整。

    宿衣等人舍马应战,一片杀声四起,振奋了士气的承国大军,往来所向披靡。

    十八司突围出来,死里逃生,但却是人人面色沉白,就算是见到了叶宸枫,眼底也不过是片刻亮起转瞬即逝。

    “属下等有负陛下所托,皇后被隐凰城中的人带走,受困华国之城,请陛下降罪!”

    当时是情况危急,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,那隐凰城的来人,武功太过高深莫测,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,皇后就已被带走。

    事后又有花栖沅死死纠缠,他们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,一切就都已成定局。

    “什么!”怀济不知其中变故,更没想到会生出这么多的乱子,他心底亦是焦灼不已,可看到十八司这些人已经惨白如纸的模样,又是一阵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激战了这么久,这些人再经不起责罚了,否则只怕性命休矣!

    “陛下,十八司纵然辜负了陛下的信任,但看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的份上,老奴求陛下网开一面,从轻发落,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!”

    怀济生怕他听到这个消息身体受不住,直接累垮下去,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了半步,手已虚虚抬起,时刻准备搀扶。

    叶宸枫听到这些话之时,已觉眼前微黑,险些再次浑浑噩噩的倒下,只是心中的焦灼与担忧炽烈燃烧,促使着他强打精神,稳住了心神。

    无人看到之处,他脚底微微晃了一分,强撑着面不改色,拂袖转身倒退一步。

    “将功折罪不抵过失,有罪当罚,战事结束后,自去找竞衣领罚!”

    他抬了抬手,制止了怀济上前需扶的动作,格外挺拔了脊背,月下身影修长,雪中松竹一般,傲骨铮然。

    “怀济,替朕传令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一战,无论是战俘还是主动归降,绝无宽限,一个也不许放过,赶尽杀绝!”

    怀济一怔,迟疑了目光,陛下如今已安然无恙,这若是传出去,日后天下该如何议论承国,议论陛下,他日一统天下,岂不是要被后人永远诟病?
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他话还未半。

    “去办!”叶宸枫冷眼一扫。

    “是——”

    怀济俯身领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