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
立储之事并非帝王一意孤行,而是经过六部九卿商讨,经由礼部拟旨,再分发各部,随后才昭告天下。
圣旨明喻,众人还未反应过来,帝王又接连下了几道旨意。其一,设立南书房,非翰林不入职;其二,册立太子,择吉日典礼;其三,设立詹事府。
目不暇接的旨意,不仅让众臣明白帝王的坚决,更让上蹿下跳的吴氏朋党偃旗息鼓。
帝王之决,非旁人左右。
然而精明的臣子却看出几道旨意背后的布局。南书房,虽非翰林不入,实则是帝王收拢权柄的段。再看詹事府人事,由帝王亲自择选的几人,不过做平衡之用而已。
贾赦和贾敬在翰林院外晒了一上午日头,等到旨意经由翰林,里头才算真正歇了下来。随之而来的,却比先前还要闹腾。
“里头只怕更加热闹。”贾敬蹲在墙角撇嘴斜眼,咬着随从往家中送来的饭食,食不知味。
詹事府人事由各部旧勋兼任,沈阁老任内阁大学士,兼任正一品太子太师之职。而贾赦,这个从五品的翰林,一跃成为太子庶子。
储君之属,千百年来的荣耀,对贾赦来,这就是个大坑,谁跳谁死。而现在,不仅他岳家跳了,顺道还带上他。
贾赦将汤盅推到贾敬面前,举着筷子迟迟不落,生无可恋道:“快吃罢,詹事府人事未满,只怕最近都没消停。”
“啧啧,你这岳家不错,有好事都记挂着你。”贾敬喝汤咂嘴,还不忘酸他,“还是太爷远见,谁又知道沈家如今光景。”
确实好,好到一起死。
贾赦似笑非笑看向贾敬,低声了一句乡音,又道:“敬哥,你抽空去翻翻史书,以史为鉴。到时候同为姓贾的你,也不一定能笑出来。”他罢,将碗里的米饭吃完,起身拍拍灰,找黄老翰林喝茶去。
此次同为被选上的老翰林黄晟,那也愁白了头。他正恼着呢,见到贾赦向他走来,连忙挥,忍不住大吐苦水,“你我一半截埋土的老头子,入詹事府有何用。”
人常事无不可对人言,贾赦可不信这句话。即使同僚都不在,他也不曾松懈,只斟茶笑道:“入詹事府何等荣耀,大人如何反其道行之。”
“你子少来,”黄晟斜了一眼贾赦,犹如喝酒般将茶灌入腹中,抬擦着上唇两撇胡子道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只怕你也未必想入詹事府罢,否则立储一事怎未见你身影。”
“实不相瞒,并非不愿。只怕学艺不精,担不起职责。”贾赦不想在这个话题斡旋,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。何况敌我未明,他如何都不会疏忽大意。
黄晟哼了两声,将主位让给贾赦,摇头晃脑一阵叹气,这才道:“你倒比旁人谦虚。”
这个旁人是谁,贾赦没问,黄晟也没提。
衙门午休不过半个时辰,等到苏掌院回衙,阴阳怪气对他话,黄晟给他解释。贾赦这才知道,这旁人指的是苏掌院的外甥,翰林待诏厅笔帖式刘阳。好在苏掌院还有顾忌,不敢深得罪他,几句酸话,过耳不入心。
这场景在旁人眼里,又是别有一番滋味。
翰林院上下也共事了一些日子,对贾赦为人才学却也少有微词。何况人家出身显贵,岳家又得力,一览无余的似锦前程,怎能不让人羡慕眼热。
抱着这种想法官员的不少,因此贾赦迎来了好人缘最高峰。好在文人含蓄,巴结交好也显得矜持。只是这可苦了贾赦,就这么一下午,光是茶水就喝了一缸。他就这么熬啊熬,熬到了下衙,同嗓子冒烟的贾敬一道回府。
此时的贾敬是一句话也不出来。同为出身才情不差的他,又怎么逃得过热情的同僚。
“要不是我走的快,估摸这会就在去南巷的路上了。”贾敬咽下一大口水,奄奄一息。
身在贾家,应酬从来就没少过,堂兄的抱怨显得有些不适时宜。不过贾赦可不会他,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烦透了指点指教之名饭局。
相对于堂兄的还算甜蜜的烦忧,贾赦只能无知是福。他读过红楼,更加知道荣宁两府衰败始于站队。他一直努力让贾府不搀和皇权斗争,然而岳家却给了迎头痛击。入了詹事府,就等于贴上太子标签。帝心难测,皇帝现在要给太子加码,所以詹事府人事多由旧勋担任。而他的职位,如果只有沈阁老一人之力,他是不信的,至少帝王乐见其成,方能促成此事。
然而,若干年后,太子年长帝王老迈,皇权之争又何去何从。
贴上太子标签的贾家,又该如何全身而退。
这些,他又如何同一家之主的贾代善去。以史为鉴这句话骗骗年少的贾敬还行,哄贾代善这只老狐狸,差的远了。
帝王圣意,辅佐储君,伊吕之业不世之功。功成名就的诱惑,士人永远不会拒绝。哪怕如贾代善享侯爵之位,在帝王的授意下,亦是无法拒绝。如果他推断没错,贾代善去世的时间里,太子之位还是稳当的。
贾赦被自己的想法气笑了,合着大家都给他一个人挖坑。
“怎么了这是,笑的阴测测,我可没得罪你。”贾敬趴在车驾里的桌子上,有气无力道。
“无事,堂兄年后想去哪儿。”贾赦再次感叹,无知是福。
谈起正事,贾敬也不颓废了,他坐直身体,清过嗓子正色道:“我想去工部,不知能否如愿。”
“也好,到时候操作一番,未必就不可能。”工部在六部之中不算上好,凭借贾家之力,应该不难进。对于贾敬的识相,贾赦决定暂缓给他挖坑,只道:“进了工部,堂哥所学也有用武之地。”
贾敬点头,可不是么。这些年他可被堂弟涂毒的够呛,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。
两人达成协议,贾赦目送他下车,这才前行回府,到老太太房里,等贾代善下衙。
祖孙三人用过晚饭,步行至梨香院商谈。贾赦已经耗尽耐心,张口便道:“老爷,荣宁两府不该去挣泼天富贵。”
贾代善一惊,随即皱起眉头。
贾源摆,“你为何。”
三人坐在院子中央,四周仆从皆在两丈之外,贾赦无需顾忌,直从先秦禅让制讲到当今,随即才道:“咱们家到这儿,已有底气缓缓经营,何苦急功近利。”
“臭子,你这是骂你老子我呢。”贾代善笑骂,随即苦笑道:“你以为我想,生在朝堂,一步都退不得。圣意不可违,你当那是市井摊贩,还能讨价还价。”
“老爷误了。”贾赦寸步不让,“食君之禄,自该为帝王分忧。储君乃帝王授予,应当遵从帝王。”
“孩子的对,各中真意你该好好琢磨。还有沈家,老家伙被经年往事吓住了。倾举族之力迎合圣意,到时候又该如何抽身。”贾源摇摇头,对沈家半点不看好,“我本想着给赦儿找个清贵人家,至少不怕他将来官场无人。如今看来,沈家走的太急了。月盈则亏,不该如此行事。”
两人对着老爷子的话静静思索,贾代善皱眉道:“不如和沈家谈谈。”他完,又觉的自己傻话,摇头道:“谈一谈倒无妨,只怕徒劳。”
“你的没错。”最了解敌人的永远是对,和沈阁老争锋相对几十年。贾源不了解十成,却也有几分了解,“你那亲家那是个没用的,守成有余开阔不足。沈家老三倒是狡诈,却也行的诡道,棋差一招。老头急了,想在入土前给后辈铺路。他精明了一辈子,这也是无奈之举。”
同在老爹的关辉照耀下,贾代善这种勋贵后代精英和一国之宰家的废材,想交集都很难。作为亲家,又和沈瑜同朝为官,实则并无接触。他不得不向儿子求助,直到儿子面色沉重缓缓点头,他一时有些词穷。
“沈老爷这人,”贾赦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天空,神魂缥缈道:“人品不坏。”
让贾赦去岳父坏话,这是在太为难他了。他抬头看向月朗星稀的天空,神魂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,“沈老爷这人,人品不坏,单纯了点。”
“让女婿岳丈,你倒做的出。”贾源最欣赏孙子大气开阔。无论身边之人如何怪相,丝毫不摧心智。除非作奸犯科大奸大恶,旁的一概能容。
贾代善无语看向护短的老子,也没再逼迫儿子,只在心里默默决定,定要好好查查这蹊跷的沈家。万一他这十全的儿子被沈家带累,那他哭都来不及。
“其实,沈家即便坏事,到底只是姻亲,倒也无妨。”联姻虽然是最佳途径,也是对财富最好的保险。贾赦却从来没想过娶妻后面的利益,只要妻族安分,一切都有他。
“傻孩子,果真如此,你要比旁人艰辛许多。”贾史联姻的好处,贾代善亲身尝过。沉浮宦海十几年,这些有多重要,看他升级速度便可一窥究竟。
谁家的孩子谁心疼。贾源无声的笑,笑的很欣慰。他已经年老,俩人若无父子之情,等他和老伴走了,还有谁来疼爱孙儿。如今看来,他可以放心睡好觉了。
作者有话要: 日常感谢湫兮如风大老爷的地雷。
用了一杯参茶,五个时码出这一章,我废了。(:3)
大家有营养液赶紧砸吧,我会努力更新的(* ̄ ̄)
不会再颓下去了,大家别走,我忏悔么么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