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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婚礼于九龙城的嘉里酒店举行。嘉里酒店是钟家产业之一, 位置靠近红磡广场,于顶楼亦可见港岛旖旎风光, 夺人眼球是不夜港不朽海景, 绚丽夺目是今晚婚礼。钟家大手笔,叫来场宾客不禁赞叹, 赞叹之余背后是锲而不舍八卦精神——

    前不久,钟姐不是和林家少爷正得火热吗?

    眨眼就要结婚?

    有人讲,钟姐早已有未婚夫, 找林家少爷,无非是门当户对……

    参加婚礼的林太听到八卦言论顿时没了好脸色,全程冷冰冰坐在宴席上,身边林少爷佯装漫不经心地欣赏今晚婚礼。

    浪漫海景婚礼,原来也可以是警察姐的风格。

    那一日维港餐厅, 他还以为钟姐不是浪漫主义者, 事实上, 绝大部分的女性骨子里或多或少有浪漫情愫,其中差别是谁能引导。显然,他不是那位能引导的人。

    一盏盏的灯映着今晚宴席上觥筹交错, 酒香四溢,是要冲散满天繁星阵。有人指尖与钢琴共舞, 音乐声缓慢, 像淑女姐的步伐,轻盈唯美。

    灯一盏一盏排了一路,间隙的昏暗中, 丧龙扯扯燕尾服领带,转过身对着阿芬,问自己领带有没有歪。

    领带何止是歪,简直像学生的领结——不,是不如。阿芬嫌弃地“嗤”了一声,“哥哥好笨,连个领带都不会系。”

    一旁着粉色长裙的林阿芬捂嘴笑了一声,两手探到丧龙身前,用眼神向他征询同意,丧龙对上她清澈眸光,下意识避开,脸色不自然,却慢慢伸长脖子,由林阿芬帮他重新系领带。

    丧龙攥紧了拳头,笔直地站着,像个木头人。阿芬看着笨蛋哥哥,再看看林阿芬,甚是老成地叹气。自家哥哥搞不好是有妹控,否则怎么会找个与她同名的林阿芬当‘朋友’?阿芬不禁摇头,同情哥哥,少几分嫌弃,多几分懊恼,将来长大,真是要靠她来养哥哥了。

    林阿芬系好领带,同丧龙讲谢谢,带她来这样的场合。她望了一圈,眼里有羡艳,这是她从未见过的,电影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清晰直接、真实。

    丧龙声讲不用谢。林阿芬牵理好他衣领,笑笑,又是一声谢谢。丧龙别扭,又讲不用谢。

    两人谢来谢去,阿芬跺脚:“不如你们谢我啊?给我利是?”(利是:红包)

    丧龙不客气粗口惯了,林阿芬老实,真给阿芬利是,丧龙一把抢过来,无意间抓住林阿芬的手,撞上她目光,一时失措。阿芬抢到利是,冷不丁讲:“哥哥,你不要装纯情少男啦!很恶哎!”

    “龙芬!”丧龙气急败坏,先前不知所措全无。林阿芬站在两人之间,看他们兄妹嬉闹,温柔一笑。

    丧龙突然停下,望住林阿芬笑脸。他露出一口白牙,笑得明晃晃,“你多笑,别老哭,多笑好看。”

    酒店前广场,烟火弥漫,夜光海景也好灿烂。

    婚纱礼服是昨夜才送到,楼姐连夜赶工制作才出成品,新娘换上礼服,又出问题,楼姐当场修改,时间太紧,连婚照都没来得及拍摄——姑妈只骂她急于结婚,现在没资格来抱怨。

    于是,伴娘江月便要充当上摄影师。

    换上婚纱,一身雪白,白得神圣。钟霓不习惯,但也觉自己好靓,喊江月快拍照,每秒动人时刻都要拍下。

    新娘坐在镜子前,一动不动,由人拍照——这一刻,她真做足了淑女相。连江月都要忍不住为她拍掌夸赞:“钟姐,原来你安静不动,才最俏丽动人。”

    走到钟霓身后,帮她梳理头发的楼亦棠闻声笑笑,“钟姐性格也很动人。”

    江月嗤之以鼻:“何止是动人,简直是吓人。楼姐,你知不知警署同僚喊她什么?”

    楼姐表示好奇。

    钟霓拎起裙摆,抬脚就踢过来。江月迅速避开,指着她婚礼服,讲:“钟姐,你心破相,心傅Sir嫌你啊。今晚,外面好多靓女啊!个个靓得过关之琳啦,李嘉欣啦,王祖贤都不在话下——”话音未落,钟姐已恢复淑女相。

    江月捂嘴憋笑。

    关于关之琳,江月记得是警校有一次难得放假,傅时津身边出现一位长相气质酷似十三姨,要风情有风情,要娇俏有娇俏,令人挪不开眼。自那日起,钟霓最看不得十三姨。

    想到傅时津还没见过自己这般模样,她急不可耐要去他面前转一圈,楼姐笑盈盈地劝住她,讲:“这么漂亮的一刻,放在最重要时刻展现才令人印象深刻,钟姐,你讲是不是?”

    江月当即赞同,“对!楼姐讲得对!”

    钟霓沉下一口气,指着自己的脸,问楼姐,她妆容是否花了?

    楼亦棠帮她整理鬓角花饰,“钟姐,今晚来客是名门望族,你姑妈再三叮嘱我照顾你,钟姐,今晚很重要。”

    很重要,重要到她要做一个完美淑女,连表情都要管理好。

    见识过林知廉奢侈生日会,没想到姑妈会更奢侈,一场婚礼几乎请来全港所有名门望族,钟家旗下产业除工作中的员工,都请入婚礼宴会,不是她想象中几十桌场面,是几百桌宴席大场面。但这么大的场面,竟没有狗仔入场。

    江月咬了口苹果,“我听你姑父讲,警察家庭过度曝光不合适。我觉得很有道理,但你姑妈真是疼你,这么盛大的婚礼,不是傅Sir给你,是你姑妈给你,你什么感受啊?”

    姑妈疼她,要给她最好,她心情酸涩;傅时津经济有限,给不了她这么大的物质化婚礼,她不在意。但,心情好复杂,她往椅背一靠。

    今日婚礼,她是钟姐,是钟嘉苇名义上的女儿,不是钟柏年女儿。

    心情似是又要接近暴躁了,于是,她讲:“结婚,当然开心。”

    江月一副瞧不起她的眼神,“你中毒不浅。”

    跟不爱之人结婚,荒诞至极。爱不爱,谁也分不清,到底谁荒诞?

    钟霓笑了,“你是医生?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医生,但我有比医生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医生,瞎诊断,我可以告你啊。”

    OK,OK,惹不起Madam,收声收声。(收声:闭嘴)

    钟家在香港不是一朝一夕成就,是几十年积累,经历过1973年股灾,1983年港元危机,经济前景再如何萧条悲观,能于乱中存活就绝非一般本事。

    傅时津站在一侧,静静地看着招呼来客的钟嘉苇。钟嘉苇没有子女,只疼爱钟霓一人,不溺爱,管教甚严,真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服钟嘉苇进警校做警察。

    他望向三楼,灯火通明,不知今晚新娘是什么模样。

    张家诚推了他一下,讲:“喂,来人了。”

    他敛神,转过身。

    张家诚与他声介绍,对方是湾仔警署督察靳童,和鬼佬庄有点关系,更关键的是,和傅时津本人是警校同期,能力不够,上位全靠鬼佬庄;虽讲不是了解傅时津的人,但也需注意。

    钟嘉苇举杯与友人碰杯,瞥向傅时津方向,傅时津应付他人比起他们这些人还要娴熟,跟不善社交的高楚杰比起来,毫无可比性,她皱起眉,不禁深思,今时今日的傅时津似乎大变样?

    一场婚礼而已,张家诚没想到钟家在香港有这么大的社交圈,望着前广场人头攒动,啧啧有声,看到林家少爷,特意指了指。

    傅时津望过去。

    钟霓讲林知廉长得靓,身材不错,高学历,海归派——

    今日一见,不是假话。

    傅时津收回视线。

    相比较他,林家少爷的确出色太多,若不出意外,他应是钟霓的最佳伴侣,至少门当户对。

    “我很好奇,太好奇了,钟霓生在这样的环境中,怎会变成CIB人人都嫌弃的惹祸精?”张家诚自顾自着,转过身看傅时津,一副深沉模样,这人活得太压抑了。

    “傅时津,有一件事,我想你应该不知。”张家诚怕人没兴趣,又讲与钟霓有关。果不其然,傅时津深沉目光转过来。

    他看了眼张家诚手中的雪利酒。酒品太差的人也就只敢喝入门酒了。

    张家诚晃了晃杯中液体,“那天,钟霓得到你们放出的消息,一人追四个古惑仔,真不知夸她勇猛还是要讲她不怕死不怕伤,街头暴力,可吓坏我们CIB几个新人了。你知不知当时钟霓是什么样子?”张家诚回想起当日场景,是心疼钟霓又要幸灾乐祸,“警署都传一句话,英姿飒爽女警员,尖沙咀疯追四九仔,热血洒街头,一人两拳干翻四个飞仔,简直不要命,冲动,暴力,要讲她是警察,令人匪夷所思,真不知她是怎么进的重案组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忽地冷下眼色,喝尽杯中酒,“你CIB的,她重案组的,还轮不到你质疑。”

    张家诚笑了,心中暗暗骂,“是是是,日后你做她上司,你质疑——你有没有跟她讲你调职一事?”

    傅时津抬眸,眯起眼睛,望向广场出入口,神色凛住。

    白头佬许月笙出场,婚礼现场一半人噤了声——部分是差佬,个个目光如刃盯住白头佬,声议论,却没一个上前拦住他,请他离开。丧龙吃吃喝喝,看见白头佬,没忍住,“叼”了一声,擦完嘴丢下餐巾,托林阿芬照顾阿妹。

    他跑向傅时津,但已来不及。

    白头佬一头花白发,得体正装,没有富人的油腻,不胖不瘦,一双黑框眼镜戴上,叫外人看还不知是哪家高校老师教授,哪里知他是义合叔伯之一。即便双手洗白,也难脱社团一层皮,何况是假意洗白做给世人看,做慈善英雄,无非是赚得好名声,等港回归。

    白头佬眼神掠过傅时津,望向他身后钟嘉苇、高楚杰,神情诡异,笑眯了眼。

    钟霓站在楼上,盯着这一幕。

    江月放下相机,“哎,那不是白头佬?他来做乜啊?”

    钟霓要下去时,楼亦棠拉住她,“钟姐,你不能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傅Sir,新婚愉快。”白头佬身边马仔递上新婚礼物。

    傅时津默不作声,瞳仁积蓄着炽焰,不动声色升起又熄灭。

    今日,在场有几多差佬盯着他?等着他收下礼物。

    高楚杰走到他身侧,“许先生,这是私人场合,我并无邀请你。”

    “来者是客,高Sir连待客之道都不懂?”白头佬笑眯眯道,“我来祝傅Sir新婚愉快,好心好意,怎你们都当我坏意?”

    傅时津微微侧身,拿过桌上盘子里的香烟、火机,他点上烟,面颊收缩,吸口烟,双眼雾锁烟笼。

    他盯着白头佬,不发一言,无形间施予旁人压迫感。他笑笑,压迫感似乎消散,和颜悦色,把玩着火机,金属机壳啪嗒一声合上又开,笑一声,手指一弹,火苗升起,扔向马仔递过来的新婚礼物上,一杯酒浇灌上去,火苗升起半尺,马仔被吓到迅速丢了东西,后退半步,踩空阶梯,滚了下去——

    有人被这一幕吓得惊呼几声。

    傅时津淡淡笑,保持客套的和颜悦色,冷眼盯着白头佬。身边高楚杰按住他肩膀,示意他别太过,今晚太多名人在场。

    傅时津捏住唇间香烟,一脚踢开着了火的新婚礼物,火焰从白头佬腿边擦过。他笑一笑,却令人不禁望而生畏。

    他走下阶梯。

    “傅时津。”高楚杰低低出声。

    傅时津一手按在白头佬肩头上,低声道:“许叔,你这么做,未免太难看,你踩我底线,难道不算是踩汀爷底线?”

    傅时津捏着香烟,一手拉开白头佬胸前西服口袋,将烟轻轻放进去,用力拍了拍。他高声喊来安保,请人离开。

    白头佬面色生冷,抬眼狠瞪了眼傅时津,推开上前的安保,一脚踢开方才滚下楼梯的马仔。

    傅时津望了一圈周围。那些所谓差佬,只等他出错——一如半年前唐绍坤死后,宣文汀带人拜祭时场景。

    钟嘉苇拍了拍傅时津肩膀,“今晚婚礼为重,我不管你是不是警察,今晚,你是新郎,别把警署一套搬到这里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回过神,“多谢姑妈。”

    钟嘉苇看他一眼后,便让婚礼主持人换音乐节目,调节氛围。

    张家诚呼出一口紧绷的气,“白头佬这是狗急跳墙?”

    “他在试探我,那一批货是否在我手里,汀爷顾及老辈情分,没把事情做绝,现在放任我去做,无非是要用我的手解决他。老狐狸,最擅摆慈相。”这是义合内部人人都尊敬宣文汀的原因。

    是尊敬,是畏惧,两者结合,运用的好,是慈悲如来,运用不好,金蝉子,下凡历劫,众人觊觎。

    今晚,无疑是他最累时刻,应付上流社会之人,面带微笑,酒精穿肠,保持风度同时亦要保持清醒。

    今晚,香港不再是悲情之都,是浪漫巴黎。

    傅时津站在一楼露天草坪走道上,鲜花作陪,神父站在中间,伴郎站在他身侧。他衣装革履,俊美无俦,似是因为即将要到场的新娘,紧张而神情肃穆冷峻,呼吸都乱了节奏。

    从决定结婚那一日起,他便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想象。

    他抬眼,望向徐徐走来的新娘。

    钟嘉苇牵着钟霓的手慢步走向这边时,夜风微微拂过。雪白半透明花纹的头纱在她眼睫下拂动,她抬抬眼,两边席位坐着皆是她不认识的人,红地毯尽头,是神父在上,是傅时津身姿挺直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前进。

    钟霓握紧了钟嘉苇的手,捂住自己的胸口,隔着一层薄薄的头纱望着傅时津。

    来这里之前,她其实有收到傅时津短讯。他还是那句讨人嫌的话——还有机会后悔。

    她不需后悔。

    她想这一刻太久了。今后,她只需待在自己的防空洞,无需畏惧外界伤害。

    走到傅时津身前,钟嘉苇笑着将钟霓的手交给傅时津。

    傅时津看着钟霓,一时发愣,张家诚用力撞了下他胳膊,他才回过神,看向眼前新娘。隔着一层纱,他也知她在笑。

    他牵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这一刻,

    神爱世人啊。

    或许,神真爱世人,连他也爱过。

    不然,今日,他怎能步入天堂,能牵住她的手?

    “傅时津先生,你愿意娶钟霓姐作为你的妻子吗?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?无论是疾病或健康、贫穷或富裕、美貌或失色、顺利或失意,你都愿意爱她、安慰她、尊敬她、保护她?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?”

    神父嘴里的婚约誓言,老套至极,却已经宣示将来生活要发生的情况。疾病、贫穷、衰老……一切一切都在这句誓言中。

    傅时津屏息静气,看着站在对面的女人,一身雪白婚纱,她是神圣不可侵犯。

    今夜,有风轻抚他们盛大婚礼。

    一切像是梦,温柔的梦,他的心温柔地发烫。

    这一刻,他放下初衷原则,是要罪入血骨,他想。

    终于,他温柔回答神父的话,也向他们的婚礼宣誓:“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他所宣之誓,是真。这一秒,是真的。

    天父该为他作证。

    “钟霓姐,你愿意嫁傅时津先生作为你的丈夫吗,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?无论是疾病或健康、贫穷或富裕、美貌或失色、顺利或失意,你都愿意爱他、安慰他、尊敬他、保护他?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?”

    钟霓听着,眉头一皱。她应该能做到吧?迟疑许久,她自主掀起头纱,极其严肃,“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没办法后悔了。

    钟嘉苇恨铁不成钢望着自家傻女阿霓,婚礼已是紧急举行,婚礼场上还要这么迫不及待?跟她讲不要自己掀起头纱,头纱由男方掀起,讲几多遍有什么用?

    江月一边拍照一边怨念,钟姐已病态至极。

    一套婚礼程序走完,钟霓已要站不住,又饿又累,若不是怕腹部撑起影响婚纱没敢,哪能忍受江月在她面前大吃大喝,高跟鞋更让她饱受折磨。她靠倒在傅时津身上,声抱怨:“鞋子不舒服,挤得脚疼。”

    他牵住她的手,干净下吧蹭过她额头,“再忍一忍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悄悄望一眼宴席宾客,他们完全没有要散场的意思,只神父自觉退场。傅时津捏了捏她发烫的手,忽然喊她,“钟霓。”他垂首,附到她耳畔,“今晚,好像做梦。”

    钟霓笑出声,“傅Sir,今晚做梦也是美梦,梦我做你太太,你赚大发啊。”

    太太……

    他的太太。

    傅时津收起眼底无奈,笑笑,“是啊,傅太太,请你再忍一忍,好不好?”

    空中,烟花绽放。

    海景浪漫,驱散这座不夜港都市的朋克悲情。

    神父手中要朗诵的圣经,朗朗之声,是救赎,是福音。

    钟霓抬眼,望住他,落在她耳边的声音,也像是救赎,是福音,亦是救她一人的心。

    不过呢,傅太太……

    钟霓惊怔,站直身,看他:“你讲乜啊?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:  备注:婚约誓词来自网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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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修5/15,删改错别字及病句、粤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