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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只有三天时间够钟霓缓冲新婚心情, 不想是越缓冲越兴奋,只三日时间, 她不知餍足, 想整日黏在傅时津身边,但她自知一定会惹人嫌, 她思来想去,往后时间太多,她无需计较三日是否短暂, 再讲三日后复职,她可以做她勇猛无敌警察事业,更无需计较了。

    第一日,情侣黏度似有愈演愈烈的情况,傅时津一边享受甜蜜, 一边暗暗苦恼。目睹一切的张家诚幸灾乐祸, 讲:“她若知三天后你是她上司, 你讲她要以什么面目对你?”讲完,忍不住鼓掌,又笑笑, “新婚老公变顶头上司——傅Sir,Madam钟一拳不是讲笑, 以前傅时津一贯是让她为主, 你可一定要让让,出手太重,心回不了家啊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摁灭手中雪茄, 反手朝一旁幸灾乐祸的看客扔砸过去,张家诚迅速避开,可怜一杯天池茶躲不过,被浪费掉。正月茶馆一杯茶抵得过鬼佬餐厅浓味咖啡,这次托新婚大佬福运,难得品一品只内供不外卖的天池茶,既养生味道又尚可,内地行货,只识鬼佬的朋克香港可不常有。

    傅时津掸了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,量表盘,心想钟霓算什么时候肯从后厨出来,身边张Sir太烦人,他坐不住,等不及,起身去后厨寻人,走几步,喊来茶馆伙计,讲了几句话。

    进了后厨,只见钟霓盯着戴厨师帽的大厨制作蛋挞,要研究其中到底是什么秘方,从上海来的厨师对顾客味蕾需求未免太懂了,尤其是太懂她,甜味适中,甜而不腻才算真甜。大厨忙东忙西,丝毫不给钟霓面子,任凭她问东问西。

    傅时津抹下唇角,闻到烟气,随手拿过案板上的一块花糕,忍住甜腻入口的揪心感,好掩藏唇齿间的烟气——他讲话不算话,当她面讲戒烟,不想第一天就破戒,但瘾太重,太重了。

    他艰难咽下甜腻,才向她走去,拉过她胳膊,低声告诉她上海厨师是哑巴。

    钟霓睁大眼睛,接着神色萎靡:“原来我讲那么多,都是废话。”

    男人失笑,抬手揩掉她唇边食物残渍,问她:“还要吃?”

    她立时猛摇头:“我要先消化完再讲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看了眼厨师,厨师抬头,对上他目光,只做了个手势,大致意思是讲钟姐吃太多。

    他捋着钟霓鬓角碎发,揽过她腰身,带她离开乱糟糟的后厨。钟霓一手绕到身后,捉住他的手,摸到婚戒,握他手便用上更大力气。他随她欺负,一贯地让——一如以前的傅时津,一贯地让,一贯地纵容,唯一不同是以前的一贯是习惯、全无心爱所言,今时今日,他对她,是要一贯纵容,并奢望将此贯彻到底。

    一贯的容让,偷偷变成纵容,她不会发现,只当这是婚后理所应当的变化。

    两人径直下楼,张家诚跟着要下去,却被茶馆伙计拦住,请他结账。张家诚瞠目不言,好一会儿,他趴到窗口,对着已出楼的傅时津大骂几句。

    真够扑!搞什么,他简直闲的,居然对傅时津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?

    傅时津开车,从油尖旺尖沙咀弥敦道直开过一条街,下车,两人约好去看电影。夜晚弥敦道五光十色,灯红酒绿席卷油尖旺,霓虹灯自由闪烁,朦胧又浓烈的城市色彩犹如王家卫电影。街上行人穿梭不息,钟霓脚步飞快,扯着傅时津穿过人群,过马路,进电影院,看发哥《赌神》。

    傅时津口袋内手机不停震动,钟霓察觉到,目不转睛看着电影,抬抬胳膊推了他一下,声讲:“有人Call你啊。”他一CIB督察,一定好忙,请假多日,不知积累几多公事未做。

    他拿手机飞快看了眼灰色屏幕,是丧龙发来短讯,讲白头佬闹了婚礼之后便去了澳门,与何立源见过面。

    傅时津面不改色,收好手机,钟霓侧目看他一眼,靠倒在他肩头,问:“好忙啊?需不需我放你走?”

    傅时津故作惊讶:“你肯放过我?”

    听他语气,似是当她好缠人。钟霓坐直身子,翘腿,双手抱胸,神情倨傲得很,“是你自愿陪我看电影,我完全没强迫你啊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低低笑一声,拉开她胳膊,牵住她手,带到唇前,轻轻吻她指腹。“是不是要谢谢傅太太肯放我走?”

    他要走,她也无心看电影,但面子要装下去。她抽开手,漫不经心,“你先做事,我看完电影回酒店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眉头蹙起,凑近她耳畔,“我忘记跟你讲,新房已装修好,你想一直待酒店”

    钟霓惊讶,侧过脸,鼻尖蹭过他嘴唇,愣了愣,又忍不住要笑,碍于电影院还有其他人,她压低声音,也压下兴奋:“这么快?”

    他抿了下刚刚被她鼻尖蹭过的地方,轻声吐出一个“嗯”声。她眉眼一弯,更肯放过他,推他胳膊,让他去忙事。“我看完电影回酒店等你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,起身,突然又倾身靠近她,亲过她面颊才肯离开。车钥匙交给她,他Call张家诚,让他开车过来接。

    钟霓勾住钥匙链,看电影没了兴致,幸得电影主角是发哥,她耐心看到结局才离开。

    夜晚的油尖旺,搁置了白日里的道貌岸然,任由人们在灯红酒绿中嬉皮笑脸、摇头晃脑。过了海,入港岛中西,丧龙已经开车过来接他。张家诚可不想再去半山别墅,送傅时津到位,掉头走人。

    丧龙装模作样喊他几声,请他吃蟹啊,张家诚头也不回。丧龙笑骂胆鬼,转头对上傅时津,讲兰桂坊那边有人送来很多蟹,当下正值十月,蟹发育太好,黄白鲜肥,又讲阿粒姐亲自下厨,只等他到场。

    到了别墅,丧龙随傅时津穿过前庭,“祖宗,宣姐……”他抓耳挠腮,不知该怎样讲,最后只吐出两字:“麻烦。”

    正巧是晚饭点,宣文汀上香拜佛完毕,望见傅时津,花白眉头微微扬起,让佣人喊姐下楼食饭,末了,仿佛是故意讲给傅时津听:“姐不肯下来的话,你跟她讲,阿南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丧龙站在傅时津身后,面无表情。傅时津解开衣襟前扣,坐于沙发上,无视宣文汀的阴阳怪气,开门见山道:“许叔去澳门一事,契爷,你知不知啊?”

    宣文汀走至茶几前,俯身掀开红木茶几上的雪茄盒,捻起一支捏在指间,金属机壳啪嗒一声开,点燃雪茄。

    “他去澳门做什么?”言下之意是不知咯。

    傅时津后靠沙发背,听到楼上脚步声,不受影响,神情淡淡,“许叔去澳门,见过何立源,无疑,是为元朗失踪的那一批货。契爷,我爹地在时,和你一同明言禁止,油尖旺、九龙、深水埗几个地方,义合一律不准碰丸仔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慢慢沉下去,“许叔是犯了大戒,几天后,我坐上重案组高级督察位置,第一件案子就是这批货,把O记压下去……契爷,你讲,我该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重案组高级督察?”宣文汀眼睛一眯,盯住傅时津,半会儿后,他笑了,抬手揽过走近了的宣雪,讲先食饭,有什么事,食完饭再讲。

    宣雪推开宣文汀的手,要与傅时津同排而坐,让丧龙坐对面去,突然发难于丧龙:“谁准你上桌?”

    傅时津神情一凛。阿粒瞧见他神色,忙要劝宣雪时,傅时津已起身,捏着餐巾扔在桌上,请丧龙先离开,在外等着。

    丧龙离开座椅,经过傅时津,扯扯嘴角,向他表示自己无碍。

    宣文汀沉声训斥宣雪:“丧龙跟阿南十年交情,上桌食饭又点样?你知不知礼啊?”

    宣雪哼了一声,抬头望住站得笔直的傅时津,“谁叫他不回我电话,爹地,你讲他新婚是不是好快活?”

    傅时津解开袖扣,慢条斯理卷袖,不言一语。宣文汀训她几声,让她安静食饭,待会还有事情要与阿南讲,有乜事,之后再讲。

    宣雪慢食慢咽,一双眼死死锁在傅时津身上。新婚之后的男人,多少都会有些许变化,但他似乎没有,也许是他隐藏太深,毫无漏洞,无错可挑,正如此,才更令人怀疑。

    晚餐后,谈及白头佬,宣文汀的答复是:“你要做重案组高级督察,我点会让个老柴妨碍你啊?你放手做你正义凛然阿Sir,该点算就点算。”(点算:怎么办)

    傅时津讳莫如深一笑。踩到底线,即便是几十年交情,也要成他手下一头待杀的猪仔,挑个好时机,一刀切开烧猪,拜一拜关爷,入这一行,也要讲底线,白头佬犯戒,宣文汀放不了,放了,他陆钦南进警队便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宣文汀叹了口气,为白头佬,又为宣雪。

    “你结婚,阿雪不舒服,她怪我,找我大吵大闹,硬是讲我逼你结婚,我哄她毫无作用,阿南,你哄一哄她?这几日被她闹的头疼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若有所思,兴致缺缺:“女人哄多了,愈发会无理取闹。”

    宣文汀朗声一笑:“怎么会?阿粒可不会无理取闹,女人嘛,哄一哄,哄好了,万事大吉,事事顺心——你对你的太太,难道也这样没耐心?”

    傅时津故意看了眼楼上的宣雪,笑出声:“Madam素质高,够理智,无需我哄。”

    一语双关,道出与Madam钟的距离,又道出宣雪实在不理智,哄多也只知无理取闹。

    宣文汀摇头叹息,“是我惯坏阿雪。”

    时间已经很晚,傅时津不便多留,起身准备离开。宣雪跑下楼,追上傅时津步伐,将他堵在前庭,想要讨好他,但他太无情,蜜语不入,刀枪也不入,便只好暴躁,恶声恶气对他,忽然想起什么,靠近他,压低声音:“你跟那位差婆新婚之夜,做过啊?”

    傅时津沉默地量她,推开她,但她纠缠不休,他不再做道貌凛然、斯文彬彬的阿Sir,恢复陆钦南狠厉本性,掐住女人脖颈,推她装上凹凸不平的大理石墙面,冷声警告她:“白头佬这么聪明的人,不会无端来婚宴上找我麻烦——你再坏我事,我请叔伯出面,看看契爷是保你还是保他自己名声?”

    他毫不留情,在宣雪感觉仿佛要窒息时,他倏地松手退开,转目对上出来的阿粒,神色一敛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丧龙跟在他身后,瞧见祖宗方才狠厉一目,莫名身心舒畅。宣大姐有时候的确任性太过,若她不是汀爷女儿,她这性格早被人乱揍一通,想起来,暴力Madam钟再如何暴力,性格却更好,干脆利落,如她拳时一样。

    回到酒店已是午夜了。

    钟霓趴在大床上,在等待过程中睡着了,吃太饱就容易犯困,老毛病——但工作是饿到清醒,饿到脾气差,逮到犯人便是暴力对待,为此也遭不少人投诉。

    傅时津脱了外套,轻脚轻步走过去,拉开被子盖到她身上,动作明明很轻,她突然睁开了眼,用力抓住他手腕。

    暖黄色调灯光中,钟霓一双眼分外深沉,定在傅时津身上,看清楚他的脸后,她爬起身,抱住他。不似以往黏人神态,她好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事物,一脸茫然,一双眼是深邃空洞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他温柔拍拍她后背。

    她愈发抱紧他,闻着他身上的味道,闻到了酒气,皱皱鼻子,声音很轻,“我梦见好几次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听到枪|声,三声,我看不见你的脸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望住窗外霓虹海景,呼吸一滞。

    眼前夺目海景,忽然间就黯然失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