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7

A+A-

    我见犹怜。

    这是钟霓对李丽珍的印象。

    “我是见郝生过来与你喝酒……我想你们认识, 所以我想敬你一杯酒,没有别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在场好多都是同郝老板认识, 却只她一人过来。钟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 天生敏锐直觉是要她拒绝李丽珍手中的酒。两人这样僵持着,李丽珍面色渐露尴尬, 钟霓半歪脑袋,看了眼四周,有不少人在看这边。

    我见犹怜的女主演被她这样凉拌着, 似乎不合适。太难为人了,没办法,姑妈在场,总不好做得难看。

    钟霓起身,接过她手中的酒杯, 于鼻前轻轻闻了闻, 对李丽珍露出抱歉一笑, 晃了下杯中的液体,随手放在桌上,“我不中意香槟味道。”

    拿过桌上的手拿包,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,好几通未接电话。这会儿又来了电话, 一直不停地振动。

    钟霓看了一眼李丽珍, 针对她刚刚的话作为回应:“我和郝老板没关系。”她低头按下挂机键,放回包里。

    李丽珍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,一直找话题和钟霓讲话, 话声软软糯糯的。钟霓歪着身子靠着软椅,闻见香水味,眉头微微蹙起,似乎有在哪里闻过。

    “钟姐,你有看这部电影吗?”

    钟霓目光一顿,抬手搭在椅背上,转过脸,望住李丽珍:“你点知我姓钟啊?”

    李丽珍面不改色,她“咦”了一声,指了指钟嘉苇方向,“你和那位钟女士不是一起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哦?……”钟霓点了点头,又笑着讲:“我和她来不代表我就姓钟啊。”

    李丽珍目光闪烁了一下,轻轻笑:“钟姐,早以前我见过你,在林家别墅,你和林知廉。”

    钟霓一手搭在膝盖上,指尖隔着红裙敲着膝盖骨。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李丽珍,眉头不知觉蹙起。李丽珍微微垂目,目光停在钟霓的钻戒上,惊羡道:“钟姐,这戒指原来在你手上。”

    钟霓抬手,挑眉看了眼钻戒,“玻璃钻而已。”

    李丽珍露出困惑的神情,“玻璃钻?钟姐,我想你应该不知,这戒指是宝格丽最新款呢。”

    钟霓愣了愣,捏住钻戒,仔细量上面的钻石,回想傅时津第一次拿出这个戒指时的情景。他撒谎?没道理。再问价格,多此一举,宝格丽的最新款,价格不是一个警察的工资可以支付的。

    宴会响起音乐,灯光也暗了,低调但又绚丽的射灯,与静静流淌的音乐相融,为宴会上的男男女女创造亲密共舞的氛围。

    男主演过来邀请李丽珍共舞,好符合今晚宴会主题。但李丽珍却将男主角推向在一边发愣的钟霓,等她回过神来,男主演已经牵起她的手,腼腆地邀请她共舞。

    傅时津收到消息赶过来,待人接应才可进宴会,一入宴会是男男女女共舞的场面,身后的马仔阿河指着某一处,他望过去,是见一年青仔牵住钟霓的手,邀请她入厅共舞。

    红裙靓女与着白西装的年轻靓仔。

    身后阿河又讲:“大姐也在那边,她和Madam似乎讲了很多话。”

    傅时津看向宣雪时,宣雪也看过来,冲他晃了下手里的高脚杯,而后笑笑地抬抬下巴,指了指楼上位置。

    钟霓与男主演跳起探戈,男主演的手轻轻放在钟霓的后背上,随着舞动姿势,两人动作亲密,音乐仿佛是他们的助兴品——傅时津站在二楼上,看见钟霓笑了。

    音乐好刺耳。

    腼腆的男主演不太会跳探戈,全靠钟霓带动,差点踩到她,不停道歉。钟霓笑起来,用幽默的言语分散他的紧张,有意无意地提起李丽珍。

    腼腆的靓仔老老实实告诉钟霓关于李丽珍的事情,“她是富家女——”

    “嗬,跟电影一样,难道你是穷子?”

    靓仔低声笑,不知该讲自己是还没毕业的学生还是不算穷的子,想了想才讲:“我跟电影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钟霓随意瞥了一眼方才坐的地方,不见李丽珍了。

    “宣姐她……”靓仔思虑了片刻,“她很古怪。”

    “女人都古怪。”

    靓仔抬头,随着她的步伐跨步,松开她一只手,她后退出去,他也顺势将她拉近胸前。

    “我比较想知道宣姐到底是哪家的富家女。”

    “她爹地是宣文汀……我妈咪讲社团的人要少惹为好——姐,你不要好奇心太重啦。”腼腆靓仔忽然不腼腆了。

    宣文汀的女儿啊。

    钟霓笑意更深,用力拍了拍靓仔的肩膀,“我祝你将来一定红过华仔啊。”

    再内敛的脾性,也要因她随随便便展露的笑颜而被刺激到。傅时津收回目光,转身离开,沿着走廊往前走,跟在宣雪身边的保镖将房卡交给他。

    进了房间,不见宣雪,浴室有水声。他走至窗前,大力拉开厚重的窗幔,对面同是酒店房间,灯光亮透了,屋内的灯光也该要亮透,一切都该无所遁形。

    傅时津坐在靠窗的单人圆形沙发上,手指不轻不重得叩击着杯壁,里面的酒水也微微震颤,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动静。

    宣雪着一件白色浴袍便出来了,浴袍很短,故意要这样短,是要他看到。她走到傅时津身前,浴袍也拦不住她要暴露出来的沐浴香气。她勾起傅时津的深色菱纹领带,笑:“阿Sir,你怎么会过来啊?”

    阿Sir?

    除了钟霓会笑笑地这样喊他,没人会。

    男人眉头微蹙,拽住领带,用力从她手中抽回,盯着上面的皱褶,仔细抚平。

    “你在做什么,你知不知你这样做什么后果?”

    宣雪只要见到他就可以,才不管有什么后果,她自顾自地坐到男人腿上,娇态横生,瞧着他半垂的眼睫,才伸手摸向他的脸,却被他避开。

    她手僵在半空,不高兴,也要努力维持漂亮面孔。

    “你好忙吗?忙到没空回复我电话,却有空来这里?”

    他伸臂拿过一旁三角木桌上的酒杯,晃动着里面淡青色酒水,“你不引我来,我会来吗?”

    她摸着他的肩膀,想要再摸上去,可是又要犹豫,她讨厌被他拒绝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那你的意思,是为我来咯?”

    男人抬头去看她,“阿雪,聪明的人容易利欲熏心,熏重了,更容易犯蠢,你是吗?还是讲……”他搁下杯子,语气冷却下去:“你想要我死?”

    宣雪最忌讳他这样怀疑她的想法,“我没有!你怎会这样想!”

    “那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男人动作粗暴地推开她,站起身,“你知不知她是谁?她是警察,今晚,你若但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,你靠近她,她知你身份,都够她怀疑你!”

    他沉住气,闭住眼睛,低头按住额头两侧,毫无耐心,“阿雪,你别让我发火。”

    宣雪再次靠近他,用漂亮且纤细的手梳理梳理着他浓黑的头发,摸住他受过伤的耳廓,想起自己监听到的一切,笑了。

    “阿Sir,你告诉我,你们俩在床上,傅太太一声一声老公喊多过傅时津,好不好听啊?”

    男人睁开眼看她。真是不可思议的愚蠢。

    他避开她,坐回沙发,顺手拿过桌上的杯子,靠近唇前,呷了口,再抬眸看她:“你又偷听?难道很好听?”

    宣雪夺过他手中的酒杯,朝地面上砸去,碎得一塌糊涂,一如她躁郁不堪的心。她靠近男人怀里,抱住男人,得不到回应,又掐住男人的脖子,“陆钦南,你告诉我,你告诉我啊!”

    他往后仰着,薄薄的眼皮覆着窗外的光,眼前是宣雪狰狞难受的面孔,少女的清纯眨眼间就像恶女身上的毒刺。

    察觉到他愈发没表情,她不舒服了,也慌了,松开手,抱住他,缠着他。

    “阿南,我们从长大,你不要告诉我你钟意那个差婆啊!”她想起来什么,又讲:“她是傅时津的女人,不是你的,不是你的啊!早晚有一天,她会知你不是傅时津,她是差婆,她一定不会放过你!”

    像是要给予他最后一击,宣雪盯着他,“她爱的人,是傅时津。”

    不是你陆钦南。

    你是陆钦南,永远做不成傅时津。

    兵和贼,从没好结果。

    男人推开她,起身,望着对面大楼中的灯光,“今晚,她就不会放过我。”

    他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,脸色难看,偏头怒目直视宣雪:“你对她讲了什么?你知不知啊?她背后的爹地是总部总警司啊,当初义合会被解散,是那位正义凛然的总警司钟柏年一手促成。得他支持推荐,我前途无限。阿雪,若事情出了岔,你觉得你爹地会让我好过吗?他已放话了,我娶她,今后是阳光大道等着我,是不是阳光大道你不清楚吗?因为你一点点没脑子的行为,明天,是你爹地找人办我——没错,你讲得对,我不是傅时津,我留在警署,一旦没作用,你爹地不会留我,没用的人留在警署,无疑是炸弹,随时会威胁到他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,“你爹地不会放过我,明不明白?”

    宣雪不相信他的话,“爹地答应过我,他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忽然地,他扣住宣雪后脑勺,也抓住她头发,目露狠厉:“不会?他都可以杀了陆良,我是陆良的儿子,他有什么理由不会?!”

    “我爹地已默认我们的关系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的关系?我们什么关系?我们没关系,我是陆良的儿子,他永远会顾忌这层身份,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关系?阿雪,别太傻了,宣文汀当你我什么都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讲乜呀?”

    男人笑笑地看着她,心想她是把他当做那位斯斯文文的阿Sir傅时津了吗?原来摆脱恶鬼身份太久,有些人就不知他本来面目了。

    他陆钦南是恶鬼——比恶鬼还要恶的人,身在无间狱,是修罗恶鬼,满心都是恶。

    “你不过是宣文汀在外与鱼蛋妹留下的意外,无人要你,是陆良将你抱回来,将你交给宣文汀,让你有机会有爹地。宣文汀留下你,不过是为维持他一张慈善面皮。”

    男人残酷告诉她真相,却又摆出温柔面孔,笑笑地揉着她发凉的面颊,“幸好你像那位鱼蛋妹,有好容貌,否则,你若是不够漂亮,宣文汀没理由会留下你。”

    鱼蛋妹……

    不,她不相信自己是宣文汀与鱼蛋妹留下的意外,她是宣大姐,高高在上,怎可能跟鱼蛋妹有关系?她摇头,不相信男人所讲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讲真的?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地,爆出我,没所谓,最坏是你爹地一枪毙了我,丢进维港喂鱼。”

    出来混,迟早要还。

    一步一步地来,一步一步收回。

    陆钦南不是傅时津,所以,他会比傅时津更有耐性,蛰伏将近二十几年,他心性已够冷漠,可到底还是屈服那一句“她爱的人是傅时津”。

    甜蜜一个月,是不够的。

    他掐着宣雪的下颚,柔声警告她:“我布的局没人可以乱动,你坏了我的事,我不会对你手软,我会同你爹地一样。”

    宣雪是亲眼目睹宣文汀亲手解决陆良,当时,陆钦南躲在暗处,冷眼望着。宣雪看见他,没犹豫,帮他隐蔽,但需要他付出的是他仅有的自尊。

    后来,他才知,在人吃人的底层社会之下,求生存的人要保留自尊,简直是做白日梦。于是,他向大姐跪下,丢弃了自己的自尊,跪下舔她漂亮的皮鞋……

    陆良问他,你想爬上去,目的是做话事人,还是回去做警察呢?

    他反问:“我是警察吗?我连编号都没有,我算什么?”

    也许是回忆太沉重,恶鬼不再假装温善面孔,扯开领带,推开宣雪,离开。宣雪被推倒,双手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,他淡淡看一眼,毫无情绪,不作停留,关上门隔绝一切。

    出了门,他一边扯掉领带,拽落了领扣,眼睛一抬,眼前是穿着红裙的女人,还有着白色西装的男人。傅时津停下,皱眉冷眸看着眼前的俊男“野”女。

    钟霓与腼腆男主演讲讲笑笑,意外看到傅时津站在这里,惊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呀?”

    傅时津捏紧手中的领带,上前分开两人亲密的距离,抓过她手腕,带她她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他吃醋,她当然好开心,只是,瞥见他衣领上的口红印记,脑袋一懵,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手臂最脆弱的地方砍去,他顿时失力,指间一松,她立时挣开,后退几步,拎起裙摆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傅时津头疼,甩了甩发麻的手,喊她,她不回应,走得更快。傅时津一靠近她,她抬腿就踢过来,动作迅速,他避之不及,又舍不得真对她动手。

    腼腆男主演想上前帮忙,被傅时津狠厉的眼神吓退,支支吾吾半天,才开口问钟霓:“需要我找人来帮忙吗?”

    “她是我老婆。”傅时津趁钟霓去看男主演时,单手擒住她胳膊,拉着她找了一间门开着的没客人的房间进去,门用力甩上。

    钟霓扯下披肩,拧成条状朝傅时津身上甩过去,丝毫不知心疼自己老公。

    傅时津一手解开西装扣,一边脱衣服一边向她走近,等她一手再甩过来时,他一手抓住拧成条状的披肩,反手一转,当做绳索绑住她双臂。绑住了双臂,却还有两条十分犀利的靓腿,正当庆幸着她裙摆太长时,她已经一腿朝他正面踢过来,他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,脖颈也遭重击。

    被迫撞上墙面时,他抬手护住自己脑袋,看向她:“你要谋杀你老公?”着,目光落在她露在外的大腿,红裙裙摆裂了,分叉开来,风光是无限好。

    钟霓挣开条状披肩,揪住裙摆,怒目看他:“不许看!”

    现在要顺着她,不惹她,听她的话,不看便不看。

    他按了按被她横踢击中的脖颈,扭脖子时咔擦作响。他走回去,将门反锁好,又到床头拿过话筒联系酒店服务,报上他们现所在房号与阿河的名字,临时挂房。

    趁他电话时,钟霓揪着分叉的裙摆,抬脚走人。傅时津用力甩了话筒,大步追上她,干脆直接推着她撞上门面,双手扣住着她的手按在门面上。

    他贴着她后颈,呼吸声很重,是生气,亦是克制。

    “不接我电话?我几多电话?你装聋作哑?我哪里惹到你?”

    她生气,不肯同他讲一句话。

    他在她耳边叹气,看她生气的模样,看她仍在自己眼前,快要窒息的心脏得到了可呼吸的空间与理由,心中的空洞终于渐渐被填补。

    不是浓稠酒精与香烟。

    不是满目疮痍的回忆。

    是他好靓好靓的阿霓。

    是他卑劣不堪得到的人。

    “我哪里有错?你要判我死刑还是有期?总该下个判决书,在此之前我总该要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吧?Madam,你是警察,不至于不讲法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