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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停之前, 她便来这里了,天色未亮, 别墅里安静地令人心生惧意。她在卧室里, 从黑夜待到黑夜,随手扔在脏衣篓的衣服还是湿的, 电视机壳是温的,她身上是烫的。
“我害怕。”声音轻轻的,干哑着, 似绵绵细针穿过他皮肤,再刺入胸膛。
她的手贴向他脸侧,掌心泛热,汲取着他身上的凉意,可很快的, 凉意终被温热覆灭。陆钦南看着她, 握住她的手, 另一只手摸向她的脸、额头,“怎么发烧了?”着,欲要拉开她缠在他腰间的手。
脑子发热, 眼睛也跟着发热。她抱着他,不肯松手, 眼睛湿湿的, 将所有软弱暴露给他看。
陆钦南按住她额头,“先松手。”
钟霓摇着头,不肯松手, 只想抱着他。
要安抚现在的她,没那么容易,何况还发着烧。他搂着她的腰,单臂抱起她。只要与他零距离,她就很乖,安安静静的。
桌上的黑色座机电话在烛光下泛着一层发亮的光晕,他单手拿过话筒,拨通荣叔那边的电话,讲明这边的情况,让他请医生过来。
真怕她烧坏脑袋,问她现在感觉如何,她只知腻在他怀里,额头贴着他的脸,不肯话。那一句“我害怕”刺入他胸膛里,隐隐发涩作疼。
他摸着她的脸,轻揉着她软软耳垂,“先放开我好不好?我身上脏,我去洗澡,很快回来。”
她不肯话,但会摇头,她不愿意松手,一秒都不可以,可他身上有难闻的血腥气,于是,她慢慢松开手。陆钦南看着她,眼神幽深,在她完全松开手时,忽然抓住她的手,带她去浴室。
他拥着钟霓坐在浴缸里,是不是问她难不难受。她靠着他胸膛,手指在满是香氛精油泡沫的水里游泳嬉戏,甚至捉着他的手一起玩泡沫。
水声阵阵,唯独少了她的声音。
她这样安静,他没办法适应,想要听她话,便一直在找话题同她讲,她无动于衷,只会点头摇头,或是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。
芬芳香气催人心神放松。他情难自禁,亲她耳朵、脸颊、颈侧,还要去寻她嘴唇。
这时,外面响起敲门声,难舍难分的亲吻不得不停下,陆钦南伸手去拿流理台上的浴巾,钟霓看着他的脸,嘴唇嫣红湿润,玩着水里的泡沫,在他起身之前,一手的泡沫全抹到他脸上。
气氛安静下来,水声都没了。
陆钦南抹掉脸上的泡沫,静静看着她,喜怒不明。钟霓转过脸,当做什么都没发生,后背贴着他的胸膛,手没入水中,摸上他膝盖骨。
好久后,男人开口话了,“泡久了不好。”他亲了下她耳朵,丢开浴巾,手跟着她的手没入水中,握住沿着腿一直往上作乱的手,“不难受吗?”
她回头看他,点头,难受,头痛,头晕。
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,陆钦南顾不得她同不同意,带着她离开浴缸,帮她擦掉水渍,去外面拿一套稍保守的裙衫让她穿上再出来,也顺便将发圈藏入抽屉里。
低烧,且身上有不少处淤伤,医生留下药后便下楼等着荣叔。荣叔站在走廊上,神情肃穆,告诉陆钦南:“张家诚去晚了,挖出来已经没气了。”
陆钦南沉默着,指间空荡荡,没有尼古丁帮他。“花甲后事,你看着处理吧。”
没有尼古丁,现在暂时也不需要尼古丁了。他回到卧室,钟霓坐在床边,目不转睛看着电视。他走到他身前,电视节目再精彩也无用,不及他吸引她目光,但令人讨厌的是,他要喂她吃药。
“不肯食,那我出去忙……”话未讲完,她张嘴吮掉他掌心里的白色药粒,喝一口水,苦涩地咽下去,不等陆钦南放下杯子,她拽住他衣襟,啄了下他柔软嘴唇。
这样,苦涩才不算苦涩。
杯子平安落桌。陆钦南目光沉沉地看着她,露出浅笑,“不担心传染我跟着你一起发烧?”
不担心,一点都不担心,她情愿两人一起发烧,一起拥抱,一起亲吻。她摸着他刺人的下巴,蹙了蹙眉头,还是不肯话。
陆钦南有耐心等她开口,握着她的腿,手上力气不轻不重按揉着她腿上的淤伤,胳膊上也有不少。丧龙将事情告诉他时,讲到从天台往下跳时,他仿佛真在现场,目睹一切,心跳比谁都紧张。
钟霓平躺在床上,任由他忙碌着,她看着天护板,忽然开口:“程宇年呢?”
按揉动作停住,他重新倒药酒,再次按揉。
“他没事。”但生不如死。
钟霓踢开他的手,拉过被子,坐起身,将他围进被子里,她挤进他怀里,急需天然抑制剂安抚她不安、躁郁的心情。
“陆钦南,我害怕。”
怕什么,怕发生的事情都要发生。已经无人再愿替她祈求天父,请神佑护所爱之人了。她闻着陆钦南身上沐浴后的香气,忽然地,失声哭起来。
他抬起她的脸,微蹙着眉,看她哭到喘气,伸手轻拍着她后背,弓起的脊背在他掌下坦率软弱着。别墅外,月夜深深。
他呼吸轻起来,生怕惊坏怀里的情人,做什么都需心翼翼,“别怕。”
香薰烛灯快要燃尽,火焰微微晃动着。
哄睡怀里的人后,陆钦南慢慢抽出压在她脑袋下的手臂,昏暗中,他摸了摸她出汗后冰凉的额头,俯身吻了吻她额头。
他轻手轻脚离开卧室。
书房里落地灯亮起,窗外老树枝叶着玻璃窗,树影晃动。他坐在单人沙发上,想许久,才拿过矮几上的座机,拨通钟柏年的电话。
楼下有轻微声响,二楼走廊上的灯亮起,陆钦南听到外面的脚步声,放下手中威士忌酒瓶。走廊上,钟霓沿着楼梯扶手往下走。他轻轻关上书房门,跟到她身后。
楼梯上,花纹壁纸,复古装饰画,融为一体,楼梯顶灯呈锥形垂下灯光,映在地上,是一颗颗珠光。身后的影子比他更快走到她身前,她回头,看到他,也看到他伸过来的手,她被拽回他怀里。
“怎么不穿鞋?”
钟霓往下望了一眼,一楼深处的声音渐渐消失了,只差几步就到一楼了,却要半途而废,全因这怀抱太令人心安。她把脸埋进他颈窝,声音闷闷的,“我以为你出去了。”
他抱起她,转身往楼上走,回卧室,同她一起躺到床上,“你乖乖睡觉,我暂时不走。”
钟霓看着他的脸,勾住他手指,“真想一直发烧……”
他抬手敲了下她脑门,不许她乱讲话。
这一天,她都没笑,这会儿她总算有笑脸,拉过他的手,带到唇前,轻轻磨着,仍是看着他,“我被你惯坏了,怎么办?”
现在就得到最好的,往后若失去,该怎么办?钟霓心生恶意,多希望自己的镣铐锁住他,既锁住他的罪,也锁住他的爱。
她要他的爱,满足她自己。
得到她笑脸,她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,他都给。前一秒毫无精神,不愿意讲话,现在又开始作怪,他忍不住笑了一下,指背蹭弄着她的嘴唇,“你要什么,我都给,开不开心?”
她“咦”了一声,“这么大方?”
他勾了勾她下巴,“开心了,就别拉着脸,笑给我看。”
话刚讲完,她就笑起来,笑着钻进被子里,笑着在床上滚着,滚到头晕,晕进他怀里,抬起纤细手臂勾住他脖子,想要他的亲吻。
可天一亮,他就要走。钟霓坐在床上,闷声发脾气,不肯搭理他。沉默中,陆钦南没选择,只得先去洗漱,再回来时,脚步声停在门口,视线越过门缝间,看着她琢磨他的腕表,不动声色,后退几步,再放重脚步声推门进去。
钟霓光着脚踩在地毯上,背对着他开抽屉,还好好摸下抽屉里的东西,后背贴上熟悉的温度,一只手绕到她身前,握住她的手,带着她拿出抽屉里被手帕包裹住的左轮。
他吻了吻她脸颊,又带她去开中间一格抽屉,里面放了子弹,现在要放进这把许久未用的左轮里。
她侧过脸看他,“我的枪呢?”
陆钦南将左轮塞进她手里,“藏起来了。”着,他又吻她的脸颊,干干净净的下巴,没有令人难受的胡茬,只有淡淡清香。她摸上他的下巴,丢下枪,转过身,踮脚勾住他脖子,柔软嘴唇轻轻磨弄着他下巴,也继而磨上他嘴唇。
他笑了一声,拉下她缠人的手,“不发脾气了?”
目的得逞了,她哪里还会有脾气。
脾气撒完后,她主动想要帮他系领带,陆钦南握住她捏着领带要伸过来的手,“今日不用领带。”他拿过桌上的腕表交到她手里。
不用领带,那就戴表……钟霓低着头,腕表套住他粗硕的手腕,筋脉明晰,她握着他手腕,仿佛恶作剧般,指尖沿着他手背筋脉一路爬进他袖口里。
陆钦南眼神幽深地看着她,抬起另一只手,抬起她下巴,使她抬头与之对视。
“开心吗?”
钟霓眨了眨眼,笑容浅浅,眼底仍藏着复杂思绪,手指在他手背上作怪,带起轻轻痒意。
“开心啊。”
无需他研究分析,真真是满嘴假话。陆钦南看着她,笑着亲了下她,“不想回去的话,去荣叔那里带着。”末了,又意味深长补充,“乖一点。”
从别墅驱车离开去维港。陆钦南坐在后车厢内,一言不发,幽深目光一直留在腕表上。张家诚坐在前面,告诉他:“花甲的事情安排好了,放心,是安排别人过去找的,不会怀疑到我们这边。”
反而还会刺激到他们,更快解决刘锦荣这个麻烦。
陆钦南闭了闭眼睛,慢慢解开手腕上的劳力士,丢出车窗外。
张家诚看见,“你搞乜呀?”莫名其妙丢个劳力士做乜?
陆钦南往后靠住,不理会张家诚,问丧龙地下室有无清理干净,丧龙告诉他昨晚荣叔已经清理过了,吹鸡也交给刘Sir处理了。
吹鸡一旦出现在人前,上面会立马察觉到,朗聿凡若真有本事,一定第一时间知道,上面会更急于换掉刘锦荣,情愿把这件案子管理权交还给关家靖也不会让刘锦荣参与其中了。
可若上面谁动了,高楚杰便会以内部调查科名义调查上级。钟柏年固然被架空职权,该有的人脉关系,足够让高楚杰在短时间内有权越级调查。
到了维港,登上游轮,眉精眼企的侍生跑来告诉丧龙关于程宇年的情况,上一次注射量过大,似是因此上瘾了,怕闹出事,人捆在仓库房里,也不敢放出去。
丧龙神情凝重,看了眼正与旁人交谈的陆钦南,告诉他,只怕是白费功夫。丧龙走进仓库,看到程宇年痛苦挣扎的模样,心凉了半截,高纯度的‘美金’,注射量过多,一次便上瘾,这批货若放出去,危害不。
丧龙想起程宇年的身份,也想起江月。
他不明白。
她死了,这个世道连警察都会死,他还有乜理由要做好人?
他扶起程宇年,要带他去制货仓库间抽草。
程宇年清醒过来,浑身轻松,瞳孔紧缩、放大,很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,他捂住嘴,爬起来,干呕着。前一秒享受抽草过程,后一秒后悔、厌恶。
在这里的人,都见惯了瘾君子的嘴脸,才更不会让自己沾染这些玩意,可却要制作这些……
厌恶同时,又无法离开它,不然,这东西如何有大市场?从古至今,这个市场长盛不衰,每年因此家破人亡的只多不少,而为了杜绝这些东西出现在市场上,付出代价的差人更多。
曾经意气风发的重案组督察,如今跪在墙角干呕着,声音里只剩下脆弱无助、痛苦悔恨。
他抬起头。
圆形窗户外,是白日里璀璨的维多利亚港。香港,繁华美丽,却是空心的。
丧龙带着一脸疲相回到上面。陆钦南正同朗聿凡的秘书交谈,也不知谈到什么,陆钦南转身翻过栏杆,站到上面,居高临下,拿着双筒望远镜望向远处。
丧龙走近了,听见秘书讲:“明晚交易一部分。”
明晚?丧龙意外,怎么会这么突然?他看向陆钦南。
陆钦南从上面跳下来,拿过秘书压在高脚桌上的邀请函,秘书走后,他才将邀请名单扔给身后的丧龙。
明晚,朗聿凡要在这里宴请在港名流人士,连港督都在邀请名单中。
丧龙震惊,有些慌起来。
各界名流人士到场,刘锦荣纵然再有胆子上游轮检查,也难敌港媒。朗聿凡放弃拉下刘锦荣,直接请高层做挡箭牌,这一招快准狠,时间上,令人措手不及。
“这么突然,我们时间上来得及吗?”
张家诚嗤笑,“朗聿凡好手段,他是要借着这些名流,光明正大做交易啊。”
陆钦南握着手里的双筒望远镜,望着远处,锁定海上的目标。“飞仔龙,告诉经理,马上去安排,另外,”他转过脸看着丧龙,“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,现在都给我收起来,不要表现在脸上,明不明白?”
丧龙低下头,喉咙里发不出声音,只能点头表示明白。
陆钦南什么都看透,是不是也明,事情的发展都如他意思,江月、花甲的死,是不是都在这个男人的计划中……他猛地转过身,脚步急匆匆地离开这里。
他不能这么想,不可以,越想越厌恨。
张家诚目送丧龙离开,“飞仔龙似乎不对劲……”
陆钦南将望远镜丢在高脚桌上,仍是望着平静的海面,“想办法通知刘锦荣,不要动用警队里的人。”
海面是平静的是,他眼里是翻起汹涌暗潮。他告诉自己,不要急,二十几年时间都熬过来,不急于此刻。
陆良告诉他:“凡事要忍,但忍要分时间,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到最后。”
忍到最后,就赢了。
可是,眼下,他头一次心生强烈的焦躁与不安。他摸向口袋,没摸到香烟,便更焦躁,从张家诚那里得到一支香烟,尼古丁漫进胸腔,逐渐平息。
一口烟雾缓慢吐出,只抽了两口的香烟也随之掐灭,摁进烟灰缸中。
“你太紧张了,陆钦南,我们布置这么大的局,如今他要提前跳进来,不正合你意吗?”
这时有侍生经过,与此同时,陆钦南转身,与侍生肩碰肩撞上,点起他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,他猛地推开侍生,撞到周边桌子,酒瓶哗啦啦碎了一地。
陆钦南上前,欲要再动手发泄时,张家诚用力拉住他,让人赶紧把侍生扶起带走。
这一瞬,陆钦南暴躁而狼狈,他挣开张家诚,一脚踩上地上的玻璃碎渣,隐忍着,面朝海港,不发一言。
合意,当然合意。
他只是久违地心生不安,对上朗聿凡这种对手,他怕失败。功败垂成的感觉,比挨一刀、一枪毙命更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