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啊。

    海泠他几百年前就是三十多岁了, 没结过婚才奇怪吧。

    我, 几百年里就结过一次婚，也挺……

    海泠看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我，也挺专一的。

    几个世纪的时间, 足够让宝殿上的御座几度易主, 让宗祠里的神像立起又倒下，让山峦下沉，湖泊干枯，甚至让头顶星辰聚散离合——他却始终只想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海泠看见的是怎样的背影, 但我想这个人一定比全世界的风花雪月都要美。

    所以几百年的时光流转，都磨不掉她在他眼中留下的倒影。

    海泠，时间是刻刀, 只会挖掉节疤，削下枯皮，真正心爱的东西，反而会被它一刀一刀刻得更深。

    我那他知道她一直在他身边吗？

    海泠, 她本来就在他心里呀。

    我那他旅行的目的是什么？

    海泠停了停, 为了在梦境以外，也能见到她。

    海泠又回到古镇了, 这次是和J一起。还在车上的时候，海泠高应该这两天就会来找她，不如再约个时间地点，到时候她拿着书和J碰头。

    J拒绝了这个提议，并且一路跟着她到培训中心, 记下地址门牌号。

    他我明天再过来，希望那个人能抓紧点。

    海泠，你到底要找什么，这么急。

    J不话。

    海泠你反正也已经告诉我不少事了，再多一句又怎样。

    J，我告诉过你，只是你不信。

    他，这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答案的一次，我不想再错过。

    幸运神也是这么对海泠的，还，她一定要帮助他实现愿望。

    所以到底是什么愿望？她有这么厉害，就一定能帮他实现？

    之后的第二天，海泠终于按照培训日程开始上课。翘了三天的课后，老师教学的内容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了；所幸她自觉不笨，半节课后，硬是连猜带蒙地懂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想这就是高的“自动化办公”？如果将来要用电脑管理图书馆档案，那像她这样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戳键盘，不定比手写还要慢得多。

    她又看看四周和她一起培训的同学，许多都是比她年长的中年人，他们都费力地听着，按老师指示的操作。海泠想，回去之后，她也得对着教材好好练练——大家都在努力跟上时代的脚步，自己一个不心，不定就要被淘汰了。

    高是中午来的，他换了一身干净又精神的衣服，带了好的书，还有一网兜水果。他路过水果摊，看到新鲜上市的石榴，于是买了一些，就当是逾期不还的赔礼。

    我都是一家人，还赔礼什么赔礼。海泠那肯定要赔礼啊，他有次把我的画册折了个角，还不是自觉跑出去又给我买了一本。

    啧啧，狗粮来得防不胜防。

    海泠，当时她才没想那么多，只是培训中心的同学都看着她笑，她才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于是她赶紧接过书和水果，你吃了没，我们去旁边吃饭吧？

    （我你这叫不好意思？海泠我只想赶紧从那里走开，哪管得了这么多。）

    午饭就在培训中心旁边的饭馆，圆桌上摆了三菜一汤，还有两玻璃瓶的可乐。海泠非常开心，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同龄人聊天了——过去的一个月里，她接触最多的除了叽叽喳喳的学生，就是闷声不响的几百岁老头子。

    海泠问他，这一趟调研还顺利吗？高，虽然想收集的资料还差一点，但也能交差了。

    海泠，你的课题是什么呀，跟那本书也有关？高笑笑，另一个要借书的人是谁，难道也有论文急着要交？

    海泠刚要话，突然余光一瞥，看到一只乌鸦从窗边掠过，停在对面的行道树上。

    另一个要借书的人来了。

    J从门口进来，没有张望，没有停留，径直走到二人桌前，拉了一把椅子在圆桌的另一边坐下。高看看他又看看海泠，张了张嘴，不知该怎么招呼。

    海泠赶紧，这就是要借书的那位……朋友。

    高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声，然后又询问地朝海泠一望。海泠会意地，他听得懂，也会中文。

    高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，朝J伸出右手。他你好你好，幸会幸会，你也对我国的古代文化感兴趣吗？能看懂文言文，很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J很客套地与他一握，换上标准的“外国人”发音。他一直在找这本书，没想到只找到上册，看不到下册，有些心焦。

    高是我不好，拿了书就跑了。他又朝海泠笑笑，现在书已经还回去了，物归原主——不过这书好像不止上下册，应该还有第三本吧？

    J的神情一顿，也望向海泠。海泠赶紧把桌上的碗盘一推，把包里的书放在桌上。

    她这本书后面的内容确实不完整，话了一半就没了，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看的那本。

    她刚一把书拿出来，J马上接了过去，迫不及待地翻开。海泠，他当时眼睛都亮得能发光了。

    看到他这么急的样子，高似乎有些尴尬。海泠也尴尬地笑笑解释，他可能是有很重要的事吧，所以一直来问……还好今天算是拿到书了，就算不是他要找的，我那儿也没有第三本了。

    J突然开口断了她的话。

    他不对，这书一共就只有两本。

    海泠怎么会，你看最后面，最后那页只有半句话呢。

    J重复了一遍。他这书只有两本，上下册。

    着他已经翻到最后一页。

    海泠你看你看，明明就没讲完。

    J的眼神一滞。他把书合上又开，再次前前后后地翻了一遍，视线落在最后一页，看了又看。

    然后J把书放下了。

    他，最后几页被人撕了。

    完他的视线像箭一样射向高。

    海泠赶紧开口，她不可能，这书我也看过，之前就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J把整本书摊开，使劲一拉封底，书背“嚓”一声被撕开。

    海泠猛吸一口气，忍住了要冲出口的尖叫。她努力压低声音，咬着牙你这是要干嘛？

    J把书脊指给她看。

    封底被撕掉后，露出光秃秃的书背，一横胶水的印迹清楚地留在上面。

    胶水痕之后，是三五页被裁得整整齐齐的订口，就像被收割后的麦茬。

    ——有人为了掩盖裁剪的痕迹，把封底黏在了没完话的那一页上。

    海泠一愣，她这怎么可能，我上次看的时候——

    J，早就被裁掉了，在你看到之前。

    完，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放，仰倒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海泠想起他昨天的那句话。

    ——“这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答案的一次，我不想再错过”。

    他的一生，横亘几个世纪。

    海泠想起爷爷在世的时候，整个藏书阁都是他的珍宝，里面的书根本不可能外借给别人——所以如果有书页缺失，多半也是自家人干的。

    海泠你别急，我下周就结束培训了，等我回去再帮你找找，不定是另外夹在哪里了。

    J“嗯”了一声，站起来走了。

    这顿午饭结束的两时后，培训中心的前台姐转给海泠一个电话，是家乡镇上来的。

    镇政府办公室的姐姐告诉她，图书馆失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