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咪
海泠, 那个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, 好像闷在石头后面。
她还“呼噜噜”“呼噜噜”的。
我这么可怕的吗,所以到底是啥东西?
海泠,一开始我也不知道。
一听到那个声音, 她立刻停下来左右查看, 确定声音是从照壁的方向传来的。
她绕到墙后去看了,谁也不在那儿。
刚才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太注意,现在仔细一看,她发现这白玉照壁上的生肖浮雕, 似乎与其他地方常见的生肖造型不太一样。
十二种动物被依次拢在十二个圆里,身边环绕着祥云瑞气,姿态各异, 栩栩如生。它们从不同的角度翘首望着东方,就像在朝拜太阳。
海泠发现只有鸡的眼睛是金色的,其余的十二支都瞪着白玉眼珠,目无神采。她想, 可能因为今年是鸡年, 所以特地点的金漆吧?
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——“你们是在找那个磨磨唧唧的女人吗?”
一个词一个词,拖长了音调, 好像是一个漏气的口袋在话。
海泠不知道该看向哪一边,她就望着照壁,是啊,你认识她?
前面的J停下脚步,转身折回来了。
那个声音“呼噜噜”地笑了声, 这座皇城里,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。他皇帝时候在御座底下藏了个蛐蛐儿笼子,这事除了他自己,就只有我知道——连几百年前,那些把皇城翻了个底朝天的洋人都不知道。
他,更别提那个女人和我做了几百年的邻居,她在哪儿,我会不知道?
J也走到照壁前了。他,你是谁?
照壁后渗出一个的影子,像墙对面有人翻了一杯洗笔水。
影子,你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。
J,只要记得重要的东西就行了,会被我忘记的事,明本来就不重要。
海泠想起每次有几天不见,J总是会对自己露出“这是谁”的表情——有点不太开心。
J,她在哪儿?
他好像已经不准备探究“不重要”的人物的身份了。
地上的影子动了动,好像有什么东西甩了一下尾巴。影子,我好久没有吃过梁记的玫瑰饼了。
海泠有些摸不着头脑。J倒是笑了笑,他,就要玫瑰饼?
影子,要是能再来点儿别的,那就更好了。
我妈耶,真不愧是皇宫里的神仙,要办事先送礼——那你们去给他买玫瑰饼了吗?
海泠,当然买了。
不止玫瑰饼,她和J在皇城附近找了一家梁记的分店,排了两个时的队,从上午排到下午。
排队的时候,前后两位大爷看二人都是游客,J又是个金发碧眼的,就口若悬河地给他们讲起故事来了。他们梁记祖上给皇室供过点心,在宫里都是出了名的,别那些旁支的王爷公主逢年过节请客做寿,要差人来梁记拎上几盒酥饼方糕萨其马;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犯起馋来,也指名过梁记的师傅,非要吃人家做的银丝卷。
他们,梁记的祖师爷,规矩多得不得了,什么时辰发面,什么时辰洒扫这些都有讲究;别手艺秘方传男不传女、传内不传外这种行业默认的规矩,就是招个杂的工,他也不收外地人,不收外姓人,不收去别家做过事的人,不收和自己儿子孙子一个属相的人——哪怕这些条件全符合了,他还得细细摸了你手上胳膊上的骨头,觉得合意才收。
他们当年这京城里,也就梁记这儿,宫里的太监出来替主们买个饼,还得跟着老百姓一块儿排队,卖完了就没了,不做,不给面子——要是强抢,老师傅直接跑出来摔盒子,谁也别想吃。
我这么厉害啊?那一定很好吃了?
海泠,好像是挺好吃的。
我“好像”是什么意思?好不好吃还有“好像”的吗?
海泠,那天他们排了两时的队,终于排进店里,然后把每种点心都扫了,装了满满三大盒。
其中一盒是海泠买给奶奶的,她准备等会儿寄回家去。
她这么了之后,J把自己那边的点心拿了一盒给她。
他,那这一盒你就带回去自己吃吧。
海泠傻了一下,也没推辞,就“嘿嘿嘿”地收下了。
剩下的就是给那“不知道是哪位”的神灵的贡品。
但那位“不知道是哪位”的神灵,在看到两人带来的点心盒子之后,非常生气。
海泠刚把盒子开,放到照壁前,她就看到最上面的玫瑰饼突然动了一下,就像被舌头舔了。
然后地上的影子“呜——”地低吼起来,轮廓一阵颤动,好像有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。
他“呼哧呼哧”地,这真是梁记的东西?
海泠不好吃吗?我觉得挺好吃的啊……
昨天回到宾馆后,她把那些点心当晚饭,一口气吃掉了半盒。
影子又发出一声“呜——”的低吼,摆在照壁前的点心盒子突然被“哗啦”掀翻,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。各种糕饼从盒子里滚出来,芝麻掉了一地;一阵风吹过,吹起大片大片白花花的酥皮。
影子,这不是梁记。
他梁记不可能做出这种不讲究的垃圾。
海泠一边蹲下来收拾一边,这就是梁记,你上一次吃梁记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?
影子一颤,然后轮廓再次震动起来。
海泠赶紧把盒子装好,从照壁前飞快地退开。
——她看到两只毛茸茸的白爪踏着影子从照壁后走出来了。
然后是第三只爪子,第四只爪子。
然后是一条柔软的白色尾巴。
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缓步走到两人面前,在距离他们还有两步远的地方,优雅地蹲坐下来,“喵”。
它有一对金银异色的鸳鸯眼,全身的毛白得发亮;坐在阳光下就像一团雪。
它,这怎么会是梁记,这一堆破玩意儿,还没藏书阁里的老鼠好吃。
它又走到J面前,抬起头看他。它,你现在想起我了吗?你上次来的时候,我两岁,刚有了第十个孩子。
它至于现在嘛——
猫咪一甩尾巴,白色的尾巴分化成了九条。
J皱着眉头想了想,又摇摇头,还是没记起来。
猫咪很没耐心地砸了咂嘴。它你现在重新认识我也不迟——我是贵妃的宠物,我的一条命,可比不少人都值钱。
海泠想,那也是过去的事了。
猫咪朝她龇了龇牙,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它你们要是还想从我这儿听到清墨的下落,最好照我的做。
它我要吃梁记的玫瑰饼。
完,猫咪一低头,潜进了自己的影子。影子又很快淡去,就像水迹在阳光下蒸发。
海泠问旁边的人,怎么办?J,明天再来。
这一天从皇城出来后,他们坐车去了梁记总店。海泠想,也许是因为分店的口味不地道,所以猫咪才会发火。
那去总店买,总该没错了吧?
在车上的时候,她声问J,像那只猫那样,算什么情况?
算是成了神灵,还是——?
J,你是想,你们文化中那个“修炼成精”的法吗?
海泠点点头。
J,明明是不断锻炼自己提升自己,充满上进心的积极行为,偏偏要用“成精”“成妖”这种法来嘲讽——你们可真是见不得别人好。
海泠想,关我什么事?
她那那只猫到底是神是妖?
J,一半一半。
海泠,那你是真的想不起它了吗?
J看了她一眼。
他,你还记得你上学时候背过的每篇课文吗?
海泠想了想,两三句的印象还是有的,但要每篇都记得……有点不太现实。
J,我见过的人,比你课本上所有的文字加起来还多,你又怎么能要求我每一个都记得?
海泠觉得他得对,不过又一想,照这个道理,自己也不过是他课本上的一个字?
不,不定只是一个标点。
不定只是一道下划线。
海泠有一瞬间的不开心。
然后公交车转了个弯,远远地能看到梁记总店的招牌了。她又想起之前在总店门口听见的骂架。那天她听到的大概算是比较标准的“京骂”,18岁的乡下姑娘听了会脸红的那种。
海泠想,点心店也是要做生意的,那能有什么要不得的事,非得在大清早刚开门的时候当着面骂?
公交车到站,两人下了车,在离店门口还有好几十米的地方,加入了排队的行列。
前面的人本来就多,好多人又是五六盒七八盒地买,光是一个人的份就要包装好久。两人排了将近四个时的队,快到傍晚的时候,才刚刚走进店里。
海泠看了看店里的货架——有些架子已经空了,剩下的点心也零零散散,不成样子。
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店员问,买啥?
海泠,一盒玫瑰饼。
店员左右看了看,,今天的卖完了。
海泠还没开口,旁边的J上前一步,没有了?
店员瞪着眼睛看了他几眼,卖完了啊,明天赶早吧。
旁边有别的店员搭腔,玫瑰饼?不是还有一炉吗?
眼睛转头瞪了那人一眼。她那个怎么能卖?你不怕,我还怕老爷子出来死我。
海泠既然有货的话就帮个忙卖给我们吧,我们急着要。
眼睛那个不能卖,烤出来也是要扔的。
海泠都烤出来了,为啥要扔?既然要扔,为啥要烤?反正要扔,不如卖给我们算了。
眼睛刚要话,后厨的门开了,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。他大概三十出头,也是白帽子白大褂的扮,手里拿着一个纸包。
他一出来就顺手关了门,然后眼睛左右一看,视线落在海泠和J身上。
两边正在闲聊的店员,马上闭嘴不话了。
男人,就是你们要玫瑰饼?
海泠赶紧点头。
男人把手里的纸包一递,,玫瑰饼。
J马上就拿出钱结账了,先买下来再。
海泠接过来一摸,隔着纸都有些烫手,显然是刚出炉的。她把鼻子凑近一闻——烘烤后的麦香,甜甜的蜜香,馥郁的花香,还有一点芝麻和核桃仁油润的香味;这些味道被腾腾热气包裹,轻飘飘软绵绵地充实了她的鼻腔。
海泠的肚子十分敏锐地叫了一声。
旁边的店员“噗嗤”笑了。男人没笑,他对海泠,你要不要尝尝看?
海泠赶紧把纸包拿开一些。她我吃过你们的玫瑰饼啊,很好吃的。
男人这个是新品,改过配方的——你尝尝看,要是觉得好吃,我再送你们一盒。
听他这么一,海泠就揭了最上面的纸,看到四个圆圆的酥饼并排摆着。酥皮雪白细腻,薄得像蝉翼,像风筝纸,像骨头汤上刚刚凝起的油膜。饼上都盖了鲜红的戳:梁记?玫瑰。
海泠刚要伸手拿出一个饼来,突然发现店里的几个店员脸色不对,一个个都看着她,还时不时朝后厨的方向瞟去几眼。
她想起刚才眼睛的话——“我还怕老爷子出来死我呢”。
海泠犹豫了一下,缩回了要拿饼的手。
面前的男人见她迟疑,刚要开口,后厨里传来“咚”一声响。
门开了,被一条棍子猛地戳开的。
不对,不是棍子,是拐杖。
一个白发驼背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门口。他穿了一条很旧的围裙,上面粘着几块面糊,有些是新鲜的,还在往下淌,有些已经发干了,他拄着拐杖走一步,面糊就“扑簌簌”地落下来。
一看到海泠手里的纸包,老头的眼睛瞬间瞪得精亮。他二话不,举起拐杖就朝旁边的男人横抽下去。
他这种垃圾你还敢卖给客人?
他你是不是还盖了梁记的戳?你还有脸盖梁记的戳?
他你可给我学会耍猫腻了,活得越大越抽抽,老祖宗的手艺没学全,就敢自己开方子了——你这么牛,怎么不自己开个梁记去?
他抽第一下的时候,旁边的店员就一左一右把他拦住了。几个人一边老爷子消消气,一边给男人眼色,让他赶紧走。
眼睛还压着声音对海泠,你们也快走,家事。
海泠连连点头,转身就要走出门去。
谁知那老爷子突然挣脱了两边的人,大步冲到海泠面前,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包,使劲抡圆了胳膊往地上砸——
他,这废物点心,不许给我走出梁记大门!
——纸包即将落地的瞬间,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乌鸦,张嘴就把那一袋子酥饼叼走了。
一屋子的人都看傻了。
海泠悄悄松了一口气,然后跟着J,跟着乌鸦跑出店外。
门外排队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,海泠听见几句零零碎碎的议论,关于这家的老掌柜和少掌柜。听他们的,似乎两人吵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。
海泠想,大概那天早上她听见的吵架,也是父子俩吧。
我,亲爹亲儿子,对骂起来都能这么难听吗?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。
海泠,百年老店的招牌有多沉,我们这些没扛过的人,就别瞎猜了。
两人跟着乌鸦走了一段,在一个公园里停下了。
然后乌鸦落下来,“呱”一张嘴,把袋子丢到J的手上。
海泠没事吧,饼没碎吧?
J开纸包一看,,碎了。
海泠赶紧凑上去看纸包。里面那四个玫瑰饼碎的碎裂的裂,酥皮全掉了,袋子底积了白花花一层面衣,好像下了一场雪。
海泠这可怎么办?
J没关系,能修好。
海泠恍然大悟地想起,J曾经过,他的能力是通过素材把东西重新制作,恢复成原来的样子。
J很快在公园里找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,还摆着一套石桌石椅;平时这里大概是老年人聊天对弈的场所,但现在天近黄昏,又是深冬,早不会有人在这下棋了。
J把纸包放在石桌上,然后让海泠退开两步。
海泠退开两步了。
然后J收起纹着乌鸦的左手,把右手朝桌上的纸包伸出去。
他右手上的纹身开始发光了,一层淡淡的火焰般的光芒。
海泠试着看清他手背上的图案,但他的右手立刻在石桌上飞快移动起来,食指指尖贴着桌面,好像在描绘一些复杂的线条。
那些线条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。
大约3秒后,J收回食指,手背上的纹身也随之熄灭。
海泠怎么这么快。J看了她一眼,他四块点心而已,这点工夫足够了。
着他拿起纸包,开,一股香甜的热气又扑面而来。
两人带着再次出炉的玫瑰饼离开公园,上车下车,然后J送海泠朝她的旅馆走去。夜幕已经降临,首都的夜景不如M市充满现代气息,但红灯笼和霓虹灯放在一起,也有一种特别的韵味。
海泠抱着纸包走了一段,她忍不住问,万一猫咪又不满意,这可怎么办?
她,万一它喜欢的是几百年前的口味,现在可没人能做得出来了啊。
更何况她们手里的这包玫瑰饼,似乎还是改良之后的新品——连梁记老掌柜都不认的。
J,就信它这一回。
海泠,那万一它吃了饼,也觉得好吃,但就是不告诉你清墨在哪儿,怎么办?
她它吃饱吃开心了,随便撒个谎骗骗你,那又怎么办?
J停下脚步,转过头,用翡翠色的眼睛看着她。海泠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,像一头潜伏在夜色里的豹子。
他,你别了,我相信它。
然后他直接转身,朝另一个方向走了。
距离这事过了很久之后,海泠才明白,J当时的“相信”,其实并不是指那只猫咪。
他相信的是自己——这一次一定能实现目标。
不过等她明白的时候,J的目标也早就实现了。
我,到底是什么目标呀?
海泠,你就不能耐心点吗?
她我当时跟他认识了这么几个月,一起去了这么多地方,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?
好吧。
第二天,两人带着梁记总店的玫瑰饼去找猫咪了。海泠还买了个保温盒,出门前又借了旅馆的炉子,把四块酥饼热了热,装在盒子里,揣着一路带去。
这一天是个大阴天,天色暗沉沉得好像随时都会下起雨来,皇城里的游客也格外少。两人像前几次一样,直接去了藏书阁。然后海泠把保温盒在照壁前放下,开,退开几步,静静等着。
风大了,天空隐约掉了几颗雨星子。
50米外有两三个人结伴走过,大概是工作人员。
几片草叶被风卷着从照壁这一头滚到那一头。
两人等了快有十分钟,盒子里终于传来“嚓”一声轻响,最上面的那一块动了一下,酥皮凭空少去一片。
海泠一激动:来了。
地上又漫出淡淡的黑影了。那只纯白的猫咪踏着自己的影子从照壁后面走出来。
海泠,好吃吗?
猫咪一巴掌把保温盒掀翻了。
它猛地弓起背来,尾巴“唰”地裂成九条,浑身的白毛“噼噼啪啪”爆着电光。
猫咪,这怎么可能是梁记?
它你们别是把我当成路边的野猫了吧?
海泠刚要解释,猫咪猛地张嘴,龇着牙哈气,喝住了她的话。
J,那真正的梁记玫瑰饼应该是什么样的?
猫咪的神情一僵,金银异色的瞳孔放大又缩,胡子也跟着微微抖索起来。
片刻后,猫咪开口了,像是终于找回了当时的记忆。
它,梁记的玫瑰饼,酥皮比少女浴后的皮肤还要细滑,内馅比美人唇上的口脂还要香甜,一咬下去,是酥的,软的,嫩的,脆的,蜜糖在舌尖上化开,果仁和花瓣的香气嚼个满口——哪怕是梦里梦见,都能笑出声来。
它,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俗气的东西?!
猫咪又哈着气弓起背来,九条白尾在阴沉的天色下像蛇一样翻搅。
J,你讲的这些,也许是过去的梁记,是很多年以前的味道——现在就算是梁记总店,也没有办法重现了。
他,今天的玫瑰饼是梁记总店做的,少掌柜亲自做的。
他我们也送了两次饼,能做的都尽力做了,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们,清墨在哪了吧?
猫咪眯起眼睛,胡须一抖,它少掌柜?就是还有老掌柜了?
它那就让老掌柜做个玫瑰饼来啊。
完,它原地一滚,倚着照壁躺下了。
姿态悠闲,神情倨傲——甚至当着两人的面开始舔毛。
舔爪子,舔肚子,舔——
一只乌鸦从天际疾掠而来,仿佛破空的黑色羽箭。猫咪从地上惊起一弹,跳了足足一米高。
乌鸦扑了个空,又回旋而去了。
猫咪昂着头看着乌鸦飞远,又猛地转头朝J一瞪。它龇着牙,你这是什么意思?
J,我的意思是,你适可而止。
猫咪浑身的毛都炸开了,九条尾巴像竖起的鸡毛掸子;爪子全部伸出,紧紧抠着地,然而它除了哈气,也不敢再有别的举动。
猫咪又瞪了J一会儿,一猛子扎进自己的影子里,再次消失了。
海泠,现在怎么办?它肯定不会来了!
J,那我们就自己找吧。
海泠,昨天不是你自己,信它一回吗?
J“哼”了一声。
他,我最讨厌的动物就是猫。
傲慢,狂妄,喜怒无常……最气人的是,还有九条命。
J,既然它不愿意告诉我,那我自己去找也是一样的。
他这一趟趟为它排队买点心的时间,如果用来找人,也许早就已经找到了。
完,他直接转身走了。
海泠对我,那个人了一大堆猫的毛病,可是当时她觉得,他自己至少也能对上一半。
包括九条命。
她,后来想想,他不定就是因为和自己太像了,才会讨厌猫。
我,那你就跟他一起回去,当这几天白来了?
海泠,没有,我去逛皇城了。
她,她当时也气得不行,一半是被猫气的,一半是被J气的。
——他从来不问自己,要去哪儿,要做什么。他总是二话不就往前走,确定自己自己做的肯定是对的,确定身后的人一定会跟上。
海泠想,这次我偏不跟。
难得来皇城,我偏要好好逛逛。
她就去逛了。
这一天天气不好,游客不多。但她刚从藏书阁出来,就遇到一队游客,看上去像是退休老教师的旅游团,年轻导游举着个喇叭正在熟练地讲解。
海泠就远远跟着他们,蹭个路线向导。
太和门,太和殿,中和殿,保和殿……然后是乾清宫,坤宁宫,御花园……导游很能讲,然而那些老教师更能讲——从古代史到近代史,从正史到野史,再到那些皇帝妃子们的逸闻趣事;有个老先生嘴巴没停,连讲带逗,最后连导游都停下来,笑眯眯地听他讲了。
跟着这些老人家大咧咧一圈逛下来,海泠差不多就把生气这回事给忘了。在太和殿上的时候,她还想起那只白猫,皇帝在龙椅底下藏了个蛐蛐儿笼子——她都想悄悄过去看看,到底有没有?
然后御花园逛完,老教师团互相招呼着准备离开。海泠还在盘算下一站去哪儿,那个很能的老先生突然朝她走过来。
他妹啊,刚刚我的那些事,你可别当真啊。
海泠,啊?
老先生笑笑,活得久了看得多了,有些事反而记不清了——刚刚我讲的那些,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哪些是真的,哪些是编的,你可别真的听进去啊。
海泠,哦……不过都很有趣啊。
老先生“啪”地一拍手。他对,人活着不就图个有趣吗?
海泠想,活得很久的那个人,怕是一点都不有趣。
老教师团离开后,海泠又在御花园里稍微溜达了一会儿,看看天色不好,就准备离开。
——视野里突然甩过一条白绒绒的尾巴。
海泠转头一看,一团白毛球“咻”地钻进假山丛,不见了。
海泠想都不想,直接追着猫跑过去;跑过假山,跑过凉亭,跑过花坛……她不确定这只猫是不是那只猫,但既然——
既然它能竖着尾巴踮着脚,在荷花池上一溜跑……应该就是的吧?
海泠看着荷花池上那团白毛球,你停下,过来。
猫停下,扭头,并没有过来。
它你跟着我干嘛,带玫瑰饼来了?
海泠,你其实没有吃过梁记的玫瑰饼,对吧?
猫转过身了,在水面上蹲坐下来,九条尾巴层层叠叠地盖着爪子。
它——“胡八道”。
它我是贵妃的爱宠,我吃过的山珍海味,比你见过的还多。
海泠,可是你刚才形容玫瑰饼的那些话,不像是自己的体验啊。
海泠,比较像是……看着别人吃,然后想象出来的味道。
猫咪从水面上站起身,一弓背,转眼到了海泠面前。
它,我当然吃过梁记的玫瑰饼。
它金银两色的眼睛细细地眯起,就像含着两颗星星。
猫咪,只是我吃过的所有酥饼,都不如那天,她吃的那个香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