玫瑰饼
我, 宫女好可怜啊, 随手撸个猫就把命给丢了。
海泠,是啊,我当时也信了, 觉得好可怜。
我, 啥?这话又是什么意思?难道这猫咪还骗你?
海泠,她一出了皇城,就马上去了梁记总店,排了几时的队, 终于又进了店里。
她问戴白帽子的店员,老掌柜在吗?
店员一愣,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,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哦,你是昨天和那个外国人一起来的。
海泠点点头,她我想请老掌柜帮忙做个玫瑰饼……不知道方不方便?
几个店员面面相觑, 旁边的一个, 老掌柜今天不在——再多大点事,你可以买这里现成的啊, 都是老方子老手艺。
她我们这儿的点心,几百年了就没换过配方,地道的京味儿,就算不是老掌柜亲手做的,也是一样的味道。
海泠想了想, 那老掌柜什么时候回来,我再等等他。
几个店员又互相看看,然后有人跑进后厨去了。
过了一会儿,那天被老掌柜拿拐棍抽的年轻人出来了。他一看见海泠就皱了皱眉头,,怎么,上次的玫瑰饼不好吃?
海泠赶紧摆摆手。她不是不是,昨天的饼很好吃,而且我觉得比之前在分店买的好吃多了。
她那个玫瑰饼甜而不腻,蜜糖的味道没有压过花瓣,花瓣的味道也没有盖住蜜糖,花香里带着甜香,清爽得很——而且酥皮不光是酥脆,还有韧性,不会一碰就掉一地,比老酥皮好多了。
少掌柜的脸色松了一些。他,那怎么又来找我爸?
海泠不好意思地笑笑。她想了想,家里的老人非要……非要以前的味道。
她上了年纪的人,吃东西就是图个情怀。
少掌柜“哼”了一声。他那店里的玫瑰饼,你随便买吧,想买几斤买几斤,反正梁记的祖师爷定了规矩,配方几百年没改过,你家祖宗的祖宗吃的也是这个味儿。
他停了停,我最烦的就是“情怀”这俩字。
他就是因为吹什么老京城情怀,这些年来店里买东西的,不是老头老太太,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外地游客——这哪还像个点心铺啊?这些人,哪个是因为好吃才来买的?
他,点心是拿来吃的,能让人吃得开心了,痛快了,这才是好点心。
他梁记早就不是卖点心的了——就是个挂牌的景点,让人参观完了,临走带一盒纪念品回去。
少掌柜一口气了一通,在场的店员谁也不敢插嘴,都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干自己的事。大厅里的其他客人,不管买完没买完,也都麻利地走了。
少掌柜停下来,缓了口气,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姑娘是个客人。他讪讪地把眼神一垂,,算了,你过来后厨吧。
海泠就跟着他进去了。
(我妈耶,百年老店的后厨,就这么随便进?海泠,少掌柜都不介意,你介意啥?)
梁记的后厨很大,宽敞明亮;正中是两排不锈钢操作台,一共10张桌子,整整齐齐。七八位点心师傅正挽着袖子,忙这忙那,热火朝天。
靠墙列着几个大烤箱,旁边的桌子上一半是等着进炉的点心,一半是烤完了等着盖戳的点心。边上就有个戴口罩的师傅,拿着红戳,往一盘一盘的酥饼馅饼上敲过去,手势又轻又快又稳,蜻蜓点水,雨沙滩。
少掌柜给了海泠一件白大褂让她穿上,还有配套的卫生帽。他不好意思,刚才一时气急了,让你见笑。
海泠没有的事,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。
她我家也有一些……从老一辈传下来的东西得守着。
少掌柜有些意外地一扬眉,然后朝她笑了笑。他走到一张空着的不锈钢桌子前,抹了桌子洗了手,又往桌面上撒了把粉,开始和面。
虽然梁记号称老配方老手艺,但和面拌馅这种粗活,在大型点心店里,早就成了机械操作,很少再有人手动和面了。海泠看着奇怪,少掌柜就解释了一句。他好的酥皮要手揉,油和水的比例,要亲手捏着,才能掌握好。
着,他把油面揉成团,又和了一块油酥面,然后把油酥面团包进油面里,拿了擀面杖,一下一下地擀平。
擀平了再叠起来,叠起来再擀平,他层层叠叠地不知道重复了几遍。海泠看他皱着眉头咬着嘴角,把面团使劲地压,使劲地碾,好像擀面杖下的不是面团,是“祖师爷定了规矩”的“老方子”。
海泠,其实现在很多老字号,也都是在一直改配方,还有些中西合璧的新品什么的……毕竟时代在变化,大家的口味也在变化,要是一份方子守几百年,那可就真成了老古董了。
她我觉得那天你做的玫瑰饼就很好吃啊。
少掌柜又擀了一下面皮,直起身来看她。
他,你刚才的,你家里那些得守着的东西呢?
海泠挠了挠脸,是书。
她,我家有个书楼,里面都是几代人传下来的藏书……前个月,房子失火,书都烧没了。
少掌柜点点头,,那你一定难过了。
海泠,一开始是很难过的,毕竟是我爷爷的宝贝,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上面……但是真的接受这个事实之后,又觉得有些轻松。
她,至少我现在不用老是惦记着那个了。
少掌柜“哦”了一声,又弯腰下去,继续擀面。
他,要是我们家的事也这么简单就好了。
少掌柜,当初皇帝还在位的时候,梁记的祖师爷曾经被抓进大牢,家里人到处点,过了几个月才放出来;人也吃了不少苦,整个瘦得没型了。
祖师爷出来之后就定了个规矩:不许改方子,一个字都不许改;方子上没写的东西,一样都不许放——省得再被人栽赃陷害。
海泠,什么情况,什么栽赃陷害?
少掌柜,宫里的贵妃死了,验尸结果是中毒——她最后吃的东西,是一块梁记的玫瑰饼。
海泠“啊”了一声。她会不会是别人下的毒?对方又位高权重,没法问罪,只好拿你们顶罪?
少掌柜,这么多年的事了,哪还弄得清啊。
海泠想了想,那是哪个贵妃?
少掌柜,这贵妃也是个厉害的——据是从一个扫地丫头做上来的。
他,老人跟我讲的故事,这贵妃以前很喜欢猫,就是在花园里逗猫玩的时候,被皇帝看见了,觉得她天真可爱,就收在身边;她也是个争气的,一步步往上爬到了贵妃的位置,当初的那只猫也跟着她得道升天了。
海泠,然后呢?
少掌柜,还什么然后,然后宫里又有新的美人进来,她慢慢失了宠,然后就被毒死了呗。
他还不就是电视剧里的那一套。
海泠,也对。
她想起在皇城遇到的那位老先生的话了。
老先生,活得久了,自己也记不清哪些事是真的,那些事是编的了。
我,你的意思是,猫咪给你讲的故事里有它编的?
海泠,不一定是编的,但它不定把两件事记混了。
她,戴着长指套,挠痒痒不舒服的贵妃,和挠痒痒很舒服的宫女,大概是同一个人。
我你怎么看出来的?宫里又不止一个扫地的宫女。
海泠,直觉。
好吧。
她提着新出炉的玫瑰饼从梁记出来的时候,也是凭着直觉朝马路对面一望——那个外国人就站在那儿,定定地看着她,好像在等她主动回头。
两人隔着马路对望了一会儿,海泠过去了。
海泠对我,没办法,我脾气好。
哦。
J,你还在伺候那只猫?
海泠,我觉得唯一的线索不能放弃。
J,那你的线索找得怎样了?
海泠,很接近了,不定马上就能完成任务。
J眯眼朝她一看。
海泠,你就也信我这一回呗。
她,在来这里的路上,你的幸运神又跟我话了;他让我千万看着你,别让你做傻事。
她可是你要做傻事,凭我怎么拦得住?所以我想过了,又要不拦着你做傻事,又要顺利完成任务——那就只能跟你唱反调了。
J“噗”地笑了一声,马上又把嘴抿上了。他好啊,那就信你这一回。
海泠那我们明天早上老时间?
J,等不了了,就现在过去。
海泠可是傍晚皇城就清场关门了。
J,所以趁现在还没关门,赶紧过去。
海泠那万一还没问出个结果来,就清场了呢?
J,所以我找了一个朋友来帮忙。
着他朝旁边侧了侧身。
然而那里什么人也没有,海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,才发现有一只蝴蝶慢悠悠地绕着J飞;它的翅膀折射阳光,看上去有钻石的光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