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克拉
海泠, 她当时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忽略的准备, 然而没想到,J讲起了他自己的事。
他在他还的时候,家乡的老人一个个都是故事篓子, 他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许多神奇的传。
那些神话故事里, 他们的先祖曾驾着飞鸟出行,和巨人一起开垦荒山,伐倒彩虹做跨河的渡桥。
他也曾听老人过,如果半夜总是被噩梦惊醒, 就在临睡前,把窗户开一条缝,在窗台上放一杯牛奶, 一碟饼干。
这样,克克拉就会从窗缝里飞进来,整夜守着你,让你安然入睡, 安然醒来。牛奶和饼干是给她们的谢礼。
J, 克克拉是他家乡传中的精灵,当时的图画书上都把他们画成长着尖耳朵和翅膀, 在空中飞来飞去的人儿。他时候经常做噩梦,于是每晚临睡前,他房间的窗台上都会有一杯牛奶,一碟饼干。
也许是巧合,但自那之后, 在梦中追他的凶兽便不再经常出现。
那一天夜里,他被一个久违的噩梦惊醒了。
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,他看到屋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光亮,房间里好像落进了一颗星星——就落在他的床边。
然后有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他努力想去看清,但刚醒来的眼睛实在不太好使,他只能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发光的轮廓。
那只手替他掖好被子,又抚上他的眼睛。
闭上眼睛的刹那,他感觉有人轻轻吻了自己的面颊;他闻到牛奶的香味了。
完全下意识的,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——
海泠还在等他下去,但讲故事的人似乎突然醒悟过来,就此住,不再继续。
海泠,然后呢?
J轻轻呼了一口气。
当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,两人就站在马路边上,身旁是来来去去的自行车,后座上坐着孩子,车筐里装着晚饭;车铃“叮铃铃”地响,急切而愉快。
卖糖葫芦的贩从对面过来,肩上扛着的稻草垛已经空了。
J,你回去吧。
然后他继续朝前走了。
海泠赶紧跟上。刚才提问的时候,她压根没想过能得到回答——甚至那句问题本身,也是她无意识出口的;能听到这半个故事,她已经很知足了。
于是她很识趣地换了话题,那我们明天怎么办?
前面的人,你可以回去了。
海泠,清墨已经没有力量了,就算有,我感觉她也不是很想帮你。
她那你准备怎么办?
前面的人,你回去吧。
海泠清墨放弃了,但还有许多古书需要修补保护,总不可能,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做这个工作了吧?
她,能不能造一个,和清墨能力相同的神?
J停下脚步了。
他转过身,在路灯下望向海泠的眼睛。
他,你回去。
海泠,我知道,这不是在回去路上吗?我是在问你明天怎么办。
J,我的“回去”,是回你的家乡。
海泠愣住了。
J,你的假期还剩几天?早点回去吧,你的家人会担心的。
这句话的语气,可能比他对她的任何话都要温柔。
海泠扁扁嘴,,那你呢?
J,我继续做我的事。
他停了停又,这一路谢谢你帮忙。
我,真不像他会的话。
海泠,你也这么觉得吗?
她这几句话从他口中出来,根本不像是劝和道谢——倒更像是刚学会的客套话。
我,然后呢,你就真的回去了?
海泠,我回旅馆了。
她不然我还能做什么?
我想了想,想不出来。
海泠,J完那句话,就转身管自己走了。她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前所未有地,清楚地意识到——
他的“我的事”到底是指什么。
虽然J早就语焉不详地提过,这一路遇到的那些神灵,也多多少少地谈论过。但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地明白——他一直以来真正在寻找的是什么。
他追逐着妻子离开的背影,但在那之前,他必须先跨越死亡。
他带着希望迈出的每一步,都让他离死更近。
而她自己,这一路上都在帮助他死去。
我,怪不得清墨不肯帮他……这么一想,幸运神的,在阻止他的人,会不会是他的妻子?
我她也不想他死,所以在他意识中干扰他,不让他靠近最后的答案。
海泠,大概吧。
我,那你也要拦着他啊,至少不要让他去找死神了。
海泠摇摇头,然后抬头看着我。
她,你不懂。
当时的她也不懂。她回到旅馆考虑了一整夜,第二天一早,就独自坐车去了城郊。
我,他不是让你回去吗?
海泠,我当时想,他的“回去”其实是“解散”的意思——都解散了,他还管得着我干嘛?
我,那你是要去干嘛?
海泠,我去找清墨。
她觉得,这位曾经的神灵一定是从残页上看到了什么,但又不想出来告诉J,所以才会断然拒绝他。
但那本书是海泠家里的东西,她觉得自己有权知道。
所以她买了一点水果点心,就去找清墨了。
公交车到站,海泠又走了一段路,到了那所学附近。红砖墙里传来老师授课的声音——口音很重,普通话的成分只有大约30%。
校门口的店老板们正在各自的铺子里整理商品,吃早饭,聊天……当时差不多是上午9点,今天的第一波客人已经回教室上课了,他们可以稍微喘一口气。
海泠也看见清墨的书报摊了,但清墨不在那里。
她的摊子没有收起来,椅子和零钱匣子都在,所以海泠想她大概是稍微走开,很快就会回来。
她在摊位前等了一会儿。等到红砖墙后面传来下课铃声,就像拔掉了水箱的塞子,笑声脚步声闹声从下水口里喷了出来。
清墨还没有来。
隔壁店的阿姨倒是过来了。她问海泠,在等吴?
海泠是啊,她什么时候走的?
阿姨,你来之前没多久,她就走了——你也太不巧了,前后就差了五分钟吧。
阿姨,刚才有个电话到卖部找她,她接完,就急急忙忙地跑了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对面卖部的大叔,儿子丢了。
海泠和阿姨同时“啊”一声。
阿姨,真的假的啊,你怎么不早?
大叔,电话就在我这儿,虽然我就听了一半,但多半就这么回事,差不离。
他,电话是学校老师的,好像上课时候发现她儿子不在,学校里到处找了一圈,没找着,就来问她了。
然后清墨就跑了,连摊子都顾不上收。
海泠直觉地想到了什么,但立刻又被她自己否定。她问,那清——吴姐她朝哪里去了?
大叔随手指了个方向,往那儿走的,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。
他这子弟学里上学的都是工仔的娃,满大街疯跑疯玩,我以前还觉得她儿子挺乖,谁知道还会翘课。
海泠谢了两人,朝大叔指的方向去了。
她想这么的孩子,就算要走,也走不了多远——应该还在这附近。她就绕着学校开始找,特别留意那些堆了建材的空地,废弃的房子。
然而半个时过去,没找到。
海泠已经把学校附近有可能藏孩子的地方都走了一圈,她想会不会清墨已经找到儿子,带回学校去了?她又回到校门口——书报摊还是老样子,没人回去过。
她还去了清墨家,院子里只有洗衣服的姑娘在。她吴姐一早出门,还没回来过。
海泠点点头,谢了她就走。
刚才的“直觉”又浮上来了。
这么的孩子,就算要走,也走不了多远——前提是,只有他一个人。
如果有人带着他,抱着他,或者用车子载着他……那能去的地方就多了。
我,听你讲的,她们家又没什么钱,谁会绑架她们孩子啊。
海泠,比如急着需要帮忙,但又被拒绝的人。
我傻了一下。我不可能吧,他不会做这种事的。
海泠,我也这么觉得。
所以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,就被她自己否决了。
然后海泠把带来的点心交给卖部的大叔保管,开始第二轮搜索。她想,那孩子也许是在某个地方躲起来了,更仔细地找,肯定能找到。
她沿着原路线相反的方向走,走过空地、公园,孩子爱玩的沙坑……她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,从车来车往的杂声中努力分辨,有没有孩子的声音。
路过一排旧屋的时候,她听到了一点很微弱,但是特征鲜明的声音。
——是孩子的哭声。
男孩子,声音含含糊糊,不能出一个完整的字。海泠立刻停下脚步,努力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——就在前面不远处。
海泠拔腿就跑。
翻过矮墙,钻过铁门,蹭了一头一脸的灰之后,她看到一块被旧房子围起来的空地,有个孩子蹲在墙角声地哭,一边哭一边用手抹鼻涕眼泪。
高瘦的外国男人就站在他对面,并没有想要帮他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