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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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回太极殿时已是日暮时分,行云有影,凉镎稹?br/>

    魏春秋端着拂节守在寝殿前,见我回来了,忙躬身上前,低声道:“陛下不太高兴,娘娘心些话。”

    我点了点头:“多谢阿翁提醒。”

    殿里燃着龙涎香,深郁醇厚的气味直往衣带上沾。萧衍正在案桌前批阅奏疏,听到脚步声只抬头看了我一眼,便吩咐身旁的内侍:“传膳吧。”

    内侍忙不迭地退出去,尖声细气地大喊:“传膳。”

    我见萧衍面色如常,只对着奏疏微微蹙眉,仿佛遇上了难解的问题,仔细觑看,并捕捉不到怒气。

    安静地在一旁坐着,端看他。连云纹锦的窄袖便服,手腕处以银箍束住,端得轻便。他俊秀的面庞上一贯不会有太夸张深浓的神色,即便是陷入沉思,也只是极淡抹的疑虑浮在面上,轻得好像春日水池上漂浮的一层水沫,阳光落下便会化开。

    这样看了一会儿,有膳食的香气飘进来,内官已端着羹碗糜碟走进来,淅淅沥沥地铺陈摆放开来。

    萧衍拿着他一直看的奏疏到了饭桌前,眼睛紧盯着上面的字,吃起饭来也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我便也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吃几口饭,再抬头看他几眼,缓慢咀嚼,将筷箸放在齿间咬住,默不作声地看他。

    内侍给他把菜布好,拿起筷箸抬眼,一下子撞上了我的视线,清清淡淡地问:“你这么一边吃饭,一边心事重重地盯着我看,能吃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衍……”我声音微滞,垂眸低声道:“你不会生我的气吧。”

    面前长久的寂寂无声,他叹了口气,抓着我的手道:“气已生过了,现在消了。”我抬头看他,温眷秀雅的面上挂着一丝无可奈何:“你就是这般心软,我又能如何呢?别胡思乱想了,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,母后那边也很满意,你也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我如释重负地笑了笑,凑到他怀里,搂着他的腰:“我就知道,衍有时也会心软的。”

    萧衍摸着我的鬓发,笑道:“本来觉得你比从前变了许多,可经此一事,突然发觉我的孝钰还是和从前一样,秉性如初。”

    我缩在他的怀中,当真是默默地舒了口气,替我自己感到庆幸,也替萧暘感到庆幸。

    ---太后那边动作很快,让监天司测算好了吉时,完成了纳彩,问名,纳吉,纳征,请期,亲迎等步,立时便让萧暘娶秦银霜过门。

    自己心爱的养子娶正妃太后自然是要去贺一贺的,萧衍也极为给太后面子,不仅屈尊陪她通往端王府,还下旨追封萧暘的生母裴太妃为懿贤贵太妃,命工部大肆修缮其陵寝,极近死后哀荣。

    萧暘成婚那夜,我因身体不适被萧衍责令留在了太极殿,等到了过亥时,萧衍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。

    我从内侍手中把他接过来,扶到榻上,见他面色如枫叶般晕红一片,不禁埋怨道:“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,忘了自己的酒量了吗?”

    他迷蒙地抓住我的手,懵懂地笑了笑,含含糊糊地:“孝钰……你这么管着我,我喜欢。”

    用沾了凉水的帕子给他擦拭着脸,边擦边忿忿道:“我管你,你听吗?”

    “我自是听的,这世上我最爱的人便是你了……”他眼睛微眯,自酩酊沉酣中抓住了一缕思绪,探起身子猛地握住我的手腕:“那你呢,你是不是也最爱我?”

    我去掰他的手指,跟铁水浇灌上的似得,怎么也掰不开。他挣扎着半坐起了身,将我拽到他怀里,有些埋怨地呢喃:“你总是有那么多心事,想着这个,顾着那个,你的心有多大,装得下这许多人吗?”

    在一片酒气中,在他的酒后醉言醉语中,我微有愣怔,他扶着我的头让我的脸颊贴着他,清幽地叹道:“其实我知道,那个高离是别人设的圈套,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。可我就是恨你,天天为了尹氏为了怀淑的事跟我吵,跟我闹。你让他陪你在墉台看夜景,是不是厌恶了在我身边的日子,想逃避想躲了……”

    我默不作声地在他的桎梏下抬头看他,见他轻薄的唇线微抿,恨意凛然地:“想都不要想,你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,这辈子你就得耗在我身上了,尽早认命吧。”

    “衍……”我的声音中带着沙哑:“我也最爱你,从很很的时候,我就爱你了。可……那么多事情我就是放不下,做不到心安理得。”

    他静默了一瞬,骤然松开手,惺忪着醉眼靠在床榻上,轻声:“玉儿,你为何不安心,你觉得对不起怀淑么?那我呢,这么多年,我的一片真心就可以轻易被践踏了吗?”

    我从榻上起身,想给他倒一杯水,手指触到瓷碗那一片冰凉时在心底激灵闪过,从袖中把那包迷药拿出来,尽数倒在了里面。

    端着茶瓯凑到他唇边,轻声诱哄:“衍,喝口水吧。”

    他的唇本就干涸,甫一触到温润的水,便贪婪地一饮而尽,我将他摁回榻上,为他盖好了被衾。烛光幽暗,勾勒出他一面的青濯秀逸的轮廓,很快,绵沉的鼻息喷出来,于静默无声中陷入了酣睡。

    我探着头连叫了他几声,唯有一室的寂寂,并没有得到回应。

    便弯身解下他腰间的玉玦,避开外间守夜的内官,直往他的书房而去。

    魏春秋没骗我,那枚玉玦上确实有个半圆的机括,摁下去便冒出来细窄的钥匙尖,用它来开屉柜上的银锁确实恰到好处,将它开后,一眼便能见到那方盛放遗诏的银盒,摸着上面的其形桑叶锁,我大舒了口气,果然是被萧衍放在了这里。

    将银盒放回去时我发觉那下面还铺垫着一张薄绢纸,见上面隐约透出些墨渍,应是写了字的。

    心想能被萧衍放在这里面的东西,一定是事关紧要的,便将银盒搁在桌上,去拿那张薄绢纸。

    甫一翻开,我大吃一惊,这竟是父亲写给我的信。

    落款处的日期是玄贞元年九月,那正是我怀着润儿快要生而父亲举家离京去吴越奔丧的时间。

    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为父此去凶多吉少,若遭不幸,望女儿去山顶羊阁取关键之物以解前人之因。

    我来时随手点了半截白色蜡烛,放在案桌上耀出微弱的光,便借着这光反复翻看了许久,确认只有这么一句话,才将它顺着折痕折好放回原处,又将银盒压在上面,把锁锁好,退出书房。

    我把玉玦上突出的钥匙摁回去,给萧衍挂回腰上。

    坐在床榻旁的矮凳上,以胳膊支着头,外侧这身子看在床榻上熟睡的萧衍。

    这封信里藏着太多的谜团,首先,它是怎么到了萧衍的手里。按理,父亲虽将信写的如此隐晦就是怕落入旁人手里,可要以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该托付个妥帖可靠的人才是,怎得最后信会落到萧衍手里。

    其次,父亲在信中的意思明明就是察觉出了自己此去凶多吉少,他为何还要带着母亲和意初一起涉险。

    最后,就是山顶羊阁,就算我明白父亲所的山顶羊阁指的是哪儿,可又该去找谁呢,如果真是我所想的那个人,他为什么不主动把东西给我,记得在父母死后我是单独见过他的。

    在这些百思不得解中,尘光恍然而逝,窗外渐渐透出白晕,暗淡的光透过茜纱落在地上,幔帐外脚步声轻微。

    “娘娘,陛下该上朝了。”魏春秋半躬着身子,担忧地看了一眼在榻上兀自睡得憨沉的萧衍。

    我便起身去叫他,叫了好多声才勉强把他从榻上拽起来,萧衍揉搓着惺忪睡眼,迷惑道:“怎么睡得这样沉,头还疼……”

    我装作意外关切地问:“要不要叫太医?”

    萧衍摆了摆手,挣扎着坐起来,道:“不必了,可能是饮酒太多了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我忙让早已侍候在外的宫人端着龙袍冕冠进来,为他梳洗穿戴。

    他正微抬下颌让内侍给他戴垂旒冠,我在他身后替他把刺绣繁复且冗长的摆尾伸平整,听他问:“我昨晚喝醉了,没有胡言乱语吧?”

    我一愣,笑道:“陛下酒品好得很,一回来便睡了,并没有多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地舒了口气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送他去上朝后,我又在南窗的绣榻下坐了一会儿,捉摸了一阵儿,过几日就是润儿的生辰,按照惯例太子的周岁是会大肆操办的吧。

    但仔细想又觉得欠些什么东西,要尽善尽美总少不了再绸缪布置一番。

    这样磋磨了一阵时光,灵徽提醒我,照例今早端王和端王妃是会进宫谢恩的,先去祈康殿,过不了多久便会来太极殿。

    我忙梳妆扮,将祎衣穿上。

    萧暘他们应该是计算着时辰,正巧等萧衍下朝才来拜谒,待他们走后,萧衍对我道:“昨夜母后一直夸这位王妃,她端庄秀丽,进退有度,依照母后挑剔的性格,能这样夸一个人当真有些不易。”

    我凑到他跟前,对上他的双眸笑问:“那衍觉得端王的新王妃如何?我的眼光怎么样?”

    萧衍愣了愣,挑了挑我的下颌,笑:“我拒绝在你面前评论别的女人,哪怕她是端王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