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 十年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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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……就是这样,自十年前潇湘一役后,修真界、人界和妖魔界再一次得不可开交,幸亏咱们的永宁帝英明神武,全力护得帝国周全,你我这些平头老百姓这才能过个安生日子,诸位也还能得空在这茶楼里听老儿我扯一段闲篇旧事儿,要不然,嘿,还不得整日里担心自己的脑袋给路过的妖魔摘了去。”

    帝都王城的一座茶楼内,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手持惊堂木,坐在桌后讲得眉飞色舞,底下有人酒足饭饱闲得无聊,便冲着书老头叫嚣道:“都这世道乱,可老子在这帝都里活了那么久,却从未见过什么妖魔。在座诸位,你们见过吗?也没见过吧?老头儿,你见过吗?要是见过,也给咱哥几个,那妖魔都是长什么样子的,总不会个个都长着三个脑袋九条腿吧?还有那妖族的婆娘,听个个貌若天仙,若是能逮上一个,耍起来一定很爽啊!”

    他越越不堪入耳,话没完自个儿先乐起来,又引得周围一圈人跟着哈哈大笑,书老头没有理会他这些污言秽语,自顾自端起茶杯润了润喉,这才慢悠悠开口道:“这妖族女子如何,老儿可不知,但若论起魔族,我倒可以给诸位道道。”

    “别磨蹭啦,快快,得好大爷给你加钱啊!”

    “诸位别急,诸位别急。老儿也未亲眼见过魔族,否则哪还有命坐在这给诸位讲乐子?只是这十年间,魔界出了一桩大事,虽有意隐瞒,却还是闹得沸沸扬扬,这才传到了老儿耳中。”

    到这,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身子前倾,用手挡住嘴道:“诸位,可有听过上古时候一位叫离渊的魔神?传中,离渊曾在天宫大开杀戒,有上百条仙人的性命折在他手下那把名叫封神的魔刀下,因为染了太多杀孽,在离渊身死之时,那把刀也被一并封印了。可是,就在大约五年前,老儿却突然听,那把消失了近万年的魔刀,重出江湖了,而且一出现,就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。”

    他得太过紧张兮兮,连带着底下人也跟着紧张起来,不由开始东张西望,生怕那把饮血的魔刀突然架到自己脖子上,也有胆大的,直接一拍桌子赶跑了这种紧张气氛,大声给自己壮胆道:“少故弄玄虚,大家不要怕,帝都有龙气盘桓,邪魔不敢侵入,老头儿,你倒是,怎么个腥风血雨法?这魔刀那该挨千刀的主人,又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”老头重新坐直了身子,笑眯眯道:“诸位,就像帝王是咱们人界的首领,魔界的首领称为魔尊,魔尊手下有十大长老,就是管事的,其中这头两个是最厉害的,分别为右使和左使,右使叫飞贞,左使名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扯这些没用的!快,是不是那什么魔尊拿了封神刀出来,把这什么左右使十长老都剁了,然后把大权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?老子就知道,肯定是这样!这种事咱都见多了,也没什么新鲜的!”

    “非也非也,”老头一拍惊堂木,“有意思的就在这,这封神刀的主人,既不是魔尊,也不是十长老中的任何一个,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,甚至至今无人知其姓名。可这魔不光拔了此前所有魔尊都未能成功拔出的封神刀,且自拔了封神刀之后,竟然胆大包天,用近四年的时间从十长老最末的一位开始挑战,一直挑战到四长老后尤,竟还获得惨胜!”

    “这么厉害!”底下有人惊叹道。

    “确实是厉害,听这四长老身负四象之力,竟也败在他手上。不过这可不得了,魔族向来崇尚强者为尊,谁若能击败长老,便可自动取代长老地位,若能击败魔尊,便可自动取代魔尊地位。其他人一看这魔野心不,顿时不再留手,商议由三长老银罂子出面将之一举击杀,可惜最后虽然重伤,但还是让他逃掉,至于死没死,也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下面人群顿时一阵喧哗,可惜关注点却不在于那魔死没死,而是落到了老头方才提到的三长老身上。

    “银罂子?听起来倒像个女的,怎么,这魔族长老里还有女魔?”

    顿时有人附和道:“是啊,听起来像个长得挺漂亮的,竟然还排第三,你们魔族性淫,这女魔该不会是个魔都让上吧?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哎呦诸位,这可乱不得,听那女魔残暴得很,心给割了舌头去!”老头略显紧张地四下张望片刻,一拍惊堂木道:“好了,今日就到这,老儿谢过诸位捧场!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,”台下又有人凑上来,神色凝重道:“秦先生,我听皇上这几年操劳过重,最近病倒了,唉,您,几个年长的皇子近年来相继陨落在战场之上,唯有两个留在身边的皇子毫发无损,可却都年纪太,若是圣体有恙,这大统该由谁来继承啊?”

    “谁来继承?你?我?”老头指了指对方,又指了指自己,摇头道:“反正轮不到你我,皇上的圣意也不是你我可以猜度的,您在这操什么闲心?散了散了,左右皇上不是还有个在南海修仙的儿子?大不了叫回来呗,比起虚无缥缈的仙途,还是人间富贵更值得留恋呐。”

    南海?好像确实是有一座有名的仙山飘在南海上,叫什么来着?

    好像是叫,昆梧山?

    昆梧山十八峰,照旧是仙家弟子们最向往的拜师圣地,每逢开山收徒之日,前来求艺的人必会把叶掌门的凌云峰门槛踩破,只为替自己或子女求得一位好师尊。今年又到开山时,各峰之上皆门庭若市,只有昔日最受推崇的绝尘峰冷冷清清,便如这山顶上永不融化的冰雪和永不凋落的梅花一般,遗世独立于寒冬之中。

    不对,实际上这些时日里,绝尘峰顶的冰雪有些已渐渐融化了,以至于有外人开始嘀咕,是不是望舒君用了十年,非但没有养好当年雷劫后留下的伤,反而越发严重,以至于连冰灵根赖以修行的冰雪都留不住了。

    当然,传言终究是传言,伤势到底如今,恐怕也只有望舒君自己和替他疗伤的悬壶峰主知道,但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,就是望舒君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收徒弟了。

    “青鸾,我看今天外面好热闹,你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一只梅子精睁大眼睛,天真无邪地从一棵梅树跳到另一棵梅树,紧跟着树下步履匆匆的女子,一不心碰到树枝上撞了一头包,便气鼓鼓地扁嘴道:“哎呦,你走这么快做什么?我都跟不上啦!”

    “跟不上就别跟了,”洛青鸾头也不回道,“今天肥圆下山,皇室来接的马车已经到山下了,我得赶去送送他。”

    “下山?”梅子精咬着手指歪头道:“山上不好吗?有好吃的好玩的,为什么要下山?”

    但洛青鸾已经飞也似地走远了,终究无人回答它这个天真的疑问。

    洛青鸾一路急行,很快就走到梅坞附近,屋外成林的雪梅依旧如往日般绽放在枝头,只可惜能赏它们的人,却已经十年没有出过梅坞了。

    洛青鸾叹了口气,照旧冲着梅坞紧闭的大门鞠了一躬,恭敬道:“师尊早,今天天气很好,屋外的梅花开得很美,青鸾待会便折一枝放到您窗边的梅瓶里,您好好休息,外面一切都有我和灵犀呢。”

    过了片刻,她又闷闷道:“师尊,今天肥圆,不,师兄,他就要下山了。徒儿心里很难过,这些年您养伤,他真的懂事了很多,开始有师兄的样子了,对峰上的事务也能帮上很多忙,有他在,灵犀和我也都能安心不少。可他就要走了,徒儿是真的,真的很舍不得。”

    她着着,竟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,左右环顾无人,又赶快擦掉了,装作若无其事道:“对不起啊,师尊,又在您面前这些胡话了,有什么舍不得的,他回去又不是送死,不定还能当个皇帝玩玩,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,多符合肥圆的性子,他一定都乐坏了。”

    完,洛青鸾狠狠甩了甩头发,试图将眼眶里剩下的眼泪都收回去,可还没等她重新把头发拢好,便听得身后带着调侃意味的男子声音:

    “青鸾,你跟师尊什么呢?头发怎么还乱七八糟的?这可不像你。”

    洛青鸾一惊,连忙使劲眨眨眼睛,拢好头发后回过身去,勉力挤出个笑来,低头看着绣鞋尖道:“没什么,就是告诉师尊一声你要回去享福去了,让他别为你担心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她却突然觉得额前痒痒的,抬头一看,这才发觉面前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跟前,正替自己把额头上作乱的碎发拨到一边,边整理边叹了一口气,缓缓道:“那个,我了你可别生气,洛青鸾,这种时候你还是别笑了,真的比哭还难看。跟我亲口一声你舍不得我,就这么难啊?”

    洛青鸾顿时恼羞成怒,作势要像时候一样去他的头,却又猛然想到,原来萧紫垣已经长这么高了,高到她需要费力地踮起脚尖,才能勉强碰到他的下巴。

    洛青鸾蓦地顿住脚,然后向后倒退几步,托起下巴细细端详片刻,笑嘻嘻道:“不错,你倒像个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眼前的男子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时还保留的滚圆模样,如今面部线条硬朗,俨然已可称得上英气勃勃,他如今身穿一袭皇子的玄色蟠龙袍,头戴金丝蟒冠,腰间还配着永宁帝此次特意赏的墨龙佩,着实是贵气逼人,可出来的话,还是跟以前一般没谱没调:

    “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,我看你是看黄书看多了,不过你那黄书太低级了,连图都没有。等着哈,等爷回了帝都好好淘一淘,再回来的时候,保准给你带最好的春宫图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呸,”洛青鸾成功地被挑起怒火,当即唤了水鸢出鞘,直直冲着萧紫垣刺去,便刺边道:“谁稀罕啊?哼,你别回来了!自己留着看去吧!”

    “姑奶奶饶命啊!”萧紫垣赶忙飞身躲开,脱口而出道:“这衣服是我父皇赏的,弄坏了我赔不起啊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萧紫垣自己先愣了愣,果不其然看到洛青鸾立刻停下手中的剑,接着有些落寞地将其收回鞘里,站在原地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那个,”萧紫垣挠挠头,讨好似地向前走了一步,“我错话了,你随便砍,这点钱我应该还出得起。”

    洛青鸾没理他的贫嘴,她像是突然多了些以往没有的多愁善感,犹犹豫豫着开口道:“肥圆,你咱们三个,以后还能聚到一起吗?”

    她没另一个人是谁,但彼此都心知肚明,萧紫垣沉默片刻,果断点头道:“一定能!我当年答应给长夜找一把好剑,如今剑还没找到,自然要继续去找,等找到了,便一定会亲手交给他。到那时,我叫上你,咱们仨不就又可以聚在一起了?”

    洛青鸾点点头,突然上前抱住萧紫垣,将头深深埋在他怀中,肩膀一耸一耸,哽咽道:“肥圆,我好怕,你们一个个都走了,若是……若是你们都不回来了,那我该怎么办?长夜到底去哪了?十年了,怎么会连个信儿都没有,我真的好想他。”

    萧紫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无声地叹了口气,想句安慰的话,可惜他至今连卜算之术的门都没入,实在算不出未来会如何。

    其实洛青鸾问的也是他心中所想。

    十年了,师弟,你究竟在哪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