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4章 富贵花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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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晚被敬酒敬到一半, 云琊才觉出不对劲。四周分明晚风习习,可他身上却渐渐生出大汗淋漓,热得像处在蒸笼之中。

    以往即便下山吃酒,云琊也记挂着怕回山后挨大师兄的骂,所以饮得克制,几乎从未醉过。更别潇湘水泽酿出来的酒并非太烈,绝对到不了能让他酩酊大醉的地步。

    云琊心知是合欢宗主递给月清尘的那杯酒有问题,却并不点破,也没跟人, 仍是撑着将杯中酒一一灌下。喝到最后,他已经头昏脑胀,浑身发抖,却竟没倒下, 也愣没让别人看出他抖来。待盛筵终至尾声, 众仙家逐渐散去,云琊没跟旁人多一句话, 径直往外边冲,有声音在后面叫他的名字, 他也没理,只抬起手晃了晃,就像一阵风似的御剑飞远了。

    待终于到了无人的江边,云琊随便寻了个水草丰茂的地方, 吐了个昏天黑地。待将在体内作乱的那些东西倒干净, 他觉得清醒了些,抹了抹嘴巴,扶着树直起身来,扭头向后看去, 果不其然,见不远处正慢慢走过来几道人影,皆是身着鲜艳衣饰的合欢宗人。

    可那几人中,却不见先前穿丹衣的合欢宗主。

    “早就听合欢宗已经从里面烂透了,”云琊冷笑一声,右手已经闪电般扶到腰间利剑上,“好好的正道不修,净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。你们宗主呢?自己不敢来,只叫手下喽啰来。怎么,是太看得起我,还是太瞧我了?”

    那些衣着鲜艳的合欢宗弟子知道他剑快,又见他眸中凶光毕露,像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,虽跃跃欲试,却都不敢靠得太近。

    他们不靠近,但也不走,只是嘻嘻笑着站在三步远处,分散开来,将云琊团团围住,不怀好意地上下量他,像在看一个什么稀奇玩意儿。

    “宗主贵人事忙,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弟子亲自前来?”其中一人笑着开了口,“本来没想找你的事,不过既然你喜欢多管闲事,不如就一管到底。不过我很好奇,你跟那冰灵根的子是什么关系,怎么就这么向着他?”

    云琊张口便骂:“关你屁事。”

    “这才够劲儿。”那人笑得更欢,扭头冲同伴道:“别是姘头吧?哈哈哈,你们像不像?”

    一股燥热陡然自心中升腾起来,云琊想拔剑,在对方身上戳上十几二十个窟窿。可就在这时,先前消下去的热意和困劲却再度袭来,头脑昏昏沉沉,好不容易聚拢的意识也再度变得模糊,双手软绵绵的,几乎要握不住剑。

    云琊用力摇了摇头,想摇去眼前的迷雾。可越想摆脱,意识却越不由他控制地下坠,下坠,逐渐涣散开来,面前一切都成了重重斑驳的影。那些重叠交复的人影越离越远,云琊开始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,而耳边嗡鸣一片,他几乎听不清他们的对话。

    他信手中这把剑,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解决一切邪佞,才没有将此事告诉大师兄。可没想到,面对江湖险恶,他还是太过年少。

    云琊背靠江边树,难耐地喘着气,恍惚中似乎还因为热扯开了自己的衣襟。直到热气混着腥扑面而来,有什么湿滑的东西碰到他的脸,冷风嗖嗖地顺着胸膛往里灌,他才从混沌中醒过神来,将已经靠到跟前的人一把推开。

    “看你子毛都没长齐,想来也不知道快活事是怎么做的,”云琊听到似乎有人附在耳边,如千百蚂蚁往耳中钻,“不过,不会也没关系,哥哥们教你呀。”

    云琊瞳孔骤缩,手中蛰伏已久的剑终于在此刻出鞘。他神思迷离,手上却还像曾练过千百遍的那样,起落尽是章法。剑气呼啸往来,划出光华万丈,如将少年裹在密不透风的网中,任谁也靠近不得。先前离得最近的一个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,便已然被甩飞出去,其余人慌忙过去扶他,云琊眼角还泛着红,却仰天大笑,觉得眼前一幕滑稽又荒唐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还有谁不服么?”他勾了勾手指,觉得脚下发飘,轻蔑道:“不服就一起上吧。”

    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了些什么,只是身上给药性弄得实在难受,反倒激起血性上头,忍不住想见点红。

    季棣棠慢慢踱步过来的时候,江边早就横七竖八倒了五六个人。云琊和余下的两人已飞至江心,在半空中得不可开交。那两人都是元婴期的好手,修为虽多是靠与人双修和灵药堆砌起来的,却也有几分真本事。而云琊虽是踏踏实实修到金丹巅峰,到底受了伤,又被下了药,能抗到现在,全靠一股狠劲撑着。季棣棠看得出,待这股劲三而竭了,他必输无疑。

    季棣棠看得不错,云琊直到现在还没倒,的确只靠一股劲撑着。然而,一直到最后,他这股劲也没竭。

    随着有人扑通一声落入江中,胜负已见了分晓。云琊扭头呸地吐出一口血沫,将那被击落入水的弟子扯出水面,随即再度按着头,将其压入湍急的江水,不给他分毫喘息的机会。另一个弟子来救同伴,却亦被反制住。云琊一手扯住一个,将那两人头对着头狠狠一撞,接着又连撞了好几下。

    二人给撞得额头鲜血淋漓,顿时怒不可遏。其中一人趁势抱住云琊的腰往下一甩,将他摔倒在水中。另一人则迅速翻身骑到他身上,却又给云琊一挺身掀了下去。那人几乎气疯了,竟从怀中掏出淬了毒的匕首,朝云琊肩头猛扎下去。

    云琊伸臂去挡,那抹寒光扎进皮肉之中,血迅速喷溅出来,浸红了浑浊江水,晕染开不详的黑色。他心尖一颤,从水中猛扑过去,一拳结结实实砸在握刀那人的脸上,接着又是几拳,拳拳到肉,将他得再度仰面跌入水中。

    云琊胸前的衣衫早已在斗中撕破了,裸露在外的皮肤沾了水和血,隐隐显现出个什么图案来。那人挣扎着浮出水面时,那图案刚好在眼前闪过,他定睛一看,却吓得一个激灵,一屁股坐回水中。再一抬头,更是魂飞天外,赶忙了个呼哨招呼同伴,连滚带爬地溃奔而去。

    云琊不明所以,只当他们落荒而逃。他抹了把脸,将落入江心的剑召回自己手中,还想跳上剑去追,可身形却晃了晃,重重落回江水之中。

    到此刻为止,那股因劲才终于泄尽了。

    云琊感觉身体重得像坠了秤砣,几乎要沉底了,也再没力气向上游。可就在这时,一只手却突兀从上方伸下来,不由分,将他拽出了水面。

    而只手的指上,戴了一枚幽蓝的玉戒。

    这个场景,似乎在云琊以往的梦中出现过多次。两厢重叠之下,使得他第一反应不是要折了那只手,反而因为它的出现,生出一种熟悉的安心感来。

    所以云琊没有反抗,任由那手抓住自己的腕子,带他出水上岸。随后有什么柔软又厚实的东西从天而降,将少年从头到脚罩了个结实。

    云琊觉得身上暖和起来,却还是没忍住,了个哆嗦。他费力地挣开束缚,在锦袍缝隙里露出眼睛来向外看,却发现周围景物全变了,已非先前那又冷又潮的江边。

    像是某位佳人的闺房,却没什么人气儿,大概许久无人住了。

    “是你。”云琊了个寒战,认出眼前的人,顿时哑然,随即艰难开了口:“阁主,你怎么会在这?”

    “这是我家,我怎么不能在这?”季棣棠眨了眨眼,伸出手探他的额头,“呀,这么烫。别关心我了,你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这是你家?”云琊低声重复一遍,只觉脑中一片混乱,先前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如附骨之蛆般再次缠上了他。他觉得浑身烫得厉害,房间里制造温暖的烛光和地龙,全都变成了在身上点火的帮凶。被江水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,潮得厉害,尤其让人难耐。

    云琊不由开始撕扯外罩的锦袍和衣衫,仰头喃喃道:“阁主……这里好热。”

    季棣棠见他嗓音喑哑得厉害,眼神也湿漉漉的,心知云琊被下的药药性猛烈,且来势汹汹。季棣棠在心中给他那惯会煽风点火的兄弟慢悠悠记了一笔,然后自少年额间收回手来,道:“左右这里无旁人,脱了吧,我叫人伺候你沐浴。”

    云琊似乎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了。锦袍委地,少年郎已烧得面如红霞,却迅速从床边站起身来,毫不避讳地反手一勾,带起衣带翻飞。他脱下衣裳,似乎别扭了一下,终是反过身,几下将内衫也尽数除去,露出两片蝶翼般漂亮的肩胛骨,和一副活色生香的年轻躯体。

    季棣棠负手站在后面看着,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云琊第一场比试。擂台对面那人还在讲漂亮的场面话,少年眸中已隐含不耐,三招制胜后,又面无表情地站了回去,毫无得胜后的喜悦。

    季棣棠将那时的场景与眼前这个联系起来,越想越觉有趣,不禁失笑,边摇头边道:“看来,你还是没开窍啊。”

    云琊闻言转过身来看他,似乎有点疑惑,目光却愈发迷离,像大雾弥漫开来。

    季棣棠朝他走了几步,云琊努力地睁大眼睛瞧他,腿却一软,不慎跌入季棣棠近在咫尺的怀中。少年试着挣了几下,没挣开,身子却软得像一滩泥,全靠那怀抱给他撑着,才没直接滑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季棣棠刚拿手指在他颊边蹭了蹭,就听婢子敲了三下门,热水已准备妥当,放在外堂间,随后便听得有人抬进来一个盛满汤药的木桶,在屏风外落了地。

    待外面人声消弭了,季棣棠将云琊横抄抱起来,大踏步出了屏风。他试了试水温,然后将怀中人心放入药汤中。云琊靠在桶沿上,怔怔望着他,季棣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笑眯眯道:

    “洗吧。怕你醉死,我守着你。”

    云琊歪歪头,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,却闭上眼睛,装作看不见旁边还有个人,随后向下一滑,整个人浸入水中。桶中热气蒸腾,云琊咬着嘴唇捱了片刻,再抬起头时已看不见外面的人,四周尽是乳白水雾。他以为季棣棠走了,先前一直忍住没动的手便不住下移,试着去碰触那些隐隐作痛的地方。

    身上伤口不止一处,他难受地哼了几声。

    云琊本就头昏,此刻给热气一蒸,更是迟钝发昏,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缓解疼痛,只能用力掐住那些作痛的地方。手越收越紧,伤口却越来越痛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死死闭上眼,几乎要自暴自弃,去找一把刀来,将那些血肉尽数割了去。

    可忽然间,手下却多了些别的清凉触感,像有人在给他擦药。凉药抚慰之下,疼痛竟渐渐趋于松快。

    云琊猛然睁开眼睛,想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一点,可那人的模样却在白雾中若隐若现,叫人看不真切,如身坠梦境之中。

    梦境,那样诱人堕入黑暗的梦境……

    “你怎么又来了?”他无力地摇摇头,蹙眉喝道:“去,去,一边儿去,别来烦我。”

    “又来了?”那人似乎展颜笑起来,“我何时还来烦过你?”

    云琊不回答,只定定地盯着他看。季棣棠觉得他这模样有趣得紧,索性凑近了些,用空着的那只手勾起他的下巴。云琊也不躲,竟闷声笑起来,还抬起手,在季棣棠脸上揉捏了一把,笑得意味深长。

    “长成这个样儿,”他忽然嘟哝了一句,“还去嫖别人?你真是一点也不讲究。”

    惊异于这话中包含的意思,季棣棠双眸微微眯起,捏着对方下巴的手骤然加重了力度,云琊唇畔笑意仍未散去,继续道:“怎么看,你都更像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却被封缄于口。男人几下破开他唇齿城防,轻轻吮了几下,如在啜蜜饮糖,却并不急于攻城略地。他知道这少年青涩无比,是以亲吻间给云琊留了喘息间隙,可与此同时,却也没停下进攻的脚步,如以往每次设局那般,一步步让对方的呼吸节奏沦为己有。

    一开始,少年还试图去抢夺主动权,可慢慢的,却没了动静,任他予取予夺。

    季棣棠觉得不对劲,抬眼去看,却发现——

    他竟睡着了。